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楠星把车开到路边,迅速帮她解开安全带,她拉开车门跌冲向路边,狼狈地吐出一堆酸水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药丸。头还是痛得快炸开了,她真想用头撞路边的电线杆,妄想这样能减轻疼痛。可是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她握着拳头用力打在柏油路上,手的痛感袭来,还是没有转移任何痛楚。

    关楠星拉她站起来,拿手帕擦掉她嘴边的酸液,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粗鲁推着他的胸膛,大叫:“走开!”然后到处找她的皮包。

    关楠星推她回车里,她回头对他咆哮:“把该死的止痛药拿给我!”

    关楠星不理她,回到车里之后,看见她在翻找皮包,,他一把抢过来,把皮包里的药全丢到窗外,她急着要抢,他拉住她,帮她系好安全带,她想把安全带解开,可是连按钮在哪里都找不到。不久,关楠星便把车开回家里。

    整个晚上,颜咏青只要醒过来就一直喊痛。

    她身上穿着一袭无袖的亮灰色连身洋装,胸口的地方被她吐得又脏又湿。关楠星帮她脱衣服,甚至还帮她解开胸罩,拿湿毛巾擦她的身体,整个过程她都没挣扎,身上只穿薄薄的丝质内裤就裹在薄棉被里睡着了。

    她睡得不太安稳,断断续续梦呓不完整的句字。关楠星大概猜到她梦到了过去宫外孕的画面,她一直喊着自己流了很多血,很痛很痛。

    关楠星抱她的时候,她泪流满面,拉着他的手摸她的头。

    “我快受不了了。”她说。

    他只能温柔地安抚她,紧紧地拥着她说:“没事了。”

    她把他的手按在胸口,不停地说:“我这里好痛。”

    关楠星忽然想到颜咏青在巴黎揭穿他的时候一直说她要报复,她要把受到的痛苦全部加诸在他的身上。可是她根本不擅长做那些伤害他的中,她能做的只是自我伤害和自我毁灭而已。

    关楠星眼眸深处浮现痛苦,温热的肌肤紧紧贴着她,仿佛想给她一些力量,然后他把唇印在她被泪沾湿的太阳穴上。“我会陪着你,别哭。”

    她把脸贴在他的颈窝,她根本醉得不知道他是谁,只感觉有他抱着很温暖,他的声音也很好听,然后她几乎是眼泪还没干就睡着了。

    ***

    早晨,颜咏青被不断地敲门声吵醒。她头痛欲裂,第一个念头是母亲在叫她起床吃早点,她要装作没事的样子,不能让母亲发现她又跑到夜店喝酒了。

    第二个念头是她到底被什么东西压住,动弹不得?直到她感觉男的人气息均匀吐在她的耳际,她整个人附卧在订单上,双腿还被压住动弹不得,而这男人的手正不客气地放在她的臀部上。

    天呀,她竟然笨到带男人回家过夜!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母亲面前犯错了。

    敲门声不断,颜咏青勉强睁开双眼,挣扎要坐起来,却怎么努力都动不了。她不知道自己昨晚有没有记得锁门,她真怕她妈闯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于是低吼道:“起来!你可不可以躲一下,从阳台跳下去。”

    “跳下去?”关楠星揉着惺忪的眼睛,纳闷地说:“你要我从二十楼跳下去?”

    颜咏青认出他的声音,听到他说的话,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家里。她懊恼地看着连内衣都没穿的身体,用力推他一下。“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不要压着我,我根本动不了。”

    话才刚说完,关楠星的母亲就推开门,走进卧室里说:“楠星,起来吃早餐了。”

    “妈,你可以给我们一点隐私吗?”关楠星几乎是跳起来,赶紧扯住薄棉被匆促地盖在他们半祼的身上,而颜咏青简直想就此死去,脸硬是埋在床单里不敢抬头看他母亲。

    “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关楠星的母亲尴尬地瞪着床上的黑长卷发的女人,也搞不清楚她是谁,急忙退了出去。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颜咏青安静地翻身,缓缓移动疼痛的头颅瞪着关楠星看,有些生气地说:“怎么会是你?”她根本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事。

    “你喝醉了。”关楠星简短地说,然后用手肘撑起脸,侧躺和她面对面。

    “没有发生什么事吧?”她扬起一道细致的眉看着他,想着至少自己还穿着内裤,应该没发生脱轨的事吧。

    “发生了很多事,但我们没有做爱,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关楠星嘴角扬起揶揄的笑意。

    颜咏青松了一口气,跳下床要找她的衣服……关楠星也跟着离开床铺,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T恤和海滩抽绳短裤,丢给她。

