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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很享受这个答案般,暗缈满意地扬起漆满鲜艳蔻丹的利指,朝他勾了勾,要他再上前点。

    “现下他在哪?”罗刹有反她之心,鬼界众鬼皆知,可她怎么也逮不着个实证,既然罗刹都为了两柄神之器而扯去伪相了,她若是不成全他,岂不太教他失望?

    “应当是逃圣地狱深处去了。”赶在他返回鬼界前,收到风声的罗刹,已联同掌管冰山地狱的阎王逃到众阎王掌控的范围外去了,若没派众鬼大肆去找,恐怕一时片刻也没法揪他出来。

    “什么?”她不满地眯细了青眸,“你就这般空手而回?”

    “罗刹尚不能死,因我得让师弟们有时间找出其他余孽,鬼后若要我拿下他,日后不愁没有机会。”事有先后,与其只逮了个头儿,留下那些残余的余党,还不如捺着性子等上一等,往后再一举成擒,也省得他三不五时就得回来鬼界报到。

    “我还得等多久?”

    “放心,不需多久的。”他欠了欠身,“若鬼后无事,我就先行返庄了。”

    她不疾不徐地叫住他,“慢着。”

    离庄已有四日,全然不知子问此刻好是不好,是否仍在昏睡,归心似箭的滕玉勉强捺下满腹的不耐,方一抬首,就贝两眼眯成一条细缝的暗缈,在打量了他有些反常的反应之后,面色不善地拉下了脸。

    “今日,我收到了佛界的口信。”

    滕玉微皱着眉,直想着窝藏了子问这么久以来,这事会遭拆穿,定不会是法王他们所告的密,也不可能会是火凤那尊早就离开神界的神仙所会做之事,只是若不是他们,那么有法子知情的,若他没猜错,恐怕也只剩下佛界了。

    “你私自将佛物藏匿在你的庄里?”佛鬼两界不相往来已久,她没想到,难得佛界派佛专程登门而来,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佛物而来找她算帐?

    “对。”

    “理由?”在他面上找不着半分悔意的她,不禁纳闷起他为何会一反心性。

    “因她及时阻止了一场可能会发生的战争。”也知此事早晚会被揭穿的他,不慌不忙地换上一脸公事公办的肃容。“数月前神界武将神无冕代天帝送礼至盘丝山庄,若是无她,只怕在无冕的挑衅下,鬼界早与神界开战了也说不定。”

    “无冕?”暗缈面色瞬即变得铁青,“这是天帝授意的?”才讨伐完了个魔界后,那个一心一意只想站在六界之顶的天帝,这一回把矛头对准了她的鬼界来?

    “或许吧。”他面不改色地撒谎,也不代无辜的神界多做解释,一心只想在这节骨眼上头再添个乱子,好来扰烦她的心绪。

    前前后后已因鬼界本身之事,和佛界上门踢馆之事心情备感恶劣,现下再加了个神界之后,如滕玉所期的,暗缈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阴恻。

    他淡淡地问:“不知鬼后打算如何处置我所擅留的佛物?”

    “随你,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冷冷轻哼,“佛界愈是要我把她交出来,我就愈是不给!”佛界以为他们是什么东西?凭啥要她交什么她就得双手奉上?

    “谢鬼后。”目的一得逞,滕玉毫不恋栈地转身就走,但来自身后的清冷女声这一回还是拖住他的脚步。

    “滕玉。”好歹他也是她授意各界一手培植出来的手下,他真以为她是那般好打发吗?光是看他急着想走的脚步,她也知令他急着赶回去的理由是什么。

    只是,她有些意外。

    “你还恨吗?”想当年真,惨遭枉死的他,一身恨意的锐刺,简直就是令鬼不敢领教,为了消减他的怨气与想报仇的念头,她还将他关在千年孤牢里关了快百年,这才把他身上尖锐的棱角给磨得钝了些,而她当年,就是因为看上了他这点,与他那再过数千年也不会改变的恨意,才在他术法与武艺大成后,将他置于六部众之首。

    已经遥远得像是从不曾存在过的记忆,此刻任滕玉在脑海里翻箱倒柜,也翻不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在这一刻,蓦然回首过去,他这才清楚地体会到,原来,他已经脱离了那片令他沉陷的泥沼,独自走了很远很远了。

    “不恨。”

    她的两眉揽得紧紧的,“为何?”他会是那种能够看开之鬼?

