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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上“谢绝访客”的VIP单人病房内,一对父女面色凝重的看着躺在床上,体格壮硕的病人。

    “战伯伯,你、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学甫毕业半年多,跟在父亲身边当小秘书的陶惜誓,嘴上说着安抚话语,可是内心惶然。战伯伯向来强壮得像座山,彷佛永远屹立不摇,突然听到他住院,她压根不敢置信,此时亲眼见到他脸色苍白憔悴的模样,她真的好担心。

    这世上,她最亲的人当然是父亲,但战家和陶家是世交,战伯伯一直把她当女儿疼,她的生日、毕业典礼,战伯伯没一次缺席,疼爱她的程度不亚于她父亲,说他是她第二个爸爸也不为过。

    “是啊,老哥,你身强体壮,没事的。”嘴里说没事,陶壅却是一脸愁容。

    “老弟,你别担心,早上我已经吩咐财务部经理把钱汇到你户头,就算我倒了,他也不敢不照做。”

    陶壅赧颜低首,“老哥,我真惭愧,你都病倒了,还在担心我公司的事。”

    他们两人都是白手起家,战蓄英起步早、冲得快,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而他慢了一步,加上保守个性使然,公司规模小了点,前几年还算平稳,但现阶段不转型投资却可能无法再继续经营,战蓄英知悉后,二话不说,马上点头答应借一亿元给他的公司当周转金,两人的深厚交情,由此可见一斑。

    “战伯伯,你要多休息,不要想……想公事。”陶惜誓细眉微蹙,以为战伯伯是因为借给他们家公司一亿元的周转金,以及自家公司的事操劳过度,才会突然心肌梗塞,还好送医急救得快,暂无大碍,要不,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瞧你们父女俩,担忧什么?一点小状况,不过就是滚落了一颗大石头,我这座山还稳当得很。”战蓄英拍拍自己胸膛,没显壮,反倒咳了一声。

    “战伯伯,你不要打自己的胸膛,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陶惜誓忙不迭帮他抚胸顺气。

    “不是虚弱,是不小心呛到。”他自嘲,“人还真的不能不服老。”

    “你不老。”父女俩口径一致,惹得病人发噱,却也不禁感叹。

    “欸,还是生女儿好,懂事贴心,老父亲心里想什么,不用说她就知道,老了病了,还会守在病床边,不像儿子……欸!?”

    “天问他……有联络他了吗?”陶壅低声问。

    “别,我又不是要死了,他爱去哪就去哪,反正他也不管我这个父亲的死活。”战蓄英口头上说不在意,眼里却透露一丝落寞。“这是报应,当年我忤逆老父,如今换我的儿子忤逆我。”

    “我相信天问不是那么不懂事……”

    战蓄英苦笑打断好友的安慰话语,“倔强,我们战家人没一个不倔的,我阿爸固执倔,我为我的事业倔,那小子蛮倔……反正倔到老,都是孤单老人一个。”

    “战伯伯你放心,如果天问哥不理你,我一定会照顾你的。”陶惜誓的肺腑之言,让战蓄英脸部线条瞬间柔和了起来。

    “惜誓,谢谢你,你真贴心。如果你嫁人,我会比你爸还舍不得。”他叹笑一声。

    “老哥,若你不嫌弃,就让惜誓当你的儿媳妇。”陶壅硬着头皮提出的建议,让在场两人同时愣住。

    战蓄英先回神,神色大悦,“你想反悔已经来不及,这媳妇我要定了。”他早有这想法,可是儿子成日在国外“游荡”,行踪飘忽不定,他也不一定能让他回来完婚,所以即使再中意惜誓,他也开不了口提亲事,现在由陶壅自己说出口,他当然乐意顺水推舟,大声应允。

    相较于战蓄英的喜形于色,陶惜誓则是目瞠口呆,彷佛听到的是她阿爸要移民到亚利安星球那般惊恐。

    “爸——”好半晌她才勉强挤出个声音来。

    “惜誓看起来好像不乐意?”

