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皇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地往碗里夹了好些米线和酸笋,又添了许多底汤,直至碗中变得满满当当,方才依依不舍地收手,埋头开吃。

    众食客见她一口一根酸笋,且此人脸上对酸笋的喜爱之色并不似作假,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也来点!”

    “那,那就尝尝吧!”

    “哎呀,你们别挤,按着次序一个一个来呀!”

    “……”

    等到诸人捏着鼻子,又怀疑又好奇地尝上一口之后,形势再度发生变化,短短工夫内分成了三派。

    一派,是当即品尝出螺蛳粉美味的食客,吃了两筷子,双眼都在放光。

    一派,是犹犹豫豫吃了几口后,依旧犹疑不定的食客。他们面上纠结又享受,五官都皱在了一处,分明还是有些接受不了酸笋的臭味,但还是抵抗不了适才品尝到的奇妙滋味,于是挣扎着继续吃。

    “这个酸笋……嗯,味道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真的好怪啊,嘶——我再尝一根试试……”

    至于剩下的,那就是实在接受不了螺蛳粉的食客了。他们犹豫地尝了一口之后,立马将碗都放下,恨不得离这吃食远远的。

    看着周围人或是享受、或是挣扎地继续品尝,这些食客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你们都不觉得臭吗?”

    “这根本就不好吃啊!”

    “诸位兄台,你们该不会是舌头坏了吧!”

    闻言,其余人前后抬头,忍不住回应。

    有喜爱螺蛳粉的食客,也很不理解厌恶者的想法,拧眉道:“不会啊,真的很香!”

    有犹疑不定者,咽下口中米粉,犹犹豫豫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描述。但是说实话,这螺蛳粉味道是怪了一些,但是又总勾着胃口,想让我再多尝尝……”

    对于眼前的争论,孟桑是早早做了心理准备的。

    如榴莲、螺蛳粉、芫荽这般气味比较大的吃食,确实就是会有人爱之如狂,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吃它,有人厌恶至极,闻到了就浑身不自在,甚至会觉得反胃。

    此事无关对错,实乃人之常情,或者说,也许百人百味才是精研食之一道的乐趣所在。

    孟桑看向退至外围的谢青章,趁着正在争吵不休的食客们没留意此处,飞快地冲着谢青章眨了眨眼睛,无声暗示对方不必担忧。

    见状,谢青章心领神会,回以一笑。

    他与桑桑之间,从来都是信任彼此的。既然对方暗示她自己能处理,那他自然支持桑桑的所有决定,绝不对婆婆妈妈地给对方添乱。

    谢青章定了定神,转头望向吵个没完的一众食客,一眼就捕捉到了双手叉腰、据理力争的他家外祖母。

    一向淡定从容、霁月清风的谢郎君轻轻叹气,过五关斩六将地挤进人堆,好说歹说才将皇太后劝出来。

    皇太后临离开时,还十分有气势地扭头,高声道:“螺狮粉就是世间最美味的吃食!你们那是没口福!”

    下一瞬,人群里爆出一声驳斥:“这位阿婆,您是年岁大了,口舌不灵光!螺蛳粉分明是世间最难以下咽之物!”

    “嘿——”皇太后一听,当即又来劲儿了,作势就要继续回去吵个痛快。

    谢青章忙不迭将人拉住,压低声音道:“阿婆,人多眼杂,咱们莫给桑桑添乱……”

    闻言,皇太后硬生生按耐下回去吵架的冲动,抓着碗筷,随谢青章一起去到下一位庖厨那儿。不过,即便她人离开了,口中还忿忿不平地嘀咕。

    “哼,螺蛳粉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对比,谢青章唯有含笑以对。

    他家外祖母呀,真真是年岁越长,越发像个孩童了,当真是万分可爱。

    谢青章所顾虑到的“人多易生乱”,张掌柜等人执掌酒楼食肆多年,自然不会想不到。

    留意到孟桑所在桌案前的食客越来越多,显然有爆发争吵乱象的架势,张掌柜连忙派人过来维持秩序,并且承诺会给不喜欢螺蛳粉的食客更换碗筷。

    在他们的软硬兼施之下,此处终于恢复了原状。

    孟桑的耳根子也终于得了清净,继续眉眼弯弯地迎来一位又一位食客,并且不断留意砂锅里的螺蛳粉分量,一旦有不够分的情况,就立即从阿兰手中接过另一锅装得满满当当、散着热乎气的螺蛳粉。

    就在她掀开砂锅盖子时,故而听见头顶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老者嗓音。

    “这……这吃食唤作螺蛳粉?”

