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仁叹气,“虽然如此说,但我的心里总转不过弯,总把明朝想成正统……”

    王铁口截断他的话,道:“转不过来也要转,现在形势变化了,义军打下了开封,想要好好治理开封,这正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啊!你是读书人,而闯营想要治理好江山,必须重视读书人,举行乡试、会试,这是他们选拔人才的法子,也是你的机遇,你怎能白白错过。”

    张成仁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感慨道:“可我自幼读圣贤书,略知君臣之义……”

    他的话又没说完,再次被王铁口打断,“嗨!老弟,你又糊涂了,你不过是个秀才,又没吃朝廷的一天俸禄,犯不着死抱着‘忠君’二字。”

    张成仁被王铁口抢白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也觉得王铁口说的有理。确实,自己没吃过朝廷一天俸禄,三次乡试都没考中,至今还是一个白衣秀才,算不上大明皇上的臣子。这“忠君”可以讲,也可以不讲,和那些做了官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可这种想法,他不愿意说出口,仿佛这种想法也是违背了他自幼所受的圣贤教导。

    于是,他问:“王哥,你到底有什么法子来救从周啊?”

    王铁口道:“现在义军重视读书人,招揽人才,所以才举行科举。你是秀才,这读书人的身份就是你最好的招牌,况且你还有个表叔叫张民表吧!他是开封的名士,我听说闯营的高层着意招揽他,几次都被他拒绝了。你用这两个身份,一个是秀才,一个是张民表的侄儿,定能得到闯营高层的接见,那时候,你就有了求情的机会了!”

    张成仁虽然对王铁口说的话,将信将疑,但为了救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了。

    第二天一早,他换上读书人的长衫,头上带着方巾,来到王铁口指引的城东巡抚衙门,现在是义军高级首领管理开封的衙门了。

    他来到衙门口,见门口站了几名红袖兵,他上前拱拱手,那几名红袖兵见他读书人的打扮,立刻客气起来,也拱手道:“先生有什么指教?”

    张成仁把他想要求见傅宗龙大学士的目的说了,递上一封书信,一名红袖兵进去通报,很快又回来,笑道:“傅学士请张先生进去详谈。”

    张成仁大喜,原来自己读书人的名头真的好用,闯营的首领愿意接见自己。他跟着红袖兵走到衙门后面的一个宅子中。在一座大厅中,张成仁见到了傅宗龙,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虽然年纪稍大,但身材高大,腰杆挺直,声如洪钟,满面笑容,显得很有活力,气势不凡。

    傅宗龙是进士出身,从科举的角度看,比张成仁的地位高多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轻视张成仁,而是拉着他的手坐下,谈笑风生,没有一点架子,也不打官腔。

    张成仁趁机把替王从周求情的话说了,傅宗龙微微沉吟,道:“王从周这校尉我知道,作战勇猛,是个不错的酗子,无意中犯了错,如果被杀头,就太可惜了。你们是一家人,家人团聚,也是情有可原。这样吧!我去和李总制说一声,只打二十军棍,从轻处理,饶他一条性命。”

    张成仁大喜,站起来连连给傅宗龙拱手致谢。傅宗龙捻着胡须微笑,道:“张先生且坐,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劳驾张先生。”

    张成仁连忙拱手道:“傅学士请言,学生能力所及,无不凛遵办理。”

    傅宗龙笑道:“你叔叔张民表是开封士人的领袖,我们义军想要在开封召一批有名望的读书人出山,相助我们管理开封,去请了你叔叔几次,可他总推托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愿做官。其实,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也不算很老么!”说完哈哈一笑。

    张成仁也跟着陪笑,道:“叔叔性子疏狂,不爱理俗事,也不愿意做官。”