    “不会的,天问对惜誓最好了,能嫁给天问,是我们惜誓的福气。”陶壅一心认定女儿那声爸只是在害羞。“对不对,惜誓?”

    两个“爸爸”一同看向她,向来乖巧,生性有点懦弱的陶惜誓不忍看到两双哀怨的老眼,加上深知父亲向战伯伯借的一亿元很难还得清,她若点头,亲上加亲,皆大欢喜;要是头一摇,说不定……说不定战伯伯又一次心肌梗塞,等不到见天问哥最后一面就死翘翘,她可承受不起这罪过。

    “嗯。”含着眼泪带着微笑,她用力点头。

    为了战伯伯的身子,为了一亿元,她得嫁给那头凶恶的黑熊……呜,她的人生,以后都会变成黑白的啦!

    “有熊、有熊,爸爸,有熊……”

    趴睡在病床边,陶惜誓作恶梦般的大喊,叫声惊醒了床上的战蓄英。

    “惜誓、惜誓,醒醒,你作恶梦了是不是?”接连三天她都梦到熊,是看Discovery频道看得太入迷了吗?

    “熊、熊……战伯伯,有熊——”睡眼惺忪的陶惜誓意识还未清醒,就对着战蓄英喊。

    “没有熊。”他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满眼爱怜,“我看你是照顾我太累了,回去休息吧,有护士照顾我就行了。”

    “没有熊?”愣愣的看看四周……白色墙面的水泥建筑,她的确是在病房内,不是在丛林里——

    呼!?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被梦中的黑熊给吃掉。

    自从父亲作主让她嫁给天问哥,她就一直摆脱不了被黑熊追赶的梦魇。天问哥遗传了战伯伯壮硕的体格,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高大壮硕、肤色黝黑的天问哥,活脱脱就像一头台湾黑熊,而他熊吼的样子……喔,更像熊。

    她最近一次看到他,应该是一年前,那天是战伯母的忌日,他回家祭拜,却和战伯伯起了口角,她上门听到争吵声,吓得躲在门外不敢进去。

    “惜誓,回家休息,就算是已娶进门,我们战家媳妇也用不着这么累。”战蓄英心疼不已。他那个老弟坚持让惜誓留下照顾他这个准公公,他是满心欢喜,可害准儿媳妇累到每天都梦到熊,他很过意不去。

    “不,战伯伯,我不累。”她真的不累,纯粹是因为婚事而心生惊恐。

    凭良心说,天问哥其实没有不好,只是他高壮的体格和凶恶的吼声太吓人,她很怕他,太接近他,她会不自觉的发抖罢了。

    太概是因为她太常去战家串门子,好死不死每回他们父子争吵都被她听到,然后天问哥那震天的吼声便如余音绕梁,一年不绝,重重冲击着她的耳膜和脆弱的心灵。

    所以,她怕他,怕死他了。

    “战伯伯,早餐送来了……对不起,我睡得太沉,连早餐送来都不知道。”把餐板挪到病人面前,放上餐点,她干笑,“战伯伯,你慢慢吃,我先去洗把脸。”

    爸爸说,战伯伯对她极好,现下又答应婚事,所以她得学习做好战家媳妇,而首先,当然得好好照顾生病的战伯伯。

    其实就算不当战家媳妇,她也会尽心照顾战伯伯的,他对他们父女的好,她一直感激在心。

    头昏沉沉的,大概是方才在梦中被熊追赶得太累,造成精神不济,看来她得去收个惊才行,要不每天都梦到被熊追,她不累到虚脱才怪。

    走向浴室,突然听到门外有急促脚步声传来,她纳闷的朝病房门走去,门却突然被用力推开,她吓得踉跄一步,定睛看向来者,不禁张口大叫——

    “熊!?有熊,战伯伯,有熊——”梦中那头熊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把陶惜誓吓得魂飞魄散。

    头低低的站在病房门后,陶惜誓像是在忏悔自己的无礼,又像是随时准备开门逃离似的。

    是她不对,再怎么样都不可以当着天问哥的面说他是熊,这样很没礼貌,还会伤了他的自尊心。可是,瞧他披头散发,满脸落腮胡,手毛脚毛浓密,又穿黑衣裤,猛一看,真像从木栅动物园逃脱出来的黑熊。

    “不是说要死了?”

