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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论语·述而】

    冯方女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神情变了一变,浑身又抖动起来,脸色一会红一会白。邹氏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冯方女便恢复了一瞬间的神智,她含着泪看向邹氏,可怜兮兮的说道:“姐姐……我好怕,我好怕……”

    “别怕、方女,别怕,有我在,我们这就出去……”邹氏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好怕……”冯方女像是没听到一般,她在邹氏的怀中小声的呢喃着:“我想回家……”

    邹氏无声的哭了起来,她感受着怀中的冯方女声音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冷、就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邹氏放下冯方女,低头看着对方鬓发间的千金宝镊,她知道冯方女戴上这支宝镊时风采是何等动人,比以往还要明艳几分。可如今那支宝镊依旧,怀中丽人的颜色却不再了。这支千金宝镊据冯方女所说是她的家传之物,妇人戴上她可以增添媚意,皇帝似乎多次因此而留意过她,只是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邹氏心中无比的悔恨当初为何她没有再坚持一下,让自己来代替冯方女到永巷受罚,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这样的惨事就不会发生。

    她怔忡的看着冯方女苍白的脸,犹记得在不久之前的一个午后,邹氏又在冯方女时常躲懒偷闲的角落里找到了她,两人玩笑了一阵后,对方谈及未来,很认真的说道:‘我们一起说好,以后即便出宫放归,许了人家,也要常常在一起。’

    那时邹氏还笑冯方女天真,她美貌不及对方,皇帝对自己的在意根本不如冯方女分毫,或许邹氏可以在伏寿的帮助下出宫许个好人家,但冯方女恐怕迟早要成为宫中的某位贵人。当时两人之间的戏言尤且在耳,外间的阳光也如那日一般热烈和煦,只是坐在这个角落里偷闲走神的却只剩下邹氏一个人了。

    “他们找了你很久了。”赵采女站在一边,一手扶着廊柱,看着邹氏满是忧戚的表情,略叹了口气,道:“我想你也是在这。”

    向来规矩的邹氏对赵采女没有任何回应,仍盯着某处阳光出神,赵采女又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在邹氏身边坐下:“事已至此,你也不要一直这样下去了,如果她知道……”她转过头来,眼前忽然被邹氏鬓发上的一抹金色晃了一下,赵采女一愣,很快认了出来:“这是她的宝镊?”

    赵采女如何认不出冯方女时常戴在头上,视为珍宝的首饰?她都记不清冯方女有多少次跟她们吹嘘自己家传的这个千金宝镊是前朝哪位贵妃的遗物,可如今这支宝镊却没有留在冯方女身边,而是被邹氏拿过来戴上。若不是赵采女知道这两人姐妹情深,她险些就要先入为主的产生误会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我擅自拿的。”邹氏直言不讳的说道,目光没有片刻的动摇:“因为我现在比她更需要这个。”

    不告而取别人珍视的宝物,理由又是这般站不住脚,赵采女顿时有些不满:“你需要这个做什么?”

    她很快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难道你要……”

    “是。”邹氏慢慢转过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替她报仇。”

    “你还能怎么报仇!”赵采女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邹氏的手臂:“现在一切要以贵人为重,不能随意乱来J后如今势大,一切都要忍耐,忍到皇嗣生下来!”

    邹氏挣开了赵采女的手,神情一反常态的冷漠,甚至偏执的有些吓人。她抬手扶了扶鬓发间的那支宝镊,在赵采女惊疑的目光中站了起来:“我从永巷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想,为何皇后就敢这么做?而我们只有忍耐,就算受了委屈也无处伸张,这要是放在当初的宋贵人身上,不说其他,也绝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受这样的委屈。”

    “你是在怨贵人?”赵采女站起来与其相对而立。

    “我谁也不怨。”邹氏摇了摇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语气清冷的说:“我只怨我自己明白的太晚了,倘若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方女她如今想必已经是……又哪里会遭受如今这样的事。”

