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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去苏州接阿芙和孩子了。

    答应他们了的,做了丈夫和父亲,怎好言而无信。他快步朝外走,将那些事抛在身后。

    本来按照陆则的打算,等刘瑞过继的仪式后,便动身去苏州。和谈已成定局,有父亲在,宣府便无碍了,他也不想留在京中,无非徒惹朝臣忌惮,倒不如避出去些时日。岂料,他整个计划全然被打乱了。

    次日,旭日东升的清晨,宫中传出帝王殡天的消息。

    宣帝留下三封遗诏。

    其一为罪己诏。

    其二为安排身后事。后宫妃嫔,膝下无子嗣者,放归家中,允其再嫁;唯二有子嗣者,孙皇后送去别宫荣养,责新帝奉养至老;淑妃由其女明雅公主奉养,居公主府;朕之丧事,一切从简;

    而这第三封,却是一份传位诏书。

    宣帝没有传位给刘瑞。

    “外患犹在,江山社稷难稳,今有朕之甥侄,其父卫国公,其母永嘉长公主,幼承帝师授业,文韬武略,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负责念诏的官员念完诏书,与他身后官员一起跪了下去。

    他传位给了陆则。

    宗室子嗣凋零,宣帝膝下无子,藩王子嗣则只剩一个刘瑞,年幼怯懦,难承重责,宣帝见刘瑞前,尚迟疑不决,直至那日见他,才下定了决心。陆则走后,他便召见了内阁,命首辅张元代笔,口书遗诏。

    当年先帝将永嘉嫁于陆勤之日,大概也未曾想过,皇室与卫国公府的矛盾,竟以这样的方式消弭了。或许这便是早先便埋下的根。

    但无论如何,遗诏一出,朝中也再无别的声音,传位视为正统,不同于造反篡位,就连觉得此事有违祖制的谢纪,也被张元亲自出面,劝了回去。

    宣帝丧事从简,但再简,他的棺椁送入帝陵,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摆在陆则眼前的,便是继位大典。

    与蒙古瓦剌和谈一事,迫在眉睫,帝王骤然殡天,对和谈乃至北边的太平安宁,自然是不可能毫无影响的。张元携内阁及文武百官,跪请新帝继位,以固国本,陆则便也找不出理由推迟,乃至于去接阿芙母子的事,不得不一推再推。

    本想命人去接,又被臣子拦下。朝臣们大概是被刘皇室数代子嗣单薄、血脉凋零的事吓到了,颇有些草木皆兵、惊弓之鸟的意思,一个接一个的苦劝陆则。

    说的再多,意思只有一个。

    皇子才刚出生,丁点大的孩子怎么能赶路?那可是将来的太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您是皇帝您也担待不起!皇帝您要是实在没事做,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朝政上,想想怎么处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

    这一拖,便拖到了秋天。陆则终于按捺不住了,宣帝后事也办完了,继位大典也结束了,积压的政务、各地朝臣入京面圣,迫在眉睫,该做的事,他都一样样做了,再拖下去,等入了冬,这些老家伙就更有理由了。

    说辞他都替他们想好了。

    天寒地冻,孩子还小,更不适合赶路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见阿芙?

    陆则直接把张元叫来了,告知他自己要去苏州的事,不等那群老家伙来堵门,踩着夜色便出宫了,一路疾驰朝苏州去。

    ……

    江晚芙出月子后,便从江家搬了出来,暂住在一处庭院,离城中稍远,不过很是安静,而后陆则继位的消息传到苏州,苏州知府前来拜见她,还曾提起想请她移步去城中住,道已经备下园子。

    江晚芙懒得搬来搬去,便也没有答应。知府倒不敢强求,不过自那日后,知府夫人便每日都登门,说要亲自侍奉娘娘,惹得江晚芙十分无奈。

    她哪来这么大的架子,让知府夫人来侍奉她……这也太夸张了些。

    除了知府夫人,这满苏州的官夫人基本都日日登门,江晚芙起初过意不去,也是去了几回的,结果一整日坐下来,脸都笑僵了,奉承的话听多了,其实也就那样,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后来便不整日作陪了,多是露面和她们说几句,便命丫鬟们请她们去看园子。