    傅宗龙笑道:“我看未必如此吧!他心里还是有疙瘩没有解开。他没能看出来明朝大厦将倾,实在已经到了末世,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改朝换代,重建一个天下太平的盛世,已经势不可挡。这时候,读书人要调整自己的心态,与时俱进,不要死抱着腐朽的观念不放。如果大家都讲愚忠,那么现在皇帝还是夏桀的后代,明太祖不也是通过造反得来的天下么?所以,我想让你去劝劝你叔叔,让他知道天下形势变化,不要死抱着他那套忠君节义的思想。”

    张成仁此刻已经完全改变了对闯营的观点,立刻站起来拱手道:“我现在对义军非常敬佩,我会把我所见所闻都讲给叔叔听,让他知道义军是王师,是解民倒悬,建立太平盛世的正义之师。”

    傅宗龙笑道:“如此甚好,再过几日,我们要在开封城中的孔庙中,举行一次祭祀孔子的活动,然后开科举,选拔人才,我希望先生能劝得你叔叔来主持这次祭祀。”

    张成仁拱手道:“学生一定尽力而为,劝谏叔叔。学生也要参加这次考试,争取考上举人。”

    傅宗龙哈哈大笑道:“那太好了,希望你们叔侄二人一起出现在这次祭祀当中。”

    张成仁从傅宗龙那里回来的时候,一颗心已经完全倒向义军了,他决定参加这次科举,争取考一个好成绩,然后当一名官员,为义军效力,一路上,他心情振奋,不由得喃喃道:“王师啊!真的是王师。”

    正走着,忽然见到街上轰动起来,许多人朝一个方向涌过去,口中叫道:“抓到奸细了,要斩首!”

    方成仁也跟着挤过去,只见好多义军的红袖兵,手中拿着刀枪,排成两列,中间是几辆押送囚犯的囚车,正沿着街道缓缓行进。

    张成仁看第一辆囚车,不由得心中一阵乱跳,原来囚犯是霍婆子,只见她披头散发,脸色惨白,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口中还喃喃说着什么,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但大街两旁没人听她说话,只是用手对他指指点点。

    张成仁听身边的人说,霍婆子一直在城中各处串联,替一个反对义军的平贼会,当联络员,还招收新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城中不满义军统治的大乡绅,阴谋搞破坏,想要在官军来的时候,里应外合,打败义军。结果被义军给侦破了,总共抓了一二百人,这几人都是会中的首领。

    张成仁听到这话,想起自己当初差点被霍婆子蒙骗,也去加入这个平贼会呢!不由得心中一阵乱跳,好一会儿后怕。

    张成仁回到家中,却见家中来了两位大夫,正在在成仁父亲看病。成仁父亲的痨病已经得了几年了,一直咳嗽,身子骨也越来越弱,请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好。这两个大夫却并非张家人请来的,而是义军队伍中的军医,专门到各个里巷当中,给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免费看病。

    这两个大夫给成仁父亲号脉,诊治病症,临走时还赠送了一些药材,这让张家人都感激不尽。

    等送走了两位大夫,张成仁又把救了王从周的事情说了,张家人都是大喜,成仁父亲花白的胡须颤抖,滚出热泪,道:“闯营义军真是一支难得一见的好军队啊!”

    下午,张成仁回到自己的书房中,研墨,按着平日的习惯先写了三十个大字,又写了两百个小字。随后拿起书本开始看,他本来已经对乡试失去了信心,可这几日目睹了开封城的变化,他的心气又起来了,他信心十足,要在这次义军举办的乡试中考一个好成绩。他聚精会神的默念着读过的八股文和古文。读着读着,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摇头晃脑,诵声朗朗,而且是用富于抑扬顿挫的腔调,这是八股文常见的路数。

    读了一会儿,只见香兰掀开门帘进来,微笑道:“夫君今日心情不错啊!朗读的声音比往日明快的多,音调爽朗,把午睡的小宝都吵醒了!”

    张成仁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心中喜悦,连朗读的调子都与平日不同。

    再看妻子,只觉得她面带笑容,语气温柔,似乎也比平日可爱多了。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走到妻子身边,一把揽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等我考上举人,咱们再添一个小小宝,如何?”