    说完,邹氏便低下了眸,转瞬间又抬起来,在这一刹那她眼神中暗淡幽怨的神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奇异动人的神采,仿佛能勾人心魄。她越过赵采女准备离去,往远处走了几步后忽然回过头来,微微对她笑了一下,头上的宝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使邹氏更为光彩照人:“方女不会怪我拿她的东西,她会同意我这么做的……这个东西,我以后再还给她。”

    伏寿知道这件事后除了喟叹就只有深深的自咎,面对赵采女关于邹氏异常转变的陈述,她也只是淡淡的一句‘随她去吧’,便再无其他。只是伏寿对冯方女的话格外感兴趣,她问清一切细节之后,方才说道:“如此说来,方女当天是看到了皇后身边的长御与一男子在井边踱步?”

    “此事让人不明的是,方女为何会将此人认作是陛下?”赵采女不安的动了动身子,说道:“我已详细问过,那日陛下清早就在前殿主持常朝,根本无暇到永巷来。可方女最初却说那是‘陛下’,可方女后来说那人身形很‘胖’,谁又会将一个身形很胖的人认作是陛下?”

    “除非是别的地方相肖,这才让她认错了人。”万年长公主刘姜在一旁冷不丁的插话道:“既然身形、背影不似,那么恐怕就是衣物了。”

    伏寿紧捏着袖口,神情突然一变:“衣物?莫非还有人穿戴了陛下的……”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掩住嘴边的惊呼。

    “恐怕还不是随便什么人穿戴御物那么简单。”刘姜轻轻看了赵采女一眼,对方会意,立即站起来将一众人屏退下去:“我近来听说了这样一个传闻……”刘姜直言不讳的把大长秋苗祀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对方,起初正是因为苗祀无意中发觉到皇后与长御的行迹有些诡异,但不好探查目的,便将此事告知刘姜。

    刘姜对此引以重视,这才通过伏寿这边的人手旁敲侧击,想不着痕迹的探听到隐秘。毕竟董皇后最防备的就是身边的苗祀,而对于一向宽厚、从不主动沾惹麻烦的伏寿却是没有多少戒心。结果也正是如此,只是她没想到去的是粗心大意的冯方女,最后不仅打草惊蛇反而遭致了这样的损失。

    “我起初并未想到会是如此。”刘姜略带歉意的看向伏寿:“但事情既已造成,我等也不用再多自怨自艾,要想一想这件事能够带来什么,才不算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我难道只在乎这等利益得失么?”伏寿眼眶发红,哀切的望着刘姜,她知道自己是被刘姜利用之后,心里所积郁的愁闷、委屈等种种情绪一时都倾泻出来:“为何你非要把我推上那个位置不可?你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即便是如此,我又岂是会白白舍弃身边人性命的人?”

    刘姜不想与伏寿争吵什么,她静静的从席榻上站起来,双手叠放在小腹前,轻声说道:“不必再想这许多是非了。事已至此,你再犹豫也没有用,不管是为了冯方女还是为了宫中有人在暗行巫祝之术,你都不能袖手旁观。路已经给你衙了,该不该走,是你的事。”

    “为什么是我?”伏寿转身面对着刘姜离去的背影,泪水从眼角滴落下来。

    刘姜没有回答她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她总不能说这是很早以前就注定了的事情,更不能说伏寿即便是皇帝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但总是差还最后一点。

    “难道贵人要一直这般宽厚下去么?”邹氏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她头上除了那支漂亮的千金镊以外再无它物,面上素然不加粉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丽动人。邹氏静静的走到伏寿身边,向伏寿行了一礼。

    “你有什么证据么?”伏寿低头拭去了眼角的泪花,担忧的看着邹氏:“我知道方女的死让你很不好受,我已经失去方女了,但我不想再轻易失去你。”

    邹氏摇了摇头,针对性的回答道:“有些事情其实并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口实。”

    她头一次抬起目光与伏寿对视着,伏寿的神情似乎受到感染,也跟着认真起来。

    “贵人心里其实很明白的。”邹氏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出了这么多事以后,国家一直想让贵人来给出这个口实。倘若贵人有顾虑,让奴婢代劳也是一样的。”

