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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问情站在厨房,一边为豆蔻熬补药,一边回想她刚才提到的过去——

    差点被兄嫂卖掉、在展城被遗弃、发现救命恩人是个会以妻儿祭剑的疯子,为了救小手,带着和她毫不相干的孩子奔逃千里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他弄不懂,心湖波动着,痛苦、悲伤、怜惜,无数的情绪溢满心头。

    他只知道自己好爱她,想把她抱在怀里,再也不放手。

    如果他小时候也能遇见她,该有多好?小手现在走过的路,他也差点走过。

    他,也姓曲啊!可他没有小手幸运,在他最茫然无助时,身边没有一个杨豆蔻护着他。

    他低下头,难以承受的心情让他眼眶发酸。

    曲问情是曲无心的大哥。

    铸剑山庄雄立江湖已经有几百年了,在它最辉煌的时候,江湖十大高手中有八个使用的兵器都是曲家出品。

    祖谱记载,曲家的先祖可习追溯到古老的神剑铸造者——干将、莫那。那也是以人祭剑的最初始。

    当然,这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它只是个传说。

    就跟沧海会变桑田一样,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垂不朽的。

    几百年后,曲家没落了,尽管铸剑山庄的名号在江湖上依然享有盛名。可如今的十大高手只剩卢三娘一人使用曲家的兵器——三煞剑。那柄剑还是百年前铸造的,可以说近一百年来,曲家的成就始终在原地踏步。

    到了他爹那一代,深知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铸剑山庄早晚会耗尽过去积累的威势。

    他们需要改变,并且再进一步。只是穷家族之力,几百人花了十数年的时间还是找不出夹破点,最后,爹想起了这古老流传下来的祭剑之法。

    曲问情是曲家长子,虽非正妻所出,但也是吃曲家饭长大,危难时刻,理当为家族尽一分心。

    所以他被选为祭剑代表,将投身铸剑炉,以身再创铸剑山庄高峰。

    以人命换神剑,多么变态又残忍的方法,但当时已穷途末路的曲家人都深信,这样做一定能挽救曲家日渐衰败的命运。

    他当然不想死,娘也舍不得他,后来,娘趁着爹焚香沐裕,准备祭剑典礼时,偷偷地放他逃走。

    那年他十岁,从没吃过苦头的富家公子乍入民间,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年纪太小,做工都没人请,他变成了路边一个小乞丐,受尽冷淡和白眼。

    这样的日子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中间的苦楚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心寒。

    但他还活着,只要没死,就有希望。他抱定了这念头,辛苦地挣扎求生。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十岁离家时已经把曲家的功夫都看懂了,乞讨时也没放下,日日勤练,十年后,终于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

    这时,他最大的心愿是回家再见娘一面。娘私下放他走,爹一定很生气吧?爹会不会为难娘?如果爹欺负娘,他就把娘接出来另外过活。凭他现在的本事,已经不必再惧怕铸剑山庄的势力。

    他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准备一路打进铸剑山庄,救出娘亲。

    可是……

    “大哥,真的是你!”曲无心见到他的时候好开心,十八岁的大男人了,还哭得一脸鼻涕和眼泪。“你没死,你……还活着……”

    曲问情有些手足无措,二弟虽然打小就爱粘着他,但现在大家都长大了,还分别了十年,想不到他热情依旧。

    “无……无心……”原来这个家还欢迎他吗?他以为自己早失去了一切。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曲无心拉着他进门。

    曲问情有些害怕,少小离家老大回,家,还能一样吗?