    她自己便回去陪儿子去了。

    仲秋时节,几股秋风拂过,园中的枫叶便彻底红透了。白嬷嬷不但擅长侍奉孕妇,对育儿亦是很有心底,江晚芙听她说,几个月大的孩子,正是开始分辨颜色的时候,她便每日抱孩子出来看花花草草。

    她抱着元哥儿沿着庑廊走,到枫树边,看见红灿灿的枫叶,她怀中的元哥儿便哼哼上了,众人十分疼爱他,将他养得一生奶膘,小手也是肉呼呼的,手背五个肉窝窝。

    惠娘在一旁笑着道,“小郎君这是喜欢这火红的枫叶呢……”

    知子莫若母,江晚芙自然也明白自家儿子的意思,抱着走到枫树边,抬起他的手,凑到枫叶边,肉肉的小手抓了抓枫叶。江晚芙怕那枫叶脏,元哥儿摸了叶子,下人一个没看住,叫他把手伸进嘴里啃了,便只允许他摸了会儿,就叫惠娘拿了湿帕子给元哥儿擦手了。

    元哥儿倒十分听江晚芙的话,他的性子同陆则像得厉害,霸道得不得了,乳母或是下人做的不合他的意,譬如不带他去见娘,他便也不哭,就盯着乳母看,看到乳母心虚得抱起他。

    但在江晚芙面前,他却十分乖顺,娘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玩了没一会儿的枫叶被拿走了,他也不恼,还乖乖地把脑袋搭在母亲的肩上。

    在园子里走过一圈,正准备回去,便看见下人过来了,屈膝道,“几位夫人说要回去了,想过来给您磕个头。”

    江晚芙一听便觉得头疼,她躲着她们,也有这个原因,殷夫人等人动不动就要跪她,她哪里被人这样跪过?但她也不是不理解她们的难处,出嫁从夫,她们自己也未必想过来奉承她,无非是受家中丈夫叮嘱,才日日过来点卯一般。

    她也不想让她们难做,便还是点了头。

    殷夫人等人被丫鬟引过来,江晚芙不等她们跪,便开了口,“夫人们今日在我园中玩得可还高兴,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殷夫人的丈夫是苏州知府,众人以她唯首是瞻,她便也替众人回话,“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这园子景色宜人,臣妇们流连忘返,扰了娘娘的清静才是。”

    另一个年轻夫人便接过殷夫人的话,一脸真切地夸了起来,“娘娘府中的糕点,实在是可口,尤其是那道芋泥酥,外头炸得酥脆,里边却入口软糯,臣妇还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呢。”

    江晚芙笑着道,“这是府中厨子自己研制的。诸位尝着喜欢,便带些回去吧。”说着,便示意惠娘,叫人去装些糕点过来。

    众人言笑晏晏之时,却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得额上带汗,不等缓和气息,便急急忙忙地道,“夫人……是陛下、陛下来了。”

    江晚芙微微一怔。

    众人便听见一声马的嘶鸣声响,惊骇之下,纷纷回头看去,便见一男子竟骑着马进了园子,他方勒停胯下骏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身玄衣,袍角金线于日光下隐约可见灼灼暗光。

    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江晚芙眼睛缓缓睁大了,眼看着那男子大步朝她走过来,而后越过众人,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进怀中,低声道。

    “阿芙,我来接你了。”

    江晚芙鼻子一酸,也回抱住男人,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第199章 他许久没有觉得这样安……

    不等主子开口,惠娘便十分自觉地上前,将几位傻愣在原处的夫人请走了。她是江晚芙的贴身嬷嬷,即便是知府夫人,也很给她面子,其余人自是跟随,也不敢抬眼多看园中相拥的年轻夫妇。

    惠娘没有怠慢殷夫人等人,目送马车出了正门,才回身朝回走。

    倒是殷夫人等人,同行的妇人们往日这个时候,难免要说几句场面话,官夫人之间的交际麽,多是如此。今日却都哑巴了,车厢里静悄悄的,一个说话的都没有,都低着头喝水。

    过了良久,才听一人道,“陛下与娘娘,倒是如传闻中所说的,真是恩爱有加,羡煞旁人呀……”