    “你的衣服脏了,穿我的吧。”他伸着懒腰,语气悠闲。

    她的洋装又酸又臭,颜咏青闻了一下又把它丢在地上,穿起T恤和短裤。走进卧房的浴室,洗脸台镜子里的她没卸妆,看起来狼狈且恐怖,她找不到浴室里有任何女性保养品的迹象,只好用关楠星的洗面乳尽量洗掉脸上的残妆。隔了一会儿,关楠星敲门进来,拿一支新的牙刷给她,她沉默接了过去,挤上牙膏刷牙。

    关楠星站在她的背后洗脸刷牙,不时会挤到她旁边用水龙头,每次他挤上来,她就没好气地瞪着他,而他却只是凝视镜子里满嘴牙膏泡沫、脸庞清丽的她,温柔微笑,仿佛他们已经生活在一起很久,每天早晨都共用浴室一般。

    无法否认,在憎恨他的同时,他们之间的吸引力还是强烈得令颜咏青受不了。

    “你不能等我用完再进来吗?”颜咏青吐掉嘴里的牙膏,漱口之后说。

    “我没有和你一起洗澡就算不错了,你昨天根本非要我抱你才肯睡着。”关楠星眼眸出现揶揄的笑意。“看来你还是喝醉了比较可爱。”

    颜咏青眼眸浮现困惑,接着却因为什么也想不起来而懊恼。她白他一眼走出浴室,暗暗发誓她再也不喝酒了。

    把洋装和内衣丢进她的皮制编织包里,想起什么,翻找皮包里的东西,回过头叫说:“你真的把我的药丢了?”

    “全丢了。”关楠星梳洗完之后,站在浴室门外,对她说:“你总有一天会因为吃太多药而被害死。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颜咏青没好气地说:“除非你同意离婚,否则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我同意离婚,你就会好过一点吗?”关楠星直视她的双眼,无法抑制感情地说:“你我都明白,除了对方我们没办法爱上别人。”

    “你是想嘲笑我爱过你两次吗?”颜咏青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声音饱含痛苦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是怎样一个人。关楠星,你的温柔非常残忍,你一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就会选择逃避,你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害我吗?”

    “对不起,我一直在找机会想告诉你真相,可是当你对着我说恨我,我真的很难开口。”

    听起来就是蹩脚的借口,偏偏他说得又太诚恳,颜咏青快原谅他的同时发觉这是一个陷阱,大而明亮的双眼瞪着他说:“好吧,也许你真的说不出口,那八年前不告而别怎么说?不要告诉我你是被逼,不得不离开。”

    关楠星垂下眼,有一度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脚趾,然后他把手摆在短裤的口袋里,以清澈的眼眸看着颜咏青,模样似悠闲,但表情却含着说不出的痛苦。

    “那是我的错,不管压力多大我都不应该离开你,但我那时希望你能回学校,我不想要你休学,我应该好好跟你说的。我早知道你母亲劝不动你,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去面对,让你宫外孕大量出血的时候独自一个人。我一直活在悔恨中,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配说爱你,可是我……”

    愧疚、怨叹、自责、悔恨……太多情感无法抑止,他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就算是这样,我也无法停止一秒不去爱你。”

    颜咏青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撑下去会变成怎样。她可能已经有两个小学的孩子,趁他们上学,她可能继续在社区大学修业,或者变成一个业余的街头画家。总之,她会放弃变成名设计师的理想,不过其实她现在也已经放弃这个理想了。

    至于关楠星的部分,她就不敢替他想了。可能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像小朋友的英文老师吗?总之,他不可能变成一名画家,那会让他们一家人饿死。

    婚姻生活多年后,他们会觉得为对方牺牲太多,变得相互怨恨吗?

    每次想到这时在,她几乎不再那么强烈恨他不声不响地离开。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没有完全原谅他。

    看着他走过来想碰触她,颜咏青美丽的双眼早已盈满泪水,她渴望投入他的怀抱,但她更害怕受到伤害。想到他可能在最温柔的瞬间同时对她非常残忍,她强忍住泪,转身冲出房间。

    关楠星没能捉住她,仅碰触到她乌黑的发丝,如细致的丝绸滑过他的指间,他什么也没能捉住,她就像一阵风似在他眼前消失。

    颜咏青走出房间,这才发现这是一间楼中楼隔局的屋子,她快速地走下楼梯,无意中在转角气窗的墙面上瞥见自己的画像,她忽然愣住——那是一幅半身人像,一张青涩秀丽的容颜上有着许多对比的色彩,丰富多样,属于普普艺术的风格。那是她,二十岁的她笑得灿烂又纯真。

