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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恰逢十五,是每个月各房娇姬美妾齐聚,陪同商岐凤“团圆”齐用晚饭的日子。

    身着绛红衫子,外罩月牙色绣花比甲背心,谈珠玉并没有因有孕而骄嚣夸耀,依然淡扫娥眉,唇点嫣红,长长黑发松松绾就,以一串小小晶莹米珠穿就的蝴蝶花绾住,隐约露出雪白玉颈。

    嘴角噙着一丝神秘喜悦的微笑,她缓缓落座,勉强自己克制住渴望投向他的眸光。

    他知道了吗?这样天大的喜事,管家岂敢瞒他?

    只怕这通府上下、大大小小也知道了。

    皱然低垂眼儿,她依然可以感觉到众姬妾充满妒恨愤慨的恶毒眼神。

    他呢?他很高兴吗?

    再镇定老练,谈珠玉依旧忍不住心下惴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是商岐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举箸夹起了一片玉芹入口,缓缓吃将起来。

    她握住筷子的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怎地,鼻头不争气地一阵酸楚。

    已有姬妾嗤地笑了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交头接耳的窃笑。

    谈珠玉头低低,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极力想眨掉眼前突然弥漫上来的泪雾。

    满桌菜肴丰盛宛若皇膳,她却一丝食欲也无。

    不,不能认输,情势越是不明朗,越是对她不利,她越要沉得住气,绝对不能上了她们的恶当!

    只是初初有孕的谈珠玉闻到一些油腻鱼腥气味,胃陡然翻腾搅弄了起来,原想忍到宴席终了,冷静从容离去的她,怎么憋也憋抑不住那突如其来的恶心。

    “呕……”她喉头酸水苦涩直溢,小手紧紧捂住。

    筷碟交碰的声响瞬间静止,席上气氛登时僵硬沉滞得诡异。

    谈珠玉双颊羞窘得红如霞火,腰杆却挺得越发傲直,眼神森冷强硬。没有任何人可以藉机羞辱她。

    “管家说,你有孕了。”商岐凤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浑厚。

    她心头紧紧揪着,虽然告诫过自己千千万万次,仍旧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眼带盼望。

    “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冷冷地道。

    谈珠玉满眼的渴盼还未消褪,还未能反应过来,直到四周恶意快活的讪笑声哄堂而起,她终于听懂了他的话,脸上瞬间褪色惨白若死!

    来得真不是时候?来得真不是时候?

    可那、那是他的孩子……

    她不能置信地瞪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她不再记得自己的声音,不再记得自己该呼吸,甚至不再记得自己还有心跳。

    然后,商岐凤起身离席了。

    然后,周围那些勉强压抑下好半天的恶毒讽刺、取笑诅咒,顿时炸了锅般迫不及待地扑咬过来——

    “哈哈!你这贱人也有今日?”

    “老天有眼,你应有此报,还以为比我们姊妹高明厉害到哪里去?嗤,就算肚里怀的是龙种也当不成太子,爷怎么可能让你这烂污女人怀上商家高贵的血脉?”

    “爷都发话了,但凡有点羞耻心都应该自行了断,要不要姊姊我介绍你到我娘家药铺提几帖红花,浓浓地熬上一碗灌下去,就算有十个胎也打下来了Y嘿嘿……”

    “你闯下那么大的祸,怎还会以为爷愿意让你养下他的孩子?真不知你是真笨还是假精明?”

    谈珠玉一动也不动,脸上毫无血色,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呆若泥塑雕偶。

    “爷不会要这个孩子的。”桃花笑得好美好艳好阴森,狠狠捅上最后一刀,“我敢跟你打赌,最迟明日,爷就会让人送打胎药到蔷薇轩去的。”

    谈珠玉陡然一震,终于自麻痹的痛楚中渐渐回过神来,涣散的目光再度恢复明亮锐利冰冷如刃。

    不知怎地,幸灾乐祸痛加围剿的众姬妾突然个个悄然没了声息,寒毛直竖。

    唯有桃花,以气焰高张的胜利之姿斜睨着她。

    “至少,我怀了。”谈珠玉嘴角扬了起来,“而你们呢?恐怕连打胎的机会也未曾有过吧?嗯?”

    众姬被戳中死穴,登时脸色大变,灰败如土,其中尤以桃花更甚。

    但,众人心中对她的恨意也更深了。

    谈珠玉何尝不明白?

    斗是死,退也是死,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也唯有从血海里,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所以,为了保护她肚里将来的保障,她拚命武装起自己,当夜不寐,竭尽脑力试图想出一条能留住肚里胎儿的计策。

    可苦苦思索,她心底的恐慌却越滚越巨大。

    说到底,到最后商岐凤若强要命人逼她濯下红花,她就算死命挣扎也决计反抗不了。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她惶惶自问。

    一寸寸夜色流光消逝,可恨的黎明再度不请自来,在透室而入的阳光下,她容颜极致黯然憔悴。

    但是天亮之后,出现在蔷薇轩的并非一帖坠胎红花,而是一名仙风道骨的银发老者。

    “老夫姓纪,忝职宫中太医院副首,奉旨一贯随侍静王府。”纪太医微笑开口,“今日特遵凤爷所托,前来为小夫人请诊安胎。”

