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女童小声道:“我们可以去瞧瞧吗?那画好好看!”

    闻言,阿康硬生生缓和下面色,笑道:“麦子,带阿喜她们去瞧瞧吧。”

    “哎,好的!”麦子等兄弟应道。

    等到阿喜等人离开,阿康才沉声道:“哗众取宠的伎俩,大家不过是图个新鲜,不会干扰待会儿的比试。”

    说着,有数位仆役从大门边绕出,去到各处,笑着招揽客人。

    其中有去到国子监等监生跟前的,笑问:“诸位郎君可要入场?”

    不远处的阿康眯起眼,言辞凿凿道:“他们有一千多人,并非人人家中富贵,必然有不少人出不起这四十文钱……”

    话未说完,就望见其中为首的一位监生,振臂一挥,豪气道:“今日都是为了孟师傅而来,诸位同窗的入场费,我田台元都包了!”

    说罢,那姓田的监生将银钱扔给仆役,淡定道:“五十两银子,多余的就当赏钱。”

    仆役面上的笑容越发真诚,笑眯眯地迎大客户进宅子。

    阿康:“……”

    这帮子公子哥是有银钱没处使了是吗!

    还有,不是说国子监的监生看重出身、家境,各为一派,关系并不融洽的啊,何时变成这样了?

    一旁的阿山咽了咽津液,觑着看完画儿回来、逐渐靠近的阿喜等人,小声道:“康哥,咱们怎么办?”

    阿康呼出一口郁气:“无妨,听说雇主还找了城西那帮子人,咱们的人数依旧占优。”

    “走吧,先领牌子进去。”

    阿山稍稍安下心,连忙点头。

    宅子里,靠着大门口的一座二层小楼上,有一矮个仆役站在窗口。他盯着不断有人涌进来的食客,与刚刚迈进宅子里的黝黑青年遥遥对视,心下一安。

    仆役扭头,热络地笑道:“掌柜,人都进来了,木牌子也都领了。”

    依着流程,每一个付了四十文入场费的食客,都能得到一块有独特几号的木牌。木牌子正面标有甲乙丙丁等字样,背面则是排序,届时会由主事在每一轮抽取相应的食客,上台来品尝、投票。

    长着一双斜眼的永泰楼时掌柜,听到之后,面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淡定又从容地饮上一口热茶,站起身来:“时辰快到了,我去看看彭厨子,你在这儿守着。”

    仆役忙不迭点头,满面笑容地送时掌柜离开。

    时掌柜从二楼下来,绕过重重回廊和院门,去到专门挪出给一众庖厨休息的院子。

    刚一进门,行不多远,他就撞上正与龚御厨、曲大师傅说话的孟桑。

    时掌柜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画面,面上堆出笑来:“哎哟,见过曲厨子,见过龚御厨!”

    末了,他好似才看见一旁的孟桑一般,笑意淡了些许:“是孟小娘子啊,倒是闻名不如见面。”

    孟桑笑意一顿,挑起眉来。

    在这个场合,对方称呼旁边两位,用的是象征庖厨身份的“师傅”“御厨”,而对上她确是“孟小娘子”,其言下之意很是明了。

    孟桑自觉如今靠山很多,实在不必装什么和事生财。

    她拦下欲要出声的曲厨子,又向笑容变淡的龚御厨投去一个安抚的目光,随后依葫芦画瓢,先是和慢了时掌柜一步进来的其他人打招呼,然后才望向面色难看的时掌柜,微笑道:“抱歉,长安城太大,不知你是……”

    有曲厨子和龚厨子在,时掌柜到底收敛了一些脾气,撇嘴道:“西市永泰食肆的掌柜,姓时。”

    “哦,是时掌柜啊。”孟桑没有感情地笑了一下,接着不说话了。

    她不开口,曲厨子二人也一言不发,三人齐刷刷盯着时掌柜。

    时掌柜只觉得哪哪儿都不自在,于是僵着脸打了个哈哈,借口去寻自家庖厨,离开此处。

    转过身时,他那张脸唰地拉了下来。

    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且等着待会儿给他做垫脚石吧!

    而在他背后,三人看着时掌柜离开此处。

    他们都是如今在长安城炙手可热的庖厨,彼此也都听过对方的名头。

    于孟桑而言,这两位是长辈,在庖厨一道浸.淫的时日比她久得多,而且人又都很和气,理应以晚辈礼来虚心相待。

    至于曲厨子和龚御厨,前者早就好奇这位异军突起的年轻厨娘,今日有机会遇见,就忍不住想要交流一番。曲厨子一改对他人的严厉神色,和蔼地邀请孟桑在比试结束后,再私下好好切磋一番。而后者之前与孟桑短暂切磋几回,二人是相熟的,于是在此做个缓和中间人。

    原本和谐的谈话氛围被时掌柜打断,三人扫了一眼天色,惦记着待会儿的比试,于是笑着寒暄几句,各自回去做准备。

    孟桑回到单独的小屋时,阿兰、陈厨子等五名徒弟在里头候着。

    柱子心直口快道:“师父,您不是去寻龚御厨吗?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孟桑摆手,去到桌案边,最终查看一遍带来的一堆辅料:“中途撞见了龚御厨和丰泰楼的曲大师傅,就顺势停下,聊了几句。”

    最为沉稳的阿兰和纪厨子走上前,帮着一起检查。

    而陈厨子走到门口,与来唤孟桑的仆役说完话,然后回过头,按捺不住地搓手:“看日头快到时辰了,师父,咱们走?”