    这声音就像一滴冷水,落入沸腾的油锅中,方才还沉默着的官夫人们,便都接二连三的开口,称赞的、羡慕的,气氛十分融洽。浑然忘了在这之前,他们还在私下议论,新帝定然没有多看重自己这妻子,丢在这苏州半年,不闻不问,连登基都不派人来接。她们日日来点卯,多半是白费功夫,马屁拍错地方了。

    倒是殷夫人,她虽是知晓众人私下里的言论,以前却也并未阻拦,不过她自己并未说过这些话,至多也就是见江晚芙待她们十分亲和、丝毫没什么架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怜悯,如今这怜悯,自然也成了多余了。

    殷夫人轻轻咳了一声,正说着话的诸位妇人安静下来,殷夫人才开口道,“先前是陛下未来,娘娘与皇子独居于此,我等理应前来侍奉娘娘。如今陛下与娘娘久别重逢,我思忖着,明日起便不再去叨扰了。”

    殷夫人表了态,其余众人也是纷纷响应,表示自己坚决不会这么没眼力见,跑去给陛下和娘娘添堵。

    江晚芙尚不知道,自己苦恼了许久的事,陆则一露面,连话都没说一句,便替她解决了。她此时刚把陆则推进盥室,催促他去换一身衣裳。她也是才从惠娘口中听说,陆则此番出门并非轻装简从。

    毕竟是做了皇帝的人,出个门哪里能那么容易,从前宣帝动过进山清修的念头,都被一堆朝臣给劝下,连门都踏不出去,也就陆则素来强硬,朝臣还琢磨不透他的做派,不敢太过阻拦。至于半路将队伍丢下,只带了几个护卫,日以继夜赶路这种事,便更不能叫朝臣们知道了。

    昼夜赶路,也幸而陆则行军习惯了,穿一身玄衣,才不大看得出,即便如此,江晚芙也不敢叫他亲近儿子,赶忙推他进去洗漱了。

    陆则洗漱出来,换了身云白的常服,进了屋,便看见阿芙正与儿子在榻上玩。大概因为陪孩子的缘故,阿芙也没有戴什么金簪、金钗、步摇之类的首饰,长发垂顺在背后,只用一缕青带束发。她俯身轻轻摇晃手中的金铃,逗弄着坐在榻上的孩子,元哥儿的注意力全在母亲身上,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陆则停在远处,安静注视着这一幕,这半年的急躁、渴求、不安、疲乏,在这一瞬间,都尽数瓦解消弭。

    “夫君?”看到了时辰,江晚芙正准备叫乳母进来,抱元哥儿去喝奶,一抬头,却看见陆则直直站在那里,也不知盯着他们母子看了多久。她叫了他一声,元哥儿也随着母亲的声音抬头,扑闪着圆滚滚的眼睛,盯着父亲看。

    陆则大步走过去,长臂一伸,将一大一小抱进怀中,心中的满足,竟无法用言语形容。哪怕登基大典那日,他也未曾像今日这般踏实过。

    说是来接儿子的,但陆则委实不是个靠谱的爹,一心惦记着阿芙,此时才有功夫,仔细看了看儿子。小家伙胆子还挺大的,并不害怕他,还仰着小脑袋看他。陆则大手摸了把儿子浓密的胎发,沉声道,“叫爹。”

    江晚芙本来看着父子二人初次见面,心中亦满是柔情,结果听陆则开口第一句,便觉得哭笑不得,无奈地道,“你做什么,他还不会说话呢。”

    说罢,也不指望父子俩再有什么温情脉脉的初见了,从陆则怀中起来,叫了乳母进来,将孩子抱着出去喂奶了。

    没了孩子碍事,陆则自然更肆无忌惮了些,一只手环住阿芙柔软的腰身,将她带回床榻之上,微微低头,便寻到她柔软的唇,落下一个长久炽热的吻。

    江晚芙亦没有闭眼,四目相对,面色酡红,不光陆则想她,她也很期盼陆则的到来。

    久别重逢,总是容易失控,便是陆则尽力克制,也免不了情动。她被他紧紧搂在怀中,几乎被他揉进炽热的胸膛中一般,芙蓉娇嫩,本是该娇养在瓶中,好生呵护,悉心娇惯,此时却被揉捻得软软倚在瓶口,花香四溢。