    这句低沉隐怒的话语,让她整个人几乎贴上墙壁,没意外的话,等会儿病房内就会天摇地动,她还是靠近门一点,要跑比较快。

    “没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会死不瞑目。”战蓄英吃着粥,瞥了不修边幅的儿子一眼,尽管早在心中决定他若赶回就不再和他怒目相向,可他这一身土着样,还是让他忍不住叨念两句,“你怕人家不知你是山上孩子,非得把自己弄得像山里野人不可?”

    山里野人?战伯伯这个词用得真是贴切。陶惜誓不小心把目光移到“山里野人”身上,立刻心惊的收回视线。

    “等你死了,再叫我回来也不迟。”战天问脸很臭的顶嘴。他正在骑自行车环游非洲,才从马利要到布吉纳法索,就接到老头快死,要他速速赶回的讯息。

    没有片刻迟疑,他丢下车火速奔回,一来,老头若不是真要死了,绝不会召唤他回家;二来,他不想当年爷爷临死前的遗憾再度重演。

    当年爷爷的哥哥下山做生意,赔了大半祖产,最后在自家果园上吊自杀,爷爷因而恨透做生意这回事,坚决不准儿子从商,可是他爸满脑子生意经,不想窝在山上种水果度日,在他即将读小学前,坚持带着他和妈妈下山,从此和爷爷决裂,每次回山上只有他和妈妈,他爸偶尔回去,却总是和爷爷吵得不欢而散。

    他大学毕业后,母亲已不在,和父亲间的摩擦与日俱增,索性选择回到山上陪爷爷,为此,父子俩还大吵一架。

    惋惜的是,他到山上一年多后爷爷就撒手归西,临死前才说出他其实很以爸爸为荣,因为他做生意不但没赔钱还赚了很多钱,当初他执意下山的决定并没有错。可是爷爷还是“干谯”了爸爸一番,说在山上种水果还不是一样可以过活。

    记得爷爷吐出最后一口气前,说最遗憾的是在死前没能见到“死孩子”跪在他面前“哭爸”,跟他说他错了。

    爷爷临死前见不到父亲赶回的落寞神情,一直深印在他脑海,为了不让憾事重演,他甚至将陪他东征西讨的爱车,以三千西非法郎贱卖给当地人,为的就是能快速赶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只是,看着此刻惬意坐在床上吃粥的人,哪里像是快要死了?

    想到自己的爱车为了这人而被贱卖,他登时满肚子怒火。

    “我若真死了阖上眼,你回来也没用了。”放下筷子,战蓄英眼底闪过忧伤神色,食欲顿失。当年他未能赶回山上见老父最后一面,这事让他自责甚深,也是心底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虽然他从不承认自己有错,但没能在老父身边尽孝总是事实。

    原本转身要离开的战天问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下。向来嗓门颇大的父亲说这话时轻声低语,听得出话中夹带着浓浓感伤,莫非是没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心头盈满愧疚?

    他们父子俩近年来难得相聚,唯一没吵架的时候就是在爷爷过世那段期间。他没告诉父亲爷爷临死前说的话,是因为那时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一直以为爷爷死都不会原谅父亲,没想到爷爷早就谅解父亲当年下山的决定,所以见到父亲时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说话,不吵架,是他当时唯一能做到的。

    “天……天问哥,战伯伯真的生病了——”纵使很怕他向她扑过来,但为了缓和他们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气氛,加上想挽留住他,希望他能劝战伯伯开刀,陶惜誓鼓起勇气开口。医生已建议做支架手术,可战伯伯一直没答应也没坚持出院,她想,他一定是在等天问哥回来。