    香兰脸颊晕红,伸手推开夫君,一时间娇羞无限……

    十月末,天气晴朗,开封城外金黄的麦田一望无边,沉甸甸的麦穗垂着头,在秋风中微微椅,十分招人喜爱,这是一个丰收的年头。

    以开封为中心,北到卫辉府,南到南阳府,西到洛宁,东到商丘,方圆数千里,大半个河南省都成了义军控制的地盘。在这片区域中,义军在数百座州县当中设官理民,管理民政,同时在乡下召集流亡的百姓,恢复生产,耕种土地,分发种子和耕牛。各处流民纷纷回到家乡,本来因为饥荒残破不堪的河南,迅速恢复,变得生机勃**来。

    在开封郊外,不计其数的军民正在秋收,被割下的麦子垛的像小山一样。远处本来一片死寂的几个村子,炊烟袅袅,隐约传来狗吠,恢复了一些生机。

    范青刚刚在黄河边结束抗洪,来不及回开封,就在郊组织起秋收来。他打着赤膊,跟别的军民一起收割粮食,这一两个月来,风吹雨淋,烈日曝晒,让他肌肤黝黑,身材消瘦,但身上的肌肉线条依然在,所以显得更加精悍。

    这时,一名亲兵骑马过来,报告范青,说高夫人要他去周王宫一趟。

    此时攻下开封已经二个多月了,白土岗的老家也被搬到了开封,高夫人住进了周王宫,现在开封城已经成了义军在河南事实上的都城,范青、李岩、傅宗龙,还有重要的行政官员都在开封,各种命令也从开封城发布。而义军的将领则负责各处掠地,攻打城池,然后分兵驻守,以流动作战为主的闯营大军,终于有了一块稳固的地盘了。

    范青穿好衣衫,骑上马,带领几名亲兵向城中奔驰,一面奔驰一面询问,“夫人有什么重要事情?”

    这名送信的亲兵道:“夫人没说,但表情、语气很郑重,似乎事情很重要。”

    范青闻言,立刻快马加鞭,驰回到城中。到了王宫之前,范青吁了一声,勒住胯下战马,在下马桩前停下。跳下马背,把马缰绳扔给亲兵,然后向王宫走去。

    王宫正门前站着几名红袖兵守卫,见到范青一起敬礼。王宫正门极为豪阔,正门一共五间,启门三间,均用红青油饰,每门的门钉纵九横七,一共六十三个,全是拳头大小的金色门钉,门旁置正狮子一对,气派威武。大门之上,用歇山式屋顶装饰,有正脊、正吻、垂脊,上有仙人走兽,覆着绿琉璃瓦。大门两侧还建有带抱厦的偏门,供平时出入府邸石俑,偏门直接临街,门外还设有下马桩,只这一座大门就能显示出来周王宫的气派。

    正门平时不开,只有重大事情才开。范青从侧门走入,在两名太监的引导下,向王宫内走去。周王宫内太监宫女一共两千多人,攻打周王宫的时候逃散了一些,剩下的,采取自愿留下或离开的方式,大多数的太监没有什么出路都留在周王宫,伺候高夫人。现在王宫内的太监宫女,还有八百多人。高夫人从小到大,最多也就在闯营中有两三个女兵伺候,还没有过这么多仆人。她觉得有些不安,可也知道这些太监宫女也是无依无靠,没有生路,硬把他们都赶走,也不妥当,只好把他们继续留在周王宫中。

    范青跟着太监走入王宫,只见巨大的青石板铺路广场,远处是白玉栏杆的拱桥和巍峨的正殿。当日,高夫人第一次进入周王宫,一看这正殿就皱眉头,道:“这么大的殿堂,住起来怎么舒服,好像被人供起来一样。”

    周王宫一共一千多房屋,几十重院落,大多数都空置。高夫人只选择了靠近王宫内苑的一处院落,因为离花园近,可以方便看看花花草草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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