    陆则倒仍有余力,丝毫不见疲倦,仍低头亲过她汗湿的鼻尖和侧脸,而后埋于她的颈侧,瞥见她胸前衣襟一处不大显眼的湿润,倒是低低一笑。

    江晚芙被他笑得羞耻不已,面上一红,便也不纵着男人了,推开他,抬手遮住衣襟湿润处,去内室洗漱了。

    等惠娘扶着她出来时,便见方才还没个正行的男人,此时倒是一本正经了,颇有慈父的模样,正抖着她方才用来束发的竹青绸带,元哥儿坐在榻上,也很给面子,伸手想抓绸带。

    江晚芙走过去,元哥儿便不理睬父亲了,咿咿呀呀了一声,他现在还不会走,但却已经能爬得很好了,丢下父亲,便蹭蹭地朝娘亲爬来。

    江晚芙上前抱起儿子,亲了口他奶呼呼的脸颊,而后便将他竖着抱在怀中,轻轻顺他的后背。

    陆则看见她的动作,觉得很有趣,“这是做什么?”

    “乳母刚给他喂过奶,要这般抱着,替他顺气,免得肚里胀气难受。”江晚芙向他解释。带孩子她也是初次,虽说先前有个姚晗,可那孩子到她身边的时候,早不是婴儿时候了。她也是才知道,原来带孩子还有这么多要注意的。

    “我来吧。”陆则看了会儿,觉得并不难,便想替妻子分忧。

    江晚芙没有一般妇人那种想法,觉得叫丈夫照看孩子便是母亲失责,她觉得孩子和父亲多亲近不是坏事,便也将孩子递了过去。

    陆则上手却很快,基本也无需江晚芙指导,趴在他肩上的元哥儿哼哼了两声,显然是被伺候得很舒服。

    这个动作不需要太久,等江晚芙喊了停,陆则便停下了,抱着孩子上了榻,戳了戳元哥儿肥软的小肚子,觉得甚是有趣。

    正好惠娘有事进来找她,见父子二人相处融洽,江晚芙倒也不担心,便出去了。

    惠娘说了殷夫人等派人来传话,说明日有事,不能来府里伺候她了,请她见谅。一个人这么说,并不稀奇,可要是都是这个说辞,那明显是商量好了。

    江晚芙听了后,也是松了口气,她是巴不得她们不要来的。她不自在,她们待在也不自在。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路上还有些未到的御医、护卫随从,怕也没几日便要到了。让管事提前安排好住所起居……”

    惠娘一一应下。

    这些事,其实本来不应该江晚芙操心,不过她一时也还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便是她身边的人,也还习惯事事都来找她拿主意。

    说过话,回到内室,便见陆则平卧在榻上,沉沉睡去了,一手还护着趴在他胸膛上的儿子,江晚芙放轻步子走过去,元哥儿看见娘亲,便咿咿呀呀地想抓她。

    江晚芙怕他吵醒陆则,便伸手握住儿子的手指,元哥儿便安静下来了。江晚芙才低头去看陆则,他睡得很沉,大概是赶路十分劳累了,否则不会大白天便这样沉沉睡去。他很少如此。

    想起刚刚的事,江晚芙心中又责怪他胡闹,又心疼他,起身抱走趴在他胸膛上的儿子,元哥儿仰着脑袋看她,似乎觉得这地方还挺舒服的,怎么这么快就要抱他走了?

    “让爹爹好好睡会儿,咱们出去玩,好不好?”江晚芙低头,眉眼含笑哄儿子。抱着他出去了。

    ……

    陆则仰卧在床榻上,阿芙日日睡在这里,柳绿的帷帐、浅青绣芙蓉花的锦衾帛枕,似乎都沾染了她身上的气味,淡淡的花香中有一丝奶香。

    他本来只是想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他许久没有觉得这样安宁了,可闭上眼后,却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竟就那样睡了过去。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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