    “因伤口,已经不在了。”就连去想也想不起来了,还能恨什么呢?

    “那……”看着他似乎已是坦然放下的模样,她不禁想试试他,“你可曾考虑过投胎转世?”

    “什么?”他一愕,随后在她的目光下豁然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他默然地握紧了拳心,好压下此刻腹里被她刻意扬起的火气,

    “之所以未曾与你提起这事,是因你当年满腔的怨气与恨意,使得你压根就不想投胎,而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想要放过你这个能手。”

    “为何鬼后改变了心意?”他并没有拆穿她话里的谎言,只是顺着她的话意续问。

    她面上鄙视的笑意,就如同身旁两侧的魑魅与魍魉一样。

    “因你变得太过无趣.”小小一个佛物就能改变他?亏她以往还认为,哪怕事事再可恕可赎,他也绝不会选择原谅,没想到,他竟和那些心志不坚的凡鬼一般。

    不肯在她面前动气的滕玉,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我不投胎,因我仍有心愿未了。”

    以往的他,并没有可微笑回忆的过去,甚至就连提起或是再去回想也都不愿意,今日月裳之所以不再留存他的心上,是因在他身边有了个子问,同时也是子问让他明白了,到头来,人生也不过仅是一场风景和一片痴迷而已,往事毕竟不堪回首。

    在失去了身后总是拖着他的影子后,他突然多了许许多多不曾想像过的未来,而那些未来,则是那名总爱穿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所带给他的。

    “你真不考虑一下?”她还不打算歇手,“要知道,我可不是每日都有这等善心的,你也别以为我会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会有那闲暇再问你一回。

    滕玉从容一笑,刻意坏坏地反问。

    “眼下鬼界众鬼蠢蠢欲动,鬼后真不怕座下不肖之鬼在日后夺权篡位?”若她想过着寝食难安的日子,时时担心那个他尚未找着的罗刹,会不会趁她法力大大衰退的这当头找上她,那她就继续像这样把他掐在掌心上要好了。

    向来翻脸像翻书的暗缈,一掌击碎了座旁的小桌,暴怒地朝他大声喝斥。

    “滚回去!”

    “遵旨。”他十分乐于听命,当下就转身离开这座老让他得在暗地里,不得不玩起钩心斗角那一套的大殿。

    走出大殿,迎面而来的凄风冷雨,冷冽得有若利箭,一下又一下地钉打在他的身上,他扬袖朝暗处一挥,守在出入口处的夜叉,即在风雨中为他点燃一盏鬼灯,当莹莹绿亮的冥火燃起寸,四下的寒意有如潮水般地退去,原本幽暗的大地,也随风旋卷而去,当衣袖不再随风飘动时,他抬起头,仰望着温柔迎接他的人间满天繁星。

    待他回到庄里,已是夜半了。

    站在客房明亮的烛光下,远远看着子问睡在床榻上的身影,嗅着空气中已像是种习惯性存在的荮香与花香,聆听着外头广目和法王压低音量的低语,在死了那么久之后,滕玉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了回家的感觉,而那感觉,浅浅淡淡,却又无比的温暖。

    虽然说,他不知眼前的景况,他还能维持多久。

    放轻了脚步,将烛火移至床榻一旁后,滕玉静坐在子问的身旁瞧着她安心的睡脸。回去鬼界办公的这几日来,他不时忆起,那日在他抱着累垮的她回庄时,原本一直像只彩蝶的她,顿时褪成了朵毫无颜色的花儿,急坏了专门看管照顾她身子的法王之余,也吓坏了他。

    他忆不起,已有多少年他不曾再次感受到恐惧了,日日夜夜处理着失去生命的幽魂们,也让他渐渐忘了,失去生命,竟是一种让人如此害怕的事,就在那一夜,他重新温习起这两者,并强迫自己必须做好得与心慌长久相处的准备。

    那时,让子问安稳睡着的法王,在榻旁回过头来,一眼即看见了他眼中未来得及隐藏的是什么,承接着法王带着责备的目光,他什么都不想抵抗也不想辩驳,因躺在榻上的子问,身影好像在一夕之间变得好忻小,他无法想像,一旦失去了他的庇荫之后,她又要在下一场的风雨里流浪到哪儿去,而她又要拖着这种身子到什么时候,才能亲眼看见生命燃烧殆尽。

    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眼、她的眉,他像是头一回见着,也是头一回这么想要将一个人深深记住般,以指尖走过触眼所及的一切,用目光在她的每一寸容颜上巡曳,试着想要就此勾留住一些,

    愈是与她相处,在他的心底,愈是有着一份模模糊糊的担心,他怕,日后或许她又会一如初时般,再次对他重施故技,教他像遗忘了过去般地遗忘了她,并抽手带走他的爱恨,不再让他记得她半分。

    若是她在他的记忆里走失了,那么,他还会像现在这般既渴望又害怕未来吗?若她不在了,他这已是虚无的生命,会不会变得更加空白?

