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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子真要和大哥和离,离开谭家吗?”

    项宜垂着眼眸,温和地笑了笑。

    “要离开的。”

    不仅和那位大爷有关,刚才侍卫来传了信,项寓与人起了口角,那些寒门书生翻出她在谭家做宗妇的事情,认为项寓作为庶族的身份亦不单纯,还言语提及项直渊的死或许不值得可惜......

    那些人越说越过,甚至要将项寓绑起来游行。

    项宜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来,哑哑地露出些许轻颤。

    “我必须要从谭家离开了......”

    她说完,让丫鬟拿了纸笔。

    风从四面八方吹进窗户大开的厅堂,将厅堂中的浊气一扫而空。

    项宜默然提起笔来,右手却止不住地发颤。

    她有左手扣住了右手的手腕,强行稳住了自己的手。

    风吹起浓重的墨香,冲着人的鼻腔,又冲进了眼中。

    项宜极快地眨了眼睛,尽力让视线清晰一些,她再次稳住了自己的手,提笔下写三个大字——

    和离书。

    ......

    杨蓁气得哭了起来,要去提剑砍了外面的人,谭建一边拉她,一边叫了项宜。

    “嫂子......大哥临行前专门叮嘱我照看好你,如今......”

    项宜让他们夫妻都不要生气自责,“怪不得你们,”她尽量一如往日温和,“阿蓁月份大了,不要乱来动了胎气。”

    她说着,微微顿了一下,压下翻涌的情绪,才道。

    “我走之后,你们要守好门庭,一切等大爷回来再说吧。”

    项宜知道自己不能停留。

    她已经做了保证,若是不离开,反而落了口实。

    项宜转身离开了大堂,吩咐了乔荇去给她收拾东西。

    说起这话,她眼前划过从前的事,不由地就有些想笑。

    乔荇帮她收拾了那么多次东西,每一次都被那位大爷又勒令放回原处了。

    但今次不能了,她今次是真的要走了,真的要离开谭家,离开他了......

    正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项宜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放越零散了。

    她嫁进谭家的八抬嫁妆箱子,早就已经放不下如今的东西了。

    项宜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站在门口怔了半晌,她眼中溢出水幕,被她压下来,再溢出,又被她压了下来。

    只是当她收拾柜子里的玉石、小印,无意间发现一个小匣子的时候,项宜愣了一愣。

    那匣子里用丝绸盖住了一只小印。

    项宜从细滑的丝绸里,取出那方印的时候,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那是一方不怎么贵重的黄色玉石,经过细细雕花打磨,刻成的小印。

    而印上是一个不甚常见的古体字——和。

    和字印,她早在去年就托吉祥印铺卖出去的和字印,姜掌柜还告诉她,买印的人珍惜这印,特特开了一个高价。

    因为那一笔卖印的高价,她暗暗开心了好久。

    那时她怎么可能会想到,买下印的识宝之人,其实就是那位大爷......

    和字印就卧在项宜掌心,项宜看着那个她亲手刻下的“和”字。

    眼眶酸到了极点,再也持不住眼中的泪,一颗泪珠倏然滚落了下来。

    正正砸在和字小印上。

    乔荇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家夫人坐在了柜子边的绣墩上。

    高高大大的一旁木柜下,她低头坐在小小绣墩上,侧着的脸上,眼睛红的不行。

    乔荇心酸的不行,想到自己跟着姑娘,从老爷离世之后,看着她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委屈,还以为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了,万万想不到......

    乔荇止不住抽了一下鼻子,项宜听见她的声音,便急忙擦掉了那行眼泪。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起来东西,只是转头的时候,看到了乔荇手里还拿着两封信。

    “那是什么信?”她的嗓音还有些哑。

    乔荇回答,“是齐老夫人给夫人的,说是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两位老爷的信。”

    项宜接过信想起来了。

    那天,她和谭廷去齐家,齐老太爷和老夫人想起了他们这桩姻缘的由来,说起彼时,两位父亲不甚能拿的定主意,为了这桩婚事,都写了信给齐老太爷,问问齐老太爷的意思。

    后来两家结成了亲事,各自都给老太爷送了一车的酒。

    老太爷还笑着同她说,“你爹送的酒,比他爹送的好喝多了!”