    “安……胎?”她颤抖着嗓音,几以为这是梦。

    “是的,安胎。”

    谈珠玉高高提着的心终于回到了原处,泪,不知怎地落了下来。

    他要这个孩子,他是要这个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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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如大石重重抛落池塘,这个消息瞬间冲击得商府上下撼动震荡难抑,一时之间,下人们纷纷竞相走告,抢着要到蔷薇轩大献殷勤、巴结讨好。

    其他各院的姬妾们却惊呆了,花容玉貌俱化成如丧考妣,共中几名平时较为受宠的小妾——如桃花、幽兰和海棠,更是大受打击,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桃花怒气填膺,尖叫了起来。

    幽兰脸上盛满悲伤哀怨,恨意难平。“男人自古皆是喜新厌旧,你我容貌虽如故,可在爷的心底,我们却己褪了颜色了。”

    “她怎能怀爷的孩子?”海棠气苦极了。“平时是我陪爷侍夜多些,真要怀也该由我,怎么能是她?”

    “没有喝上避孕汤是意外,可爷竟然同意留下她的孽种……”桃花染着艳红蔻丹的指尖紧紧掐握拳头,咬牙切齿。“万一、万一爷当真对这狐媚子动了心——”

    “你是说……爷……爱上了她?”幽兰脸色惨变。

    “不会的!”海棠嚷嚷,捂住双耳拒绝相信。“爷绝对不会爱上她的,因为爷从不爱任何人,他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你们都忘了吗?”

    “不管爷心里怎么想的,或者是不是真爱上了她,眼前能确定的是,在我们之中,唯有她被爷允许留下孩子。”桃花冷冰冰道破事实。

    而将来这个孩子,就会顺理成章成为商府的继承人。

    谈珠玉那个贱人,自然也就能母凭子贵,欺到她们头上来。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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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府里的畜宫暗潮汹涌,可在若儿的全力防堵以及谈珠玉的万般小心戒慎下,日子倒还算平静安然。

    流光推进,时序轮转,原本微凉乍暖的春末夏初渐渐被暑热的盛夏取代,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她已经怀孕三个半月,小腹虽未明显凸出,可已经开始有更多害喜的症状,嗜酸爱困,常常抱着一坛子蜜腌的金枣吃着吃着便睡着了。

    两个月来,商岐凤并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开始待她万分怜惜疼宠,事实上,他举止并无任何异常与改变,仍旧淡漠沉静,不多言。

    他很少到蔷薇轩来,就算来了,也不再留下过夜。

    谈珠玉每每想起这个,突然就会变得想哭;情绪敏感纤细爱哭也是害喜十恶不赦症状之一,也是她最想戒掉的陌生习惯。

    因为她的疏忽失责,令凤徽号损失甚钜,虽然他将所有帐册尽收了回去,也不让她知晓后来事情究竟怎生处置了结,但是她心底总挂记着这桩悔愧的重大错误。

    最重要的是,究竟是谁出卖了凤徽号?

    没能揪出这个内贼,她心底始终隐隐不安。

    “主子?”若儿快手快脚地缝起小鞋子小袜子,偶一放下针线,恰巧看见她神色郁然。“你要多多好吃好睡,将养身子才是,万万别再操心劳神了。”

    “知道了。”谈珠玉回过神来,温婉一笑。

    也许是肚里怀着孩子,激发了她细腻柔软的母性,她美丽脸庞上的精明与敏锐,慢慢被温暖柔和的神情取代。

    就算面上倔强,可每当她低头轻抚着肚子时,眼底眉梢的怜爱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哎呀,婢子忘了小厨房里的灶上还炖着参汤呢!”若儿啊地一声,急得跳了起来。“主子,你稍等一下,婢子去去就来。”

    “不急,当心脚下。”看着若儿急脚猫似地往外冲去,她忍不住笑了,高声叮咛。

    若儿一不在,屋里又静得悄无声息,分外听闻得屋外蝉声唧唧,清风习习而来,好一派盛夏悠悠时光。

    她望向窗外,这才瞥见在外头浓绿树荫下,有一个高大身影静静伫立。

    谈珠玉心头一热,屏佐吸,痴痴地望着那熟悉挺拔的形影。

    他是来看她的吗?可为什么他不进来呢?

    难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他生命中不愿面对的一大困扰,所以才致使他连想跨进她房里的欲望也没有吗?

    她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

    当晚——

    夜里难寐,只要一合上眼,梦境就纷纷扰扰而来。

    她梦见了爹娘,梦见了囡囡,还梦见了——他。

    朦胧之中,他厌恶的眼神却那般清晰,她情急地伸手想拉住他的衣袖,却被他一把挥开,踉跄跌坐在地。

    “我怀的是你的孩子……”梦里的她再也抑不住痛楚委屈的泪意,哽咽饮泣。

    “来得真不是时候。”他眼底严厉愤怒之色令她战栗。“我最痛恨人利用我,是你利用了我,得到这个孩子!”

    “不……不……”

    谈珠玉惊醒过来,心跳又急又快,这才发觉自己满颊的冰凉。

    她竟该死的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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