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门清,知道怀孕的概率只降低,不根除。为了应付那一丢丢的性,只加倍努力地工作赚钱,银行钱庄都存了长期的款子,再不做棉花期货那种押上己全部身家的投机买卖。

    但这多年了一直没事,林玉婵意识觉得,大概己幼病弱,以致先天不足,属于不易受孕体质,放到现代要打针吃药才圆宝宝梦的那种。

    这次洋,没料到苏敏官跟着偷渡,然也没做这方面的准备。

    现在回想,应该就是刚上船的那几天。偷渡客大摇大摆地睡进了头等舱。船上酒吧有卖套套,但质量奇差,只弃用。又回不到过去躺床读书的纯洁时光。退让的底线,只让他不许在里面。

    果然事。

    ……如果赤脚医生业务没问题,至说明她这几年调理得不错。

    她仰起脸,看着苏敏官傻笑。

    苏敏官有点负气地看着她:“我去让门房请一个注册西医师。”

    *

    不过他刚去一分钟,房门就又打开。苏敏官满脸无奈,迎进门一个身穿蓝色海军制服的绅士。

    “啊,朕刚刚得知,一位异国女士在朕的辖境内身怀有喜,此为吉兆,朕不胜欢欣之至。如有需要帮助,尽管畅所欲言……”

    诺顿一世皇帝陛照例巡视国土,恰好听见苏敏官在旅店楼打听妇产医生。不由分说,要上楼见一见这位幸运的中国女士,给她送上来皇家的祝福。

    他疯虽疯,却意外的博学。当即告诉林玉婵,在西方医学里,妇产科不算正经医科,全加州是找不到相关注册医师的。不过,他有个相熟的女助产士,经验如何丰富,为人如何友善……

    “朕即刻传令召她。”

    诺顿一世走后不久,一个中年助产嬷嬷果然应约而来,笑成一朵花,像看洋娃娃一样,把林玉婵上看了个遍,又检查手脚又按肚子,又问了一堆问题,何时月经,何时开始恶心疲惫……

    没有林玉婵想象中的验血验尿环节。此时西医还没那先进。

    林玉婵爽快答了。倒是苏敏官有点挂不住,耳根微红,但又不好甩手走,求知若渴地听着她对话。

    那嬷嬷笑着看他一眼,对这个认真负责的小伙子充满好感。

    随后嬷嬷恭喜她,说症状对上了,多半是好事,不过最好观察两个月,等肚子鼓起来再公布喜讯,比较稳妥。

    林玉婵:“……”

    这助产士我也当。

    苏敏官欲付诊费,助产嬷嬷却谢绝了,笑道:“那个爱的老家伙就喜欢帮助人,我怎收钱呢?这次诊治免费,祝你愉快。”

    林玉婵暗笑了好半天,忽然觉得疲惫,往后一仰,倒在床上。

    苏敏官轻轻躺在她身后,小心环住她肩膀。

    “阿妹……对不起。”

    林玉婵一骨碌转身,跟他面对面。他慌忙警告:“慢点!”

    她笑了,轻声道:“你不高兴?”

    他摇摇头,轻轻捻走她一根乱发,捻她耳朵。

    “我以为你会不高兴。”

    他记得往事。她似乎一直是怕怀孕的,明明喜欢和他亲近,却找这样那样的借。幸好后来想办法

    ,否则他大概已经在静安寺家了。

    林玉婵认真想了想,看着他略微无措的一双眼睛,一字一字说:“我很高兴。”

    过去她的确有些害怕怀孕。生活太难,赚钱不易,手停停,她好像逆流而上的梭鱼,只顾奋力前进,万不敢再在己身上挂个秤砣。

    不过如,生活压力没那大了,安全感与日俱增,独立养个孩子不成问题。孤院几百个小馋猫,多一个也吃不穷她。

    也许正因为此,“怀孕生子”不像年幼时那样显得泰山压顶。

    原来不敢面对的,现在以从容应对。她觉得己进步挺大。

    至于生理上的危险……在现代生活时,林玉婵看过生孩子的纪录片,也曾胆战心惊,觉得人类都进化到这份上了,为什还要经历这种惨无人道的鬼门关;但来大清这多年,她的心态略有改变——别说生孩子是鬼门关。在万恶的旧社会里,到处都是鬼门关。

