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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元年二月二十八日,辽东巡检司海连州镇东关码头。

    暂时没揽到活计的扛包汉子们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家常。

    “来活计了!”

    有船靠岸,一名年轻汉子迈开腿就准备跑上去接包,却被同伴扯住衣袄,汉子有些恼怒,回头喊道:

    “老许你扯俺做甚?这趟轮到俺了!”

    “哈哈——”

    汉子的话,引来同伴一阵哄笑。

    “二狗,你刚上码头,别光想着抢活计,眼睛放尖一点,这是官府的快船,没活计的,别浪费脚力。”

    名叫二狗的汉子见众人表情不似作伪,冷静下来,回头,便见船上下来的十几仪表不俗,确实是官人打扮,携带的行李也都有随从搬运。

    晦气!果真是抢不到活计。

    其人倒是实诚,知道自己错怪了好人,立马换了笑脸,向之前扯他的汉子请教。

    “许叔,这中间有啥讲究,教教俺呗?”

    “要说咱们在码头上扛活计啊,讲究可就多了,得有眼色——”

    不远处,官船上下来十几个人,领头的两人格外醒目。

    走在最前面的人文士打扮,样貌却似豪商,长相颇为富态。

    另一名着同军军服之人身量极大,细细三柳髭髯,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卖相极佳。

    此人生的伟岸,但无半分傲气,上岸后就一直跟在文士侧后半步。

    “高司首,社首当年率部到辽东开拓基业,登陆的地点不在此处吧?”

    走在前的是同舟社外曹行人司司首高药师,而问话之人则是陪同他,即将出行金国的关胜。

    “关师正果然善于观察,此处是民港,当年还是一片荒滩。社首率率大军登陆的地方,是那边的军港。”

    高药师去年就已经正式入籍登州,全家搬到了之罘湾,此时触景生情,回想往事,仿若隔世,其人手指镇东关周边新建的民宅和工坊,颇有些感慨。

    “三年前,逆贼高永昌窃据辽阳府,辽东南路人心惶惶,眼见就有陷落的危险,正是社首率兵解来苏县之乱,才开启了辽东如今的兴盛场面。当年的来苏县城也只有八千人,才过去三年的时间,如今光镇东关就差不多有这个数了。”

    关胜心思重,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三年前”,他想起了自己这三年前与徐泽同赴泸南平叛之事,以及这三年的磋磨,没再吭声。

    关胜并不是“师正”,即便其人原本的官阶超过了所有的战俘,在整训中表现也非常积极。

    但同舟社人才使用和提拔有严格的制度和程序,不可能看人下菜,因为你名声大,曾经与社首有交情,就超拔任用,其人最终定下的级别是副师正——在史进之下。

    对于这个任命,关胜却是没有半点想法,甚至觉得自己目前还担不起这份重任。

    徐泽很是欣赏其人的谦虚和沉稳,这次安排行人司出行金国,就特意让关胜作为副使随行。

    按照惯例,同舟社向金国派遣使节,都是走海路直接到辰州登陆。

    但那是常规互使的路线,同、金双方有协议,一方临时派遣使节,要提前告知,以方便对方做好准备,这一来一回就需要不少时间。

    这件事徐泽便没有直接安排,而是让辽东巡抚使赵遹全权代办。

    关胜的任职命令在辽东,正好让他顺便了解一些辽东的情况。

    另一方面,这次改革的调整面颇大,还有不少事需向正在海连州巡视的赵遹做以说明,徐泽才安排二人先到来苏县拜会赵遹。

    赵遹很快就接见了二人,看了高药师转交的徐泽亲笔信,含笑看完,未置可否。

    对二人的新任务,则表示马上安排,全力配合。

    徐泽与赵遹的关系,非常复杂,二人原本是上下级,其后成为知己,再又变成翁婿,并隐隐成为君臣。

    赵遹尽管知道徐泽志向远大,能力拔群,但站在长辈和过来人的角度,很多事难免要多操一心,这方面,徐泽的师父王进也差不多。

    徐泽对二人也非常尊敬,虽说不上言听计从,但逢大事,必然先征求他们的意见,把二人抬得很高。

    但当日在北海会议上,一惯先商量再办事的徐泽却绕过赵遹,突然放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大招。

    赵遹不知就里,情急之下跳出来阻止,被徐泽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给绕进去又绕出来。

    事后,针对这桩乌龙事件,徐泽没有向赵遹做出任何说明,更没有登门道歉的举动。

    前后落差太大,赵遹既恼且羞,在诸城呆得实在没滋没味,为了维护同舟社的“精诚团结”,只能主动申请来辽东。

    徐泽虽然再三劝留,但都只是表面文章,并没有多少真意。

    因此,赵遹到辽东后,心里仍是有些不舒服的。

    之后,徐泽也没有安慰他,但京东社会改革的每一步,都及时向赵遹做了通报。

    经过这几个月的沉淀,赵遹也终于冷静下来。

    当年在泸州其人便明白,无论行军打仗,还是算计人心,自己都不是徐泽的对手。

    此时,赵遹彻底抛开老上司、知己、岳父等身份,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观察徐泽主导的社会改革,方能看到很多以往不曾发现的精妙。

    其人这才发现,社首不仅治军打仗冠绝当世,就连他引以为豪的施政之术上,也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徐泽的改革措施举棋若定,不急不缓,虚虚实实,环环相扣。

    每一步貌似能让人看到社首的目的,但每一步都不是目的,每一步都精妙绝伦,每一步都叹为观止。

    以至于到现在,赵遹唯一能确定的是社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至于有多大,究竟是怎样的布局,就连他也看不清楚,更无法理解。

    回首往事,赵遹才惊觉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跟上徐泽的步伐,由此才会导致二人渐行渐远。

    他还在原地踏步,而那个当年称他大帅,后来成为自己乘龙快婿的年轻人,已经成长到了他无法仰望的高度。

    这种结论,让他害怕,也让他期待。

    因为,徐泽的所有变化,正是他期待的方向——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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