    颜咏青抬头凝视着楼梯上端,关楠星站在那里,神情平静且专注地看着她。空气里回荡着旧日的时光,如同蚂蚁正在啃咬着她的心。

    当时她一心想逃离父母的束缚,她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她把那些渴望投注在关楠星身上,请求他给予她幸福。现在想起来,她就是这样集所有的傻气于一身的女人,下了太多的赌注,忘了幸福的所有权在自己身上。

    颜咏青匆匆走完剩下的阶梯,原本她想夺门而出,却在餐厅看到他的家人而呆住。他的哥哥和妈妈都在,他们在阳光晒得进来的开放式厨房吃早餐和聊天,她突然出现,让他们缓下手边的动作,她嘴角硬挤出微笑,不知道要说什么的站在原地。

    然后,关楠星走下来,手伸进她的长发内,手指亲密地覆在她的颈后,态度自然地面对他的家人。

    “早安。我都忘了介绍,她是颜咏青。”

    原本是安静到令人尴尬的气氛,突然间轻松起来,他的家人热络地招呼着她。她很想用手肘撞开紧靠在身边的关楠星,但她忍住冲动,有礼貌回应着。她被招呼坐下来享用早餐,他哥哥璩季颖甚至倒了一杯咖啡给她。

    颜咏青对一切都还没反应过来,阻止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颜咏青坐了回去,看着面前的马克杯,黑色的液体在光线下黑的发亮,她抬起眼看着他。

    “没有用的,我还是要离婚,如果你尽快同意,我甚至可以不要一毛钱。万一必须循法律途径才能离婚,我的律师会剥你好几层皮。”她警告说。

    “我不在乎钱,那些钱我本来就是要给你的。我可以同意离婚,但我有条件。”关楠星从冰箱拿出牛奶,倒了一些在她的怀中,然后加进两汤匙的糖,换个话题说:“趁热喝吧。”

    颜咏青警戒地盯着他温柔的眼神,一脸懊恼。“律师提醒过我不要单独和你见面。”

    “为什么?”

    “不管你说什么条件,我都不能同意。”颜咏青直接了当地说。

    “你请的律师和我请的律师刚好是大学同学。”关楠星轻啜着黑咖啡,伸直修长的双腿,在脚踝处交叉,态度很是悠闲。

    “那又怎样?”

    “他们以前是夫妻,后来离婚了。你的律师徐芝璐离婚的时候确实剥了他好几层皮,他大部分的财产几乎都奉送给她了,他恨不得逮到机会给她好看,他们的争执比我们的还精采。”他慵懒地笑了起来。

    “那又怎样?”颜咏青一点也不担心,她大学同学徐玲蓁的姐姐专门处理离婚官司,律师界都知道这号人物,想离婚遇到困难找徐芝璐就对了。

    “我要我的律师能拖就拖,拖多久算多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徐芝璐说的,我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霍磊明律师了。”关楠星停顿一下,忽然以炽热的眼神缓慢扫视着他,最后停留在她过大的T恤里没有穿内衣的胸部上。

    “包括我们在巴黎的那一段,在又小又旧的酒馆里,你坐在我的腿上要我吻你。还有那次你有吃避孕药吗?你知道我什么避孕措施都没做——”

    她什么也没讲,她才不会跟她律师说这些有的没的哩。颜咏青生气恼怒地瞪着他,差一点要把面前的咖啡泼在他身上,控制冲动之后,她挥着手不让他说下去。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一直都有吃避孕药。”她再也无法承受怀孕或是宫外孕的意外了。

    关楠星挑起一道浓眉看着她。“问题是,我和霍律师谈过,只要我们还爱着对方,即使中间有什么歧见,通常法官不会要我们立刻离婚的,他会给我们一段冷静期,而我还是可以坚持下去不愿意离婚。”

    一想到要拖下去,颜咏青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你刚提到你可以离婚的,条件是什么?”咬牙说:“讲重点就好了。”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关楠星垂下眼,好整以睱轻啜着黑咖啡,然后把他的条件说出来。她听完之后,整个脑袋乱哄哄的,第一个感觉是莫名其妙,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有必要这样吗?”颜咏青困惑地问。

    “我想要这样。”关楠星说。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他就是想这么做,除此之外,他没有其它条件了。

    颜咏青表情呆滞地站起来,一时还搞不清楚他想这么做的用意,最后说:“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好,但不要考虑太久。”关楠星说,扬起嘴角,浮现常有的温柔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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