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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饿了。”她突然起身,勾起他的衬衫往香肩上一套,跳下床去找东西吃了。

    唐健哑然,随即失笑。

    这不是他预期会听见的反应,但又很“惟惟”。她心情一乱,就爱煮食。

    说了大半天话,也真的饿了。窗外早已明月高悬,隐约的车流声从窗外飘了上来。整天他们一直腻在床上,辗转温存,屋子里没有开灯,她走到小厨房,顺手开了灯,那一方小小的角落,就像冬夜里温暖的灯火。

    唐健下了床,高瘦健朗的身形上只着一条短裤,肌肉随着动作在麦色的皮肤下滑动。

    他对自己的半裸浑不在意,坐进那个半隔间的吧台前,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女人。

    惟惟切切弄弄,忙了一会儿,把香菇和鸡块放到锅子里熬汤,手下开始洗切高丽菜。

    “现在的台北和你那个时候有什么不同?”惟惟清柔的嗓音里有些好奇。

    “举例,”唐健挑了下眉。“台北一O一应该是两栋。”

    她猛然关了火,错愕地转过身。

    “什么?两栋?”

    “台北一O一还有一座五十层楼高的副塔,位于现在信义威秀影城的地方。不过在这个现实,那个设计者接下了杜拜塔的工程,台北一O一不再是他设计,于是现在的一O一只有一栋。”唐健手支着下颚,扯了下嘴角。

    惟惟呆了好一会。

    “原来如此……”

    惟惟回头去继续洗菜切菜。这回,她等到把高丽菜炒好,端到他坐着的那个小吧台上,才又开口。

    “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你们突破的不是时间,而是空间?”惟惟看着他。“所以你三次回来,其实不是回到过去,而是进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唐健的面色如水。“何出此言?”

    “就像你说的,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和原版的不一样;如果整个世界都产生了这么巨大的变化,你没有想过这其实已经是另外一个不同的时空了吗?那个虫洞……你们以为的时光回溯,其实只是在不同的平行时空之间跳跃。你自己的时空依然是存在的,你还是那个年轻有为的软件公司老板,日子依然在过下去。而你跳进来的这个时空,唐健只是唐健,一个貌不惊人、靠祖产过完一生的庸碌男人,而周惟惟也只是周惟惟,一个再平凡不过的MIS。”

    “惟惟,相信我,我是全世界最了解那个虫洞的人——”

    “但是你也说了,那里的能量和物质很神秘,不属于地球上的。你们的实验能掌握的变数有限,连次数都有限,所以,其实你自己也无法确定,不是吗?”惟惟深思道。“也许你们突破的其实是空间,根本不是时间。”

    “无论是时间或空间,总之我的目标从来没有变过。”唐健定定地瞧着她。

    救她。让她活下来。

    “这样想想也满惨的。即使是平行时空,我不管在哪个时间或空间里都会死。”惟惟自我解嘲。

    “我不会让你死的!”唐健按住她的手,目光和语气都紧紧地。

    他不喜欢她用那种没事人似的口吻谈论自己。好像事不关己,好像死去的人不是她,好像她并不在意。

    但是救她确实他生命的全部,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标,他无法忍受她那样轻忽地看待自己。

    惟惟垂下长睫,沉默了片刻。

    “唐健……”她软软地轻唤。

    不知道为什么,唐健总觉得她要讲的话不会太中听,于是他先开口,挡住她说任何话的意图。

    “惟惟,改变时间——或空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每一次的……死亡,”他极不愿意地吐出那两个字。“都越来越严重。第一次,你是被一个酒驾的人撞死;第二次,它升级成连环车祸。第三次,一辆油罐车撞上化学药剂的运输车,引发剧烈的爆炸,烧掉了半条街。”

    他在告诉她,这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情况只会更严重。而这一点让唐健深深地不安,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那么执着的就是要带走她。

    “等一下!”惟惟猛然抽回手瞪着他,“你是说,从一开始的只有我一个人死掉,到最后有很多人陪我死掉?”

    “……嗯。”

    “唐健,你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她惊骇地问。

    “我没有坐视,我就是为了不让它发生才回来的!”

    “不,我是说……”惟惟无力地摆摆手,脸埋进自己的掌中。

    你怎么还能让它三番四次的发生?