    一个采女的消失犹如一颗石子掉进了深不可测的大海,并未引起丝毫波澜,在未央宫中的宫人们看来,董皇后似乎仍旧是哪个权势庞大、如日中天的皇后,但在外朝,董氏已经开始由盛转衰、初露败象了。

    紧跟着卫将军曹操主动请求厘清职权,取消卫将军名义上节制南北军的权力,太尉刘虞也随后上疏,就扬威将军樊稠留驻一事作出建议,请将樊稠调入曹操帐下节制,这样一能免去樊稠名不正言不顺驻守京畿的尴尬地位,还能给曹操增加权力。

    但这样做无疑是侵犯到了董承的利益,樊稠也不愿意归曹操节制,于是坚拒诏命。

    这正中了曹操等人的下怀,在私邸中,他笑着说道:“我早已料定樊稠小儿绝不会屈于人下,此番他即便想低头听我节制,我也不会乐意收他。如此正好,他既然抗命,吴公便可上疏斥责他,不然,都这个时候了,吴公如何才能表明心迹呢?”

    尚书令吴硕坐在下首,闻言讪笑几声,道:“明公说的是,樊稠无状,无论选择低头与否,他都已经输了。”

    曹操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就看吴公将如何施为了。”

    吴硕已经彻底脱离了董氏,选择了投靠势力渐长的曹操与荀氏等士人,目前看来一切都还顺利,就像是他前几次改换门庭那般顺畅无阻。眼见他就要通过上疏揭举樊稠的种种不法情事以表明态度时,忽然曹操身边的主簿王必从外间走了进来,说道:“朝中有人劾奏樊稠当年出兵河北时,畏惧兵败之罪,于魏郡攻破豪强坞堡,劫掠良善为卒,滥杀冒功。如今陛下正要下诏问罪……”

    此事正是吴硕将要揭举出来的,谁知竟被人趁他休沐的时候抢了先,他不禁恼怒问道:“这是谁说的?”

    “谏议大夫沮授。”王必不冷不淡的回道。

    “喔,是沮公与,这就不为奇事了。”曹操仍是笑着,像是看热闹一样:“我记得此事以前就有冀州士人提起过一次,只是碍于当时情势,暂且没有追究。如今故事重提,用意或许就不一般了。只是吴公,你现在可是落于人后了,之后可有想过该如何做么?”

    “我、我……”吴硕迟疑了一会,他其实掌握着许多关于董承的罪证,但他素来狡猾多智,眼下董承虽然千夫所指,但并不是岌岌可危。一切都要看皇帝的态度,所以这时候他不能一次性就把筹码全部打出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也就是他这么犹豫的功夫,曹操似乎也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便拍了拍膝盖,从席榻上站起来,笑道:“那吴公不妨好生想想,时间还长,我这里还要预备入宫,就不留你了。”

    吴硕也不知道对方要入宫是不是托词,但话已至此,他也只好浑浑噩噩的告辞离去。

    如曹操所料的是,随着沮授攻讦樊稠,不多一会,皇帝便派了人过来,却不是让曹操入宫,而是传达一封擒杀樊稠的诏令。

    “樊稠闭营自守,既不认罪,也不愿交出兵权?”曹操听到这里是真的笑了,笑樊稠的愚钝:“谁教他这么做的?难道他还想造反?”

    那传诏的黄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敢接曹操最后那一句话茬,只是催促了几句,说皇帝听说樊稠的事后勃然大怒,命令曹操从速解决,便匆匆离开了。

    曹操知道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当即要命人牵出坐骑来赶赴城外樊稠军营。

    “樊稠麾下到底也有万余兵马,明公不若带上虎豹骑以防万一。”王必拦住了看似有些心急火燎的曹操,建议道。

    “三辅重地,我不信他能拿我怎么样!”曹操把手一挥,显得毫无畏惧,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王必和董昭等人的建议,带上了许褚一起与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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