    单在上海的十年,她就经历了三次全城性疫病流行。其中一次是天花。她还好种了痘,有惊无险。其余时刻,尽管她己各般注意卫生,也曾不慎染过几次痢疾和热症,好在及时就医,并无大碍。

    另外还有两次天灾导致的米价飞涨——虽然对林玉婵影响不大,她还积极参与民间筹款赈济,但当几个月后,官府赈灾粮款终于到位,已经有不知多贫苦百姓没挨过饥荒,静悄悄饿死在社会的边缘。

    至于路遇劫匪、船遇风浪、邻家火灾、巡捕乱开枪流弹射、乃至差点被慈禧洗干净脖子砍了——这些都不算事。

    总之,旧社会遍地是坑,混入一个“孕产风险”的坑,也就显得不那狰狞。

    她这十几年冒的生命危险多了,不怕再冒一次。

    况且,她忖,己有科学素养,不瞎迷信,年龄并不太幼,衣食不缺,身体素质良好——怎也得是个大清孕产妇top1%水准吧?

    快速衡量完所有负面因素,林玉婵坦然接受现实,摆严肃脸,道:“我想好了。我不怕。既然让你上我的床,我就有力担这风险。你有誓言所限,不生孩子,我理解,我以己养……”

    苏敏官脸色微沉,把她的脑袋埋在己肩窝。

    “你多虑了。”他沉沉说,“公鸡不蛋。我那誓言,是个男人都守一辈子。”

    林玉婵怔了好半天,笑得满床打滚。

    他什时候也学会这种清奇的耍赖方式了!苏家祖宗不要面子的啊!

    苏敏官伸手挡住床铺边缘,怕她滚去,也忍不住跟着微笑。不知不觉,笑容加深,随后很放肆地笑声。两人抱着笑到一块,他小心把她举到己身上。

    林玉婵大笑:“没那娇气!放我去。”

    他任性地拥着她,满怀希望地说:“最好别像我。要像你。”

    不知怎的,这句目光短浅的话让她突然眼眶湿润,趴进枕头里。

    生一个孩子,带领这个新生命走入新世界的曙光。她和爱人也许看不到的盛世,那个和他最亲近的人,以如愿看到。

    单这一点,似乎就弥补所有的风险。

    苏敏官又抱她,舍不得她离怀,咬她耳朵,轻车熟路地找到敏感的地方,只几秒,她就

    挣不动,晕晕乎乎要沦陷。

    “现在不行,刚才嬷嬷说了,至三个月……”

    苏敏官有分寸地揉揉她,嘴唇贴在她耳边。

    “阿妹,跟你商量个事。”

    磁性的声音格外有穿透力,撩拨得她脑袋一片浆糊。

    她迷迷糊糊想,又色`诱,不安好心。

    “唔……”

    “阿妹,姓林好不好?”

    她反应一会,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他小心翼翼的一对眸子,里面盛着两汪清澈的水。

    林玉婵心飞跳,一子明白他的意图。

    苏家祖宗这回真是颜面扫地。

    她问:“不论男女?”

    “不论男女。”苏敏官见她貌似没有被这惊世骇俗的提议吓到,得寸进尺,兴致勃勃地憧憬,“名字都已想好了,叫林慕白,男女都用……”

    林玉婵:“……”

    这谁家的恋狂,赶紧领走。

    “不,要姓苏。”她笑嘻嘻跟他抬杠,“叫苏爱玉,苏慕婵,苏philuna……”

    他笑声,轻轻掐她大腿。

    “我说真的。”

    林玉婵从他怀里爬来,托腮仔细想了想。

    身体里盛着一颗二十一世纪独立女性的心,她当然欢迎这个天上掉的馅饼。记得以前也曾和班女生讨论过,不婚则已,婚则争取孩子跟己姓,至要一边一个。意的才是好男人……

    小女生的简单畅想。

    不过,在十九世纪摸爬滚打十几年,她知道任何事不想当然。

    “会被人质疑,觉得不吉利,会以为你是赘婿,侮辱你,看轻你。你的耐,过去的成就,全被人忽略。”她放轻声,正色提醒,“我先单方面意。你有八个月冷静期,望你考虑好风险。”

    苏敏官垂眼,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点点头。

    既然任性,就要担风险,就要准备好收拾局面。

    他刚刚得知消息不到两个小时,热血上头,东南西北都不辨,确实并非做决定的良机。

    他把这个念头暂时抛却,又笑问:“看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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