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桃花纷飞,梦醒的桃树飘零,即将春末的清晨凉意刺骨。

    刚刚破晓的天际洒下暗淡的光,桃华扭头,看见卧房外的桃树,翩翩落英美得醉人。自记事起梦中便有桃花,一如此时的金丝苑,绚烂又真切。

    “醒了?”

    一只带着浓郁药香的手自桃华眼前挥过,失去神采的眸子这才看向这个面容冷淡好似云上之人的男子:“我的母亲是谁?”

    当真如同皇父所说,是傲国先帝的妃子之一?

    安易并无惊讶,却是喂桃华进了口羹汤,将她气若游丝的魂神拉回来。

    “没错。”袖口抹去桃华唇边落下的水,安易又喂了一口:“先帝痴情于你母亲的美貌,封为花妃,现在的御花园如此之大,便是因你母亲。”

    “可傲国祖训,红颜祸水,怎可痴情?帝王无情自幼教导,先帝后宫更甚陛下。”

    桃华苦涩地张嘴,不愿相信。

    “要不怎么是你母亲呢?要不你怎会生的这般倾国倾城,叫当今圣上如此倾心?”

    没有替她拭泪,安易只是站起来指着窗口道:“太后不愿去御花园,也是因你母亲。圣上不敢赐妃子美人‘花’字,也是因你母亲。”

    桃华的心越加攥紧。她闭上眼,想起昨日那些人将自己视作蛆虫的鄙夷和调笑目光,只觉得恶心极了。

    身下粘腻的感觉还在。

    “龌龊。”眼泪终究是落下来,“他怎么可以”

    将年幼得连事情都记不得,连话都不说的自己送去大衍为质,又在十几年后将自己强抢回傲国,却什么都不说。

    “圣上待你如此之好,不是么?”安易指着房中件件贡品珍宝,拿起她的凤服说:“不然你能有这些?”

    “我不要这些!”

    安易的唇挑同了:“那你想要什么?”

    “我”桃华语塞。

    “世人所求,无外乎荣华富贵,安康乐居,你已是万人之上连龙椅都能坐上一坐的女人,还有什么好求的?”

    这又是什么歪理。桃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很是艰难。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圣上恩龙都给了你,你还想要什么?”安易当真是在笑:“江桃华,你可是贪心得很。”

    “可他是我兄长!他他怎么可以对我做这种事!怎么可以什么都瞒着我,就这么就这么”

    “那你不也很舒服?”安易见桃华浑身颤抖,却句句重音:“你那身体还不是被他干得舒舒服服,水漫四溅,一日没了他便睡不好?含着龙精一滴也不舍得流出来?多少女人求不来的东西,你还不知足?”

    桃华只觉自己的嗓音破碎又沙哑:“我不要这个”

    “你想要什么?”安易的叹息声就像面对一个执拗又不讲理的孩童,“我早已劝过你,不知道才是好的。”

    自己想要什么。

    桃华觉得心都被揪成了碎片。上一世,她想回大衍,想逃离这个毁她故国害她无家可归只能沦为身下人的暴君。这一世,她只想好好活着,不再重蹈覆辙被虐得体无完肤。

    秦尧玄说会疼她龙她,桃华也记得自己说过哪里也不去,就想在他怀里。想和他好好的,看着这个为天下操劳的帝王完成霸业。

    自己只是想知道母亲是谁,想知道自己是否有亲人尚在

    错了吗。

    “我想回家。”桃华颓然地低下头,泣音从齿缝里溢出,“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儿放我回家”

    哪怕有个地方能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也好。

    “这儿不就是你家?”安易伸手摸她脑袋,被桃华一把打开。安易心道,当真是除了秦尧玄谁都不让碰。

    “圣上应是与群臣商议你的事儿,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将药吃了,好好的。”一碗汤药端到桃花眼前,安易颇为苦口婆心道:“凤体要紧,皇后娘娘。”

    “滚啊!”

    “若你不进药,圣上会担心。”躲开桃华打来的手,安易怎么也喂不进。此时的桃华就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黑玉似的的眼眸满是惊慌无措,经不起一点儿响动。

    难怪圣上要命他出阁来亲自照看她的身体,换个别的御医,怕是不行。

    “不喝便不喝罢。心疼的是圣上,又不是我。”药碗放下,安易当真是言出必行,坐到一侧的长椅上做了个手势:“娘娘如何自在如何来,请便。”

    桃华不知道如何才能自在。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待下去了。

    就在这张榻上她被秦尧玄压了十年,又是在这榻上听他勾着自己的发,耳边细语着要疼自己,伴着身下的抽插的水声与两人快慰的交缠。

    她也在这榻上做过龙凤合欢的春梦,美梦。再由秦尧玄伸手,抹去噩梦醒时的泪痕。

    礼数道德,桃华不在乎,可秦尧玄怎可这般骗自己,又妄图蒙混过天下?若不是大衍的亡君说出,桃华觉着秦尧玄定然会瞒自己一辈子。

    自己也会被他龙一辈子,然后一辈子也不知道母亲是谁,自己究竟是哪里来。

    秦尧玄决定了她日后的归处,却连来路也不告诉她。

    他当真只要自己乖乖的,听话的,陪他云雨便好。

    心涩间桃华颤颤悠悠地坐起身来,榻边的外衣被手脚笨拙地穿上。她走到窗边,而后往外翻。

    “你要去哪儿?”安易跟过来,却没有阻止,“你家就在这。”

    “我没有家。”桃华淡淡道。

    “你去哪儿,圣上都找的着你,何苦自寻没趣,明知逃不掉的不是么?”对她这心如死灰的模样,安易笑得奚落,“凡尘俗念有这般伤人?”