    但这句话她说不出口,因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可是……

    她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

    “唐健,然后呢?你的打算是什么?你的人生是什么?回到某个特定的时间点,过一段时间,然后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再从头来一次?”

    “不会再有下一次,这次就是最后一次。”他的下颚线条紧了一紧。

    “告诉我,你不断重复着你的人生,最后真的有追寻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惟惟……”

    “不,我是说真的。”她举起一只手阻止他。“你活到三十岁,然后回到十八岁再活到三十岁,然后回到八岁再活到三十岁,然后回到二十八岁再活到三十岁。如果你正正规规地活下去,你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六十六岁的人乐,你可能已经子孙满堂,有一个成功的跨国企业,你在财富排行榜说不定已经来到世界第二名,这样辉煌的人生,可以有多少精彩的事件?但是你现在却卡在这里,依然是一个二十八岁、没没无闻的年轻人,值得吗?”

    “值得!”唐健绕过吧台,将她紧紧按进怀里。“为了你,值得。”

    “可是……可是我不觉得自己值得啊。”惟惟埋在他的怀里,轻声地低语。“我不是在妄自菲薄,我当然也想长命百岁,可是……那些无辜和我一起死掉的人,他们爱的人并没有一个‘虫洞计画’可以让他们回来改变一切,那些人,怎么办?”

    “我顾不了他们,惟惟。”唐健低声道。

    对,这很自私,但他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天下为公,以世界兴亡为己任从来不是他的人生座右铭,他就是这样冷漠而自私,他就是只爱他想爱的人,只救他想救的人。

    他必须如此。

    因为,他若让自己想太多,心里有了动摇,那么他的惟惟就永远回不来了……

    “惟惟,惟惟。”他不断低唤着她的名字,低低哑哑的,几乎是痛楚的,“惟惟,你有孩子了……”

    他怀中的娇软重重一震。

    “他好忻小,在超音波画面上只是一团小小的血肉,但是他的心跳声好强,充满了生命力,才快要五个月的小肉团,就已经好有个性,会隔着你的肚皮和我玩拳击……”

    惟惟耳后的那一块皮肤湿了。

    小宝宝,她和他的孩子。然后她自己的脸也湿了。他的胸前印下了她的水泽。

    “我们两人都好兴奋,才一个多月就开始翻书取名字……你总是笑我取的名字太俗气,我笑你取的名字不切实际。我本来要先带你去拉斯维加斯登记,但是你坚持要回台湾接受亲人的祝福。我笑你,到时候大着肚子穿嫁衣一定被人家消化,你很酷地告诉我,你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大肚婆新娘,不怕他们说……”唐健微拉开她,望进她的眼底,深不见底的黑眸被泪水浸得湿透。“惟惟,我们很幸福。”

    他们很幸福。

    娇妻爱儿,功成名就,美满的生活,幸福的未来,一切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离他如此之近,却转瞬间成空……

    教他如何能接受?

    他要他的妻子,他要他的孩子。他要他心爱的人回来!

    即使这很自私,是以许多人的生命为代价,但他顾不了这许多。

    惟惟轻吐着气,抵在他的胸前平抚凄凉的心情。

    其实她本来是想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周惟惟”

    是哪些特性构筑成一个“人”?是她或他的家庭、成长的环境,所受的教育,所交的朋友……这些东西形成了一个人的完整风貌。

    但是,她和他的“周惟惟”已经不一样了。

    她和“她”有了不同的个性,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人生,只是分享了同一个名字而已。

    这样,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其实他的“周惟惟”早就死了。即使他一再的回来,也找不到相同的那一个。

    但是,紧拥着这个落下了男儿泪的人,感受着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的悲哀,她说不出来。

    无论对着整件事有着怎么样的心情,在这一刻,她都爱上了这个男人。

    这个执着的,不顾一切的爱着“周惟惟”的男人。

    这个情愿为了心爱的人放下一切,追寻到天涯海角,困在时空之河的男人。

    她是他的“周惟惟”,或不是他的“周惟惟”都不重要了。从这一刻起,她,周惟惟,爱上了唐健。

    “惟惟,不要再离开我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他将她按回自己的胸膛上,紧到两个人都发痛。

    惟惟深埋在他的怀里,眼泪不由自己的奔腾。

    “好,我不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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