    “大哥,你怎么不走?”曲无心问。

    “无心,当年我……”

    “我明白。”曲无心从小就喜欢哥哥,一辈子只喜欢这个人。“爹本来就不该逼你去祭剑,那时二娘若不放你走,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爹娘如今,都还好吧?”他担心爹不原谅他,父子再见,将成仇人。

    “都死了。”曲无心喟叹。

    “死……死……”曲问情本来憋了一肚子气想发泄,结果铸剑山庄对他敞开大门,他已经够惊讶了,再听见爹娘早已去世的消息,他整个人像被雷打到一样难以反应。

    “大哥,都十年了,人总有一死的……”是啊,他怎么忘了?人总有一死,这是天道循环,永远不变的真理,可是……

    他咬着唇,肩膀抖动,一滴泪从眼角滚下,接着又是一滴,他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板跪下。

    曲无心看他如此悲伤,心里更痛。

    “大哥,爹和二娘是求仁得仁,他们死得瞑目,你别太悲伤,他们地下有知,会不安的。”他扶着曲问情进门,带他去宗祠祭拜父母。

    曲问情哀伤地看着那一长排的灵位,这十年,曲家走了好多人。爹爹、大娘、娘亲、三娘、叔叔、四妹、五弟……他的亲人几乎都不在了。

    他拿着香,尚未跪拜,已经硬咽到说不出话来。

    曲无心只得领着他磕头,并替他上香。

    这一整天,曲问情都失魂落魄地跪在祠堂里,曲无心就陪着他,一步也不稍离。

    直到天亮,曲问情才踉跄地起身。

    “大哥,你去哪里?”曲无心匆忙拉住他,就怕他再离开,铸剑山庄又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寂寞、茫然无助,让人连喘口气都痛得想要去死。

    “我再去点住香拜爹娘。”昨天他太激动了,根本没好好叩拜二位尊长,今天要隆重再来一回。

    “我去帮你拿香。”曲无心松一口气,跑过去点香,再拿来给他。

    曲问情重新祭拜过后,曲无心又粘上他。

    这种亲密已经有些超出家人的范围,曲问情忍不住疑惑,看着他攀在自己上臂的手指,捉得真是紧啊!

    “无心,你……”

    “大哥……”曲无心一副怕被抛弃的可怜小狗样。“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曲问情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无心,这里是我的家,除非你赶我,否则我不会走的。”落叶再飘,总要归根。

    “真的?”曲无心拉着他的手,又开始掉泪。“大哥,我不赶你,求你留下来……”

    曲问情拍拍他的脑袋,只觉得这个弟弟跟十年前一样,完全没有变。

    这让他很欣慰,至少,铸剑山庄里,还有一件东西是他熟悉的。

    “大哥,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喽,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永远……”曲无心喃喃自语。

    “傻瓜,做兄弟,本来就是一辈子的事,你在担心什么?”曲问情拍着他的脑袋,笑道。

    “嗯,一辈子!”这是曲无心近十年,笑得最开心的一回。

    大家都说,铸剑山庄两位主子的感情超级亲密。

    但这样很好,兄弟合心,其力断金。

    曲问情拿这个弟弟当珍珠宝贝那么疼,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曲无心也很依赖他,自从他回去后,曲无心就每天到他房里,跟他睡同一张床。

    “你自己房间不好睡吗?”曲问情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床让出了一半。

    “我怕一个不小心,大哥又跑了嘛!”曲无心连睡觉时都要拉着他的手。

    “傻瓜。”无心实在太孩子气了。

    “大哥,”曲无心摸着被他敲了一下的额头。“我把庄主的位置让给你,好不好?”

    “这是爹留给你的基业,你又把它经营得很好,为什么不想做了?”

    “好闷、好烦、好累喔!”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闷、不烦、不累的?”经过一番艰辛打拼后,曲问情看事情更透彻了。“无心,你太求完美、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试着放松一点,你已经把铸剑山庄经营得很好,要相信你自己。况且,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帮你,你别把自己累坏了。”

    曲无心不说话了。曲问情等了好久,以为弟弟心结已解,他闭上眼想睡觉,突然——“万一我也铸不出神剑呢?”曲无心的声音像在哭。

    “铸不出就铸不出啊。”曲问情打了个哈欠。“你不会真相信世上有神剑吧?飞天遁地、一剑九洲寒,那是神话,现实生活里并不存在。”