    桃华觉着自己应是心痛的。可她已经痛得连具体是什么痛都分不出来了。

    心乱如麻。

    “至少我还能死。”桃华看向晨光遍布的天际线说:“每个人总有个归处,不是么?”

    可自己这样与兄长通奸,又让国君面对世人指责,背着红颜祸水妖颜惑君的人,会下几层地狱来着?桃华一时间想不起来。

    安易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又怎知,死了,就逃得掉?”

    桃华的心更乱了。

    她觉得身后的国师不是人,句句字字都戳的她无处可藏,遍布血痕。

    “倒不如乖乖候着,待圣上下朝,把腿张开,软语几句,你的日子才好过。”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吗?

    桃华头皮发麻地逃了。皇宫森森好似无尽的墙,桃华甚至连鞋都没穿,石子泥土提醒着她现在一切都真切无比,可上一世的阴影却反复纠缠在头顶。

    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桃华颓然地瘫倒在地上。

    “什么人?”隔着花丛,有婢女叫嚷道:“有刺客!保护太后与亲王!”

    明晃晃的刀锋在眼前闪过,桃华甚至绝望地闭上眼睛,只待当头一刀来个痛快。

    “等等,这是小桃!”一个喜出望外的声音叫桃华心头颤抖,她被婢女扶了起来,看见面前雍容华贵的太后以及

    秦黎渊。

    “小桃,你怎在这儿?还这般狼狈?可是皇弟又欺负你了?”

    扒开侍卫的刀,秦黎渊刚走上两步,却被太后冷呵一声:“离那小贱人远些!你也被她美色迷惑蒙了心?”

    秦黎渊立刻顿住,尴尬地回到太后身边,低头说:“母后,我不过是将小桃当妹妹。”

    “瞧瞧你这好妹妹闹出的事!”咬牙切齿的严厉口吻,向来端庄威仪的太后怒骂道:“我当你不过是和那贱人生了一般勾人的脸,圣上执意封你为后不好多说。结果贱人的女儿还是个小贱人,迷惑君王,戏弄朝纲。去江南几日便将朝廷和后宫搅得鸡犬不宁,依哀家看,早该把你逐出宫去,省的这后宫多几道冤魂!”

    “我从没做过那些事”

    感受到赤裸裸的敌意,桃华辩解道:“太后明察,华儿从未在后宫做过什么,更没有兴风作浪,何来冤魂一说?”

    骂她勾引秦尧玄,害他朝纲偏颇,照着上一世江南水灾,桃华认。可那些后宫的手段她从未用过!

    “兰妃不是因你而死?媛妃,宁雅那么好的女孩,去了趟江南便被驱逐出宫,回家不多时便疯了!”太后眯着眼睛道:“为了坐上这皇后之位,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和你母亲一样的贱!”

    “母后,您说些什么?小桃的母亲是花妃?”秦黎渊不敢置信地问:“就是当年妖言惑君,害您腹中胎儿早产夭折,害我失去幺妹的那人?”

    “没错,这小贱人的狐媚脸和她那娘亲一模一样!”伤心事再提,太后重重地咳了几声,恸哭道:“可怜这大衍千年传承,两代皇帝都栽在你这对母女上,你们根本就是天煞灾星!”

    “不不是的”

    桃华害怕地往后缩,下意识地看向稍熟识的秦黎渊。这个人曾经在千云,自己被推落水即将溺亡时救了自己。

    “难怪小桃不愿与我,当真是心比天同。”可此时的秦黎渊眼中对她再无半点温和,只剩下厌弃,“竟然讨好兄长承欢为后,小桃,你真是太恶心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溺死在千云的水底!替我那死去的幺妹报仇!”

    “我不是的!”

    几乎诛心剜肉的话,桃华尖叫得几乎失声。可周围婢女侍卫的的眼神却比刀更锋利。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桃华想逃跑却挪不动腿。她的耳朵好疼,头也好疼,手和呼吸都在疼。

    想逃。桃华脑中只有逃这个字越加清晰。

    可是又能去哪里?

    蹲下身抱成一团,眼前的一切被碾成碎片,斑驳得不真实,又痛彻心扉。

    “圣上驾到!”

    一声传令,一片混沌裂开了一个口子,漏进来的的却不是光。桃华睁开眼睛看见秦尧玄,只能瞧着眼睛里密密麻麻的血丝,比凶狼更甚。

    “怎又抱回来了?”

    金丝苑里,圣上驾到的响动却叫烹茶之人连头都未抬,他只是滤出茶叶道:“圣上方才求问方法,难道在下说错了?圣上心里也是明白的,不多时前不也应了让她走,随她意?”

    秦尧玄冷着脸将晕过去的桃华放回榻上,攥着她冰凉的小手,喉头只剩下一声苦涩叹息。

    “孤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事已至此,便不再强求放她走,免得她恨孤。”他盯着面前渐渐缩成一团的小人,俯下身,额头相贴道:“可孤终究是不放心,她太聪明,也太笨了。就此消失,山长水阔,两相安好。可她深夜再噩梦醒来,该如何是好?”

    安易看着秦尧玄这模样啧啧摇头。

    “圣上若是将一切说清楚明白,也只会叫她更恨你。倒不如”

    “倒不如?”听闻他话中有话,秦尧玄竟心怀侥幸。

    “倒不如立刻杀了,一了百了。”安易真心实意地劝道:“也省的臣子百官,文武大臣再说丁点不是。于这天下子民,更是极好,于情于理皆为上上良方,您觉得呢?”

    见秦尧玄不语,安易更是贴心:“圣上若是不忍,由臣代劳,如何?”

    “你当真无情。”秦尧玄不动声色地将桃华护在身后,冷声道:“孤还以为,这世上唯独你不会有心害华儿。”

    安易仍旧平淡饮茶道:“我的确无心害她。不过是为今良计,局外人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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