    文厨子等徒弟上前,背起各个辅料箱子。

    孟桑笑了,转身往外走:“成,咱们就去闯一闯!”

    这座大宅子本就被主家拿来出租,用于各种赏花宴、文宴,又或者是斗诗会、论道会等等。

    为了方便不同的宴席举办,主家特意对宅子重新规划过,有用于文雅宴会的曲水回廊,也有方便各种赛事举办的大空地,空地旁边的看台包厢一应俱全。租客租来之后,只需稍加修缮调整,就能不费力地达成想要的模样。

    孟桑身着轻便胡服,领着五名徒弟,与其他庖厨一道在高台后头的大屋子里候着,等待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本次来参与比试的庖厨共有一百多人,在开始之前,会以十人为一组,上台与食客们见一面,再去到相应的桌案前做准备。随后,会先以基本功为评判标准,淘汰大多数人,最终再上灶比试。

    此时,所有出去的庖厨,都会直接去到桌案边做准备,不会回到这间屋子。因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庖厨走出去,屋子里也越来越空。

    “同春食肆,史庖厨——”

    “国子监食堂,百味食肆,孟厨娘——”

    听到自己被喊,孟桑定了定神,先是跟留在最后的龚御厨、曲厨子笑着点头致意,然后走到门边,与其他人一起按着被唤的次序排成一列,不紧不慢地朝台上走去。

    甫一登上高台,孟桑还没回得过神,就听见一声声激情又有节奏的呐喊——

    “国子监食堂孟厨娘,厨艺无双她最棒!”

    “为你痴,为你狂,我为孟厨娘撞大墙!”

    “你一票,我一票,孟厨娘必定列前茅!”

    “……”

    周围的一处看台上,穿着低调服饰的皇太后、昭宁长公主乐不可支,孟知味与裴卿卿对视一眼,眼中尽是看好戏的笑意。

    在她们隔壁,宋都知等名.妓各自坐下,望见此幕之后,掩嘴笑个不停。

    位于皇太后斜对面的一处看台,叶怀信坐在半遮的窗子旁,神色僵硬地看着底下无比活泼的监生们,目光在跳着举手幅、奋力喊口号的叶柏身上顿了一下,嘴巴开开合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而此时此刻,台上的孟桑瞧着监生们人手一份的手幅:“……”

    前辈,您也太会玩了。

    她顶着底下乌泱泱一片人的灼灼目光,只能露出一个礼貌的假笑,佯装从容,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台下,被阿康抱着的阿喜忽然“呀”了一声,很是兴奋。

    阿康察觉到小女童的异样:“怎么了?”

    阿喜眨着眼睛,欣喜道:“那是裴姐姐!”

    其余女童听了,立马够着脖子去看,也前后露出惊喜的笑来。

    “真的是裴姐姐呀!”

    “那齐姐姐呢?齐姐姐怎么不在呢?”

    听到这儿,阿康与阿山等最为亲近的兄弟对视一眼,面露犹疑之色。

    阿康哄着怀中天真烂漫的小女童,柔声问道:“阿喜,你的意思是,这位厨娘就是每月去慈幼院,给慈幼院捐银钱、布料米粮,偶尔还会给你们做吃食、教林姨她们厨艺的姐姐?”

    那位姓齐的女郎,已经接连给慈幼院捐了多年的银钱。阿康对这位好心人一直有所耳闻,因为对方一直低调来去,身份也藏得很严实,故而阿康并不晓得齐女郎究竟是何人。

    至于阿喜口中的裴姐姐,是几个月前才出现的。听说她与齐女郎的交情很好,两人偶尔也会一道来。因此,阿康便也没去深究。

    毕竟人家是在做善事,倘若扰了贵人、断了捐银,反倒对慈幼院不妙。

    “嗯!”阿喜重重点头,语气很肯定,“裴姐姐好好看,我们不会认错的。”

    说罢,小女童听着周围监生呼喊的“孟厨娘”,疑惑地偏头。

    “咦?明明是姓裴,不姓孟呀!”

    而阿康回想着打听来的一些事,心中了然。

    怕是这位孟厨娘不欲惊动旁人,故而用了外家的姓氏。

    至于那位阿喜口中认识许多字、会背许多诗的齐姐姐……听闻,这位孟厨娘与宋都知宋七娘交好。

    齐,可不就是七?

    阿康的神色颇为凝重,抬头望向台上笑吟吟的孟桑。

    他和许多兄弟都是乞儿,是受了慈幼院杨阿婆和林姨的恩惠,小时候才没饿死。

    虽然他干尽鸡鸣狗盗的事,但自认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位孟厨娘和宋都知对慈幼院有恩,就是对他阿康,还有别的兄弟有恩。

    几乎是眨眼工夫,阿康就已经下了决定——

    不行,永泰食肆的这单生意没法做。

    第108章 腌笃鲜

    “哎,你们瞧!曲师傅都快把那豆腐切成一摊水了!”

    “还是龚御厨那一手片豚腰子的功夫,看着更漂亮一些。”

    “不对不对,永泰食肆彭厨子在萝卜上雕的那花样,虽然还未完全雕好,但望上去已经十分逼真,显然比在场其他人要更胜一筹。”

    “……”

    场上,一众庖厨们正在埋头处理手中食材,或快或慢地挥舞着手中大大小小的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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