    孟桑站直,与缓步靠近的叶怀信对上视线。

    她神色不变,面上所摆出的依旧是庖厨对待食客的那种客气笑容:“是的。”

    身着常服的叶怀信瞧上去消瘦许多,他听完孟桑简短的答复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踌躇几番,他上前取了一些螺蛳粉,缓慢而仔细地将它们悉数吃完。

    咽下口中吃食后,叶怀信依旧不知道说些什么,一直等听到身后食客催促,他才谨慎地说了一句:“很美味,味道不臭,非常可口。”

    闻言,孟桑礼貌地颔首:“多谢这位食客抬爱。”

    话音落下,叶怀信几度张口,最终还是默默转身离开。

    而孟桑就像是送走一位寻常食客那般,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继续笑着迎上下一位食客。

    有起初抗拒螺蛳粉,尝了一口之后舍不得走的宋七娘;也有对外人眉眼锐利,对孟桑无比温柔的裴卿卿;

    有无比欢喜地跑过来,小声唤了一句“裴姐姐”的阿喜;也有皮肤黝黑,走过来之后莫名其妙道歉的阿康;

    有笑眯眯的许平,也有对螺蛳粉依旧接受不能、但仍然特别支持孟桑的薛恒等国子监监生。

    看着这些亲朋好友来来往往,孟桑眼中的笑意柔和许多,显得越发淡定从容。

    她想,无论这一回比试的最终名次如何,无论能不能夺得魁首,自己都已经十分满足了。

    长安很好,大家也很好。

    “锵——”

    “锵——”

    “锵——”

    连续三道敲锣声响起,也昭示着所有食客都已经投完手中木牌。

    包括孟桑在内的十位庖厨都没有离开台子,静静等着张掌柜当众唱完第二轮的票数,再将两轮相加。

    “丰泰楼曲师傅,共……”

    “龚御厨……”

    结果出来时,孟桑正盯着面前的砂锅出神,认认真真琢磨着今晚做什么暮食吃。

    直等到台下再度响起监生们的呐喊声,而曲厨子、龚御厨等人围上来,面带笑意地朝她说着祝贺之语时,孟桑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以八票的差距,险胜龚御厨……夺得头筹。

    “孟厨娘!长安第一厨!”

    “食堂菜!食堂菜!”

    “……”

    各种纷乱又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持续一整日的美食比试落下帷幕。

    瞧够热闹的百姓们各自散去,孟桑与龚御厨等同行们打过招呼,又将后续收尾的事交给五名徒弟,然后才跟着来传话的仆役离开。

    绕过回廊,穿过小花园,小道尽头立着一道如松如竹的背影。

    受托来寻人的仆役叉手,默不作声地离开。

    而孟桑故意重重咳了一声,惹得郎君转过身来,然后仗着四下无人,笑吟吟地小跑过去,扑到那人怀里。

    孟桑仰头,笑问:“阿章,怎么只有你来了呀?”

    谢青章熟练地将人拥住,温声道:“阿舅接阿婆回宫,你我的耶娘结伴去踏青了。”

    孟桑了然,这是长辈们故意给他们俩留出独处时刻呢。

    她微微歪头,笑眯眯道:“那咱们自个儿去玩吧!我还没怎么来过曲江,也没好好逛过呢!”

    “好,我陪你一起去。”谢青章松开环在孟桑腰间的手,帮她理好头上的碎发,带着孟桑往大门走去。

    毕竟是在外面,二人得守礼数,自然不能靠得太近。即便如此,明眼人看了他们也不免会心一笑。

    有情人的情意,那是藏不住的呀!

    春光融融,绿柳轻拂,对话声随着微风传来。

    “阿章,你觉得我身上臭吗?”女郎的语气非常严肃。

    “……咳咳,不臭,依旧很好闻。”

    紧接着,传来女郎郁闷的话语:“……阿章,你方才分明停顿了许久,一听就不是真心话!”

    “哼,我跟你说,我现在已经被螺蛳粉和酸笋腌制入味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郎君无奈,轻笑道:“桑桑,你在我眼里是哪哪儿都好的。”

    “嗯,就连酸笋味的桑桑,也……也挺好。”

    女郎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

    “倒也,不必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春光正好!

    第110章 青团

    清明时节,天阴欲雨。

    因着前一日是寒食,家中早早断了炊火,所以孟桑提早备下清明寒食常见的一些吃食,譬如以大麦、杏仁做的饧大麦粥,又譬如当下多被称为寒具、捻头的撒子。

    日子特殊,叶柏吃了些枣糕,一大清早就被叶简夫妇接走,去到叶简亲生父母的坟上祭拜。

    送叶柏离开时,孟知味拿出一个前夜煮的熟鸡蛋,备上颜料与小刻刀,亲自为他做了一个极其好看的镂鸡子。小郎君见之心喜,一本正经地谢过姑父好几回,方才极其珍惜、小心地捧着彩蛋离开。

    随后,孟桑与裴卿卿二人草草用完这些凉粥冷糕,就拎着各色祭品,出城去到裴家祖坟,给太外祖父、外祖母等长辈扫墓。

    用于祭祀的糕点是孟知味与孟桑亲手所做,一个个都是花了心思的,不但瞧着小巧精致、花样漂亮,内馅也十分丰富,枣泥、灵沙臛、腌渍梅花等等风味的馅料都做了一些。孟桑依着自己的习惯,又添了数只碧绿的青团作为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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