    项宜缓缓拆开了两封旧年泛黄的书信,属于两位父亲的完全不一样的字迹,似乎伴着两位父亲慈祥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眼前。

    ......

    那是十三年前的某天,一场大雨将人拦在了路上。

    两位父亲在一间茶馆避雨时突然相遇。

    起初并不熟悉只是互闻其名良久的他们,因着客桌已满,不得不坐到了同一张桌上。

    项直渊话少些,低头品茗不怎么言语。

    谭朝宽并不介意,反倒点了两盘茶点,主动开了个话头,与他攀谈起来。

    两人起初不过聊些闲事,毕竟出身完全不同,在朝中也不熟悉。

    直到话题料到了齐老太爷身上。

    就此,他们共同的话题越发多了起来。

    那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他们从茶馆一直聊到了酒楼。

    两人单开了一间,项直渊点了满桌子的菜,谭朝宽要了一长排的酒。

    两人聊着学问,聊着时局,聊着朝中事,聊起世族庶族矛盾渐起,都各自感叹,却惊奇发现,与对方观点竟暗暗相合。

    他们聊了许多,半晌,倒也聊起了各自的子女。

    谭朝宽突然问了一句,“项兄有没有女儿?”

    项直渊点了点头,“我有两颗明珠,小明珠才三岁,大明珠已经八岁了。”

    他说起大女儿,眸中满是爱怜,“可怜她母亲没了,她这般年岁,便已经开始照看弟妹,帮我操持家中......”

    说起女儿,项直渊独自饮了一杯。

    谭朝宽听了,眼眸亮了亮,“项兄长女小小年纪便如此通透懂事、善解人意,不知兄日后要为女儿择怎样夫婿?”

    项直渊还没想过这事,听他问起女儿嫁人的事,还有些不舍的不快,但还是顺着谭朝宽的话想了想。

    “她同我一样,是个寡言的性子,偏偏心思通透,事事看得明白,又只肯万事往自己肩头扛,我总怕她活的太累,若能找个稳重可靠,能替她撑起一片天的夫婿,我想我的宜珍,便能松快多了。”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女婿去哪儿找。

    不想他说完这话,谭朝宽突然站了起来,正经给他行了一礼。

    十三年前那日的雨,不知道何时早就已经停了。

    窗外的天上,日头从云层后悄然跳脱了出来。

    谭朝宽正经行了一礼。

    “愚弟长子谭廷,恰比令千金年长两岁,尚未定亲。他是我谭氏一族继我之后的宗子,还算的上是可靠稳重的性子。只是他脾气硬些,不善变通,我只盼能为他聘一位温柔通透、善解人意的姑娘为妻,必然能夫妻琴瑟和鸣。”

    他说着,叫了项直渊。

    “我今日见了项兄,便一见如故,再听闻兄家中千金,正同犬子性子互补,不知你我两家结为亲家,项兄意下如何?”

    “啊?”

    项直渊都被他说蒙了,他可没想过这事,“可你家要的是世家宗妇呀?不娶世家之女吗?”

    谭朝宽摆手,眼眸亮了起来。

    “正因如此,更该娶寒门女子才对。只有这般,世族庶族才能慢慢相和。”

    这话说得项直渊动了心。

    那天,他们喝了一宿的酒。

    项直渊都喝迷糊了,眼神打晃间,见谭朝宽推过来一张纸。

    “是我草拟的两家缔结婚约之书,项兄回去好好看看,若能结缔此婚,必是两族之喜!”

    他说完,就道还要赶路,不便多留地走了。

    项直渊拿着那婚书,眼神恍惚着看了良久,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长女宜珍,穿着大红嫁衣,站在一个高挺的男子身边。

    雨幕里,男人为她撑起伞,他护着她,将风雨悉数挡在了身后......

    醉眼朦胧着,项直渊看着那婚书,笑了起来。

    “看来,正是我宜珍的良缘了。”

    ......

    闷热到了极点的天气,不知何时亦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项宜看完两位父亲的信,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全都滚落了下来。

    她还想再压制自己,可终是压制不住了。

    她捂起了眼睛,趴在了书案上,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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