    “但不能没有神剑啊!爹爹说……再这样下去……铸剑山庄就要垮了……大家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不能失败我好怕”说着,他像见到鬼般,脸发青、唇泛紫,全身发抖。

    “怕什么?”曲问情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他太爱困了。“爹爹是太在乎名声,才会胡.思乱想,铸剑山庄已经够有名了,没必要非做第一不可。你瞧,朝代还有更迭呢!难道不许曲家有起伏?你别被爹爹影响,做你自己就好。”

    “可铸剑山庄若完蛋……”

    “我陪你一起帮人打铁补锅,绝不饿你一餐饭。”他闭上眼,声音越来越小。“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哥比你壮,大哥替你扛,就算爹爹回来骂你,我们也不怕他”

    “大哥!大哥!”他开心到想跳起来欢呼。“你说话算话,一定要帮我,千万别离开我。”

    “好”他睡着了。

    曲无心却激动得难以成眠,几乎腐烂在心底的结终于被大哥松开了,他圆亮亮的眼,直勾勾看着大哥。

    他从小就崇拜大哥,大哥文章写得好,习武又有慧根,所有的夫子都称赞他。

    大哥还会带他四处去玩,上树抓鸟、下河捕鱼,只要是有趣的事,大哥总会与他一起分享。

    每次闯祸的时候,大哥也都会替他顶罪。

    大哥很爱笑,老是说:“我是你大哥,不保护你保护谁?”大哥不在的这十年,他过得好痛苦,他根本没有办法达成爹爹的要求,再振铸剑山庄雄风。

    可是大哥说,这种事根本没必要,物换星移、生死起灭,这是世情,也是常理。他不必勉强扭转它。

    大哥答应了,会一直跟他在一起,有事情会与他一起承担。

    他抱着大哥的手,又哭又笑,自从爹爹死后,他被家业这个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投有一夜睡得好。

    但现在,他终于能放心了。

    “大哥,谢谢你。”既然大哥有勇气去面对铸剑山庄这个大烂摊子,并且解决它。他也不能太逊,他要重新开始,和大哥一起奋战。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派人去赢州取消了自幼定下的亲事。

    曲问情知道后非常惊讶。“无心,你不是很喜欢穆小姐吗?为何要退亲?”

    “我有大哥就够了,不想成亲添麻烦。”穆家和曲家是利益联姻,新娘过门,肯定要插手铸剑山庄的事,万一她不同意他和大哥对山庄的改变呢?与其将来起纷争,不如从根斩断较省事。

    “你在说什么?”曲问情有些糊涂了。“我跟你娶妻有什么关系?你想清楚,那是穆小姐,你从小就糖糖、糖糖叫的,你最宝贝的穆小姐耶!你真的要退亲?”

    曲无心点头。“有大哥在,不管是糖是盐,我都不需要了。”话落,他好像放下了天大的心事,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这个样子,和曲问情好像。

    小时候,曲问情只要一见到他笑,就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心里十足开怀。所以他们虽然不是同一个娘生的,曲家还有一堆兄弟姊妹,但曲问情就是偏宠曲无心。

    可现在,他再见曲无心笑,不知为何感觉好奇怪。无心笑得也太开怀了,退亲是件这么值得欢喜的事?

    但从小疼无心习惯了,他告诉自己,无心才十八岁,偶尔使性子、做错事也很正常。

    曲无心喜欢粘他,因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他们珍惜这份仅存的亲情。

    他对曲无心的怪异举动有些莫可奈何,但还是由他、任他、随他摆布,反正再过两年,等曲无心二十岁了,他会更成熟,知道此时的决定实在太冲动了。

    “你啊……算了,若真有缘,你跟糖糖总有结合的一天,否则……就当没有缘分吧!"

    曲无心抱着他的手,笑得越发开怀。

    曲问情暗自想着,曲无心真的十八了吗?怎么跟八岁孩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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