    所以,就算发抖她也要尽份心力出声慰留,要不,天问哥这一走,再见面恐怕又是一年以后的事。

    虽然他走了她就不用嫁给他,可是,这三天来她守在病床边,战伯伯的言语间总是透露出儿子不在身边一起生活的遗憾,有时还会说这是他的报应,因为他没在老父身边尽孝,同样的儿子也不会回来和他这个孤单老人作伴。

    她知道其实战伯伯很希望天问哥留在身边,只是她不懂,为何两人见面就一定要吼得天翻地覆,非把屋顶掀了不可?

    既然答应要当战家媳妇,让公公和丈夫握手言和,好像也是她这媳妇的份内工作。

    只是……她偷偷抬眼看他。野人丈夫?她有点腿软耶……

    战天问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原本怒腾的火气瞬间消弭大半。两人有一年没见了吧,她还是这么小一只——不,看起来好像更矮了一点。视线往下移,他注意到她没穿高跟鞋。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才觉得她似乎矮了些。

    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领情,唯有惜誓,她就像妹妹,以前总爱跟在他屁股后头,只是不知何时开始总是和他保持距离,或许她长大了,懂得男女间的事,所以害羞,才不敢靠他太近?

    也可能是他长得太帅,魅力无法挡,连她这个小妹妹都被他电到吧。

    “惜誓,你的脸色很苍白……”他同时注意到她在微微发抖,“你会冷?”

    这种冷天,她这么小一只又没穿厚外套当然会冷。当下他便脱下自己穿的黑外套,帮她披上。

    只是他一靠近,陶惜誓吓得闭紧眼,差点放声尖叫,幸好她及时用力抿住嘴,才没有没礼貌的叫出声。

    她的表情让战天问失笑,拍拍她的肩,“不要害羞,把我当哥哥就好。”

    她不是在害羞,她是一整个很剉好不好!?

    “惜誓是太累了,她已经来照顾我三天——”战蓄英一出声,儿子马上转身吼过去。

    “你干嘛不请特别护士,要叫惜誓来照顾你”

    他这一吼,身后的陶惜誓更是吓得腿软,跌坐在地。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的父亲生病躺在病床上,你人在哪里?”战蓄英不满的回呛。

    战天问怒瞪着父亲,想用同样的话质问他当年爷爷生病他人在哪里,但是他忍住了。他相信父亲心里的痛不会亚于他,再说,逝者已矣,再揭这个伤疤,只是互相再干谯一番,没太大意义,也不重要。

    他在意的是,老头干嘛叫惜誓来照顾他,还照顾了三天,都不怕她这么小一只会支撑不住累倒吗

    “就算我没照顾你,反正你钱多得是,不会请特别护士吗?为什么要麻烦惜誓?人家又凭什么要照顾你?”战天问越说越气,吼声震天。

    战蓄英脾气虽然也不小,但个性比儿子沉稳多了,顿了下,没回呛,没出声,只静静吃了一口粥,嘴角隐含笑意。

    “你说,凭什么叫惜誓照顾你?”老头一定是吃定惜誓温柔乖巧,就要她来当免费看护,可人家好歹也是千金小姐,怎能叫她做这种事,简直是吃人够够!?

    “公公生病,媳妇守在病床边照顾,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战蓄英凉凉的说。

    “媳妇?惜誓要当谁的媳妇?”乍听到消息,他脑袋顿时没法思考,急声吼问。

    “我是她的准公公,而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自己想她会是谁的媳妇?”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欸,真不想承认这个山里野人是他儿子。

    冷静下来,恍悟自己和惜誓已被老头指定婚事,战天问马上转身看她。人呢?低头一看,她整个人跌坐在地,蜷缩成一团。

    ……喔!?原来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嫁给他,所以一直害羞不敢看他?

    只是,有必要害羞到缩在地上不敢起来吗?呵呵呵,果然是惜誓,从小个性就害羞,长大还是这么害臊……

    真是可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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