    流连在她唇办上的凉意,令渴睡不已的子问缓缓张开了眼眸,就着烛光,滕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底,令她提振了些许精神之余,亦抹上了几分的担心。

    “你的脸色很难看。”

    “及不上你的。”他以拇指摩挲着她柔嫩的面颊,很想就这样搓出两朵红晕。

    “怎么了?回去鬼界后,鬼后为难了你什么吗?”

    “别瞎猜了。”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知情。“你的身子可有舒坦些?”

    她直揉着眼,“当然有,我只是很困。”

    那个忧心忡忡的法王,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还想睡?”在她打算翻过身子再睡一场时,他轻柔地制住她的动作,并拨开她覆额的发。

    “还有什么事?”她打了个呵欠,总觉得眼皮沉重得可让她在下一刻就睡着。

    “我想知道……在你的心底,承接了多少人的爱恨?”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若她真如他所担心的抹去一切后,他可不可以向她要求,把她还给他?

    虽说过去的那些,已是覆水难收了,但曰后仍旧会继续发生的,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就让他来为她分担?

    “我已经数不清了。”睡意被他问走了泰半的她,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一直以来,我带走了太多人们不想要的痛苦与记忆,有时,我甚至分不清,究竟哪一部分才是我的而不是他人的。”

    他不语地瞧着她那像是已不再伤心的模样,直至她闭上了眼,长长的眼睫栖息在她的面上,固执地不让他看见她的双眼时,他有些难忍地抚着她的眼眉。

    “你知道你正瞧着的人是谁吗?”

    “你。”

    “不是那样的……”她张开眼,不住地朝他摇首,“我……

    不是我啊,我不过是他人的倒影罢了。”

    他低首吻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可属于她的苦涩,却也一并尝进了他的嘴里。

    “若是岁月可以倒流,那该有多好?”在他一吻后,浓重的睡意朝她袭来,她喃喃地说着,声音愈来愈小,“我想过过不一样的人生,尝不同的酸苦滋味,哪怕只是一年、一月,甚至是一日……也好……”

    在她又再次投入睡海后,走出客房关上房门的滕玉,低首看着那个蹲坐在廊上,在听了法王说完关于子问的一切后,哭到说不出话来的广目。

    相形之下,早了几日知道此事的法王,就显得相当冷静。

    “大师兄,你还是尽早让她离庄吧。”眼看大错将成,他有必要劝上一劝。“她与她的心事,不是日后的你可以承担的。”

    身为鬼界其中一鬼,他看过了太多因死得太不甘,故渴望生命能够重来一回之鬼,可在子问的眼底,他所见着的,却是深深期盼着末日早日来临的渴望。他不知,再这样一步步陷下去的话,到时……滕玉会不会比起在人间死去之时,更加的悔恨与痛苦?

    滕玉断然拒绝,“我办不到。”

    “大师兄……”

    信步走至院里,看着清澈美丽得有若一面明镜的夜空,嗅着夜下睡去的繁花淡雅的清香。滕玉从不曾这般肯定的面对自己的坦然,和那些窝藏在他心底的心事。

    “我曾经没有奋力抵抗过我的命运,故我落得了个遗憾的下场,并在死后数百年里,无一日不悔恨着。因此,当我终于能够放下心头的恨之后,我告诉自己,我要好好地再活一回,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都好,我不想再有遗憾。”

    光阴承载了多少的幸福,又偷偷掩埋了多少的下车?不管晚了多久多迟,其实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肯尽力逮会,再也不轻易放手,那么,也许他就可以守住一个小小的心愿,不再任由他人夺走。

    在走过了生死的边界后,他才发现所谓的障碍其实没那么难以跨越,哪怕最坏的下场可能会是相隔千里,或是相思与君绝,他还是不想再对命运让步。

    “我不会放她走的,我不会。”

    “可是……”法王仍是希望能让他改变心意,却在他的下一句话说出口后,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佛界允许她回去,我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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