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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祁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有机会踏上京城这块土地。

    看着两旁熟悉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上次经过这里彷佛是在遥远的梦境中了。

    而今,他回来了,不管身上背有多少不可饶恕的罪名,也不管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在天下人眼中有多大逆不道,此时此刻,他终究堂而皇之的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故土。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年如果他政变成功的话,那么现在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被文武百官叩拜的人,岂会是皇甫绝!

    自逆皇案发生后,他很快便被四皇兄皇甫绝收押,囚于隶州,京城的一切从此与他彻底隔绝。然而每当午夜梦回时,纳兰贞贞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都会清晰地出现在他梦里。

    他不顾一切的打探她的下落,没想到却得知她在逃避追捕时不幸落崖、丧失性命的消息。

    他永远也忘不了获知这消息的当天夜里,自己是如何发了疯地将囚禁他的府邸砸得一团乱,他不相信那么善良的女子会死得如此凄惨,更憎恨皇甫绝居然不顾往日的夫妻情分对她赶尽杀绝。

    因此就算逆皇案发生后,皇甫绝饶他不死,他也没有因此对这个皇兄产生半分感激之情。

    他恨皇甫绝!

    就像天底下不被父母重视,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姊妹受宠的孩子一样,在渐渐懂得嫉妒、懂得憎恨、不公平这些字眼时,他就已经将四皇兄列为自己的头号假想敌。

    同样都是皇子,同样在各方面都出类拔萃,只因为皇甫绝的生母贵为皇后、身为皇室嫡长子,他们之间的待遇就天差地别,父皇就轻易的否定了他的一切。

    不被父皇喜爱,他可以忍;不被大臣重视,他一样可以忍;可当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动情时,他的皇兄却仗着当朝太子的身分,轻而易举的夺走属于他的幸福,这时他终于忍无可忍!

    纳兰贞贞是他从小立志要娶的姑娘,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要娶她看似是儿时的童言童语,但他心里早认定她是自己将来要娶进家门的娘子。

    如果没有皇甫绝,他的人生将会和娇妻稚儿幸福的度过,可皇甫绝却毁了这一切!

    所以他预谋造反,企图纂位,不计后果想夺走皇甫绝的所有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对方手上抢回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算将来被天下人耻骂、被满朝大臣所不容,他也不在乎。

    纳兰贞贞的父亲纳兰康,是他母妃的族人,他亦曾舍身救其性命,所以纳兰康当时便承诺,将来无论他提出怎样的要求,都会倾其所有还他这个人情。

    因此当父皇下旨,将纳兰贞贞许配给太子皇甫绝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无法令父皇改变主意,更不可能令皇兄放弃迎娶她时,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出此下策,打算在不知不觉中将皇兄害死,而纳兰康则不可避免的,成了这场权力争斗下的替死鬼。

    既然上天逼他走上这条不归路,他只能不计后果,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而努力,不惜谋反害自己的皇兄。

    只有皇兄死了,他这个六王爷才能名正言顺被众臣推上皇帝之位。

    只有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幸福。

    原本,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因为皇兄中了他施下的破魂蛊而命悬一线,就连宫里那些医术精湛的太医都说,这样的病情想起死回生,除非有神仙出现,而且只要熬过七天,七天之后,破魂蛊的威力将会达到极限,届时,皇兄的三魂七魄便会灰飞烟灭。

    可是……就在他即将成功时,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闯进太子的宫殿,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竟让那个本该去见阎王的人奇迹的苏醒,令自己功亏一篑……

    记忆的洪流逐渐飘远,现今伫立在皇甫祁面前的那座华丽宫门,就像最可悲的讽刺,嘲弄着他现在的罪臣身分。

    然而不管他心底怎么想,当他风尘仆仆重新踏入京城这块土地上时,皇甫绝还是尽了身为兄长的职责,派人将他接进皇宫。

    ***

    阔别多年再次相聚,无论彼此藏有多深的恨意,这对兄弟表面上仍演绎着兄友弟恭的戏码。

    皇甫绝带领朝臣及后宫妃子们,在昭仁殿设宴为六王接风洗尘,这样殷勤的对待在外人眼中看来,似乎给足了六王面子,可自幼与皇兄一起长大的皇甫祁却清楚知道,他的皇兄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狠狠羞辱他仅剩的自尊。

    皇甫绝的意思非常明白,就像在说——

    不管你当初做了多少对不起朕的事,朕都可以念在你年少无知、不懂事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反正你不过是朕手中一个玩具,由着朕怎么摆弄都不能有半句怨言。更残酷点来说,朕想将你囚于隶州,你就要乖乖滚出京城;朕一道旨意将你召回,你就得匍匐在朕脚下向朕磕头感恩。

    因此,面对那些朝臣伪善的问候,以及皇甫绝毫无诚意的叙旧时,皇甫祁只是客套的响应,始终没有将这份「恩宠」放在眼中。

    直到一个身穿黄缎小袄的稚童出现在昭仁殿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皇甫祁,双眼猛地一亮,被那粉雕玉琢、晶莹剔透的容颜所吸引。

    那孩子约六、七岁的年纪,粉白相间的皮肤透着一层柔和的光芒,浓眉大眼,黑色的瞳眸闪着无邪的纯真。

    皇甫祁被他深深吸引,记忆彷佛拉回许多年前,儿时的他第一次看到宰相家千金时,也像这样被那张绝色的容颜所震慑。

    「贞贞……」

    不经意的出口一唤,令皇甫祁自己愣在原地,而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皇甫绝,也因他那声「贞贞」露出了戏谑的神情。

    虽然那些正在用宴的大臣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不过皇甫祁却为自己的失态而陷入深深的懊恼中。

    他怎么忘了,当年纳兰贞贞在嫁给皇甫绝不久后便产下一子,取名皇甫玉,正是当今太子,也就是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只不过随着岁月的增长,这孩子的五官与去世多年的纳兰贞贞越来越相似,才会令他一时以为见着了儿时的她。

    「玉儿,这位是你的六皇叔,还不过去给皇叔行礼?」皇甫绝嘴上这么介绍,口吻却难掩一丝邪恶的得意。

    皇甫玉乖巧的走到皇甫祁面前躬身施礼,软柔的轻唤一声,「六皇叔。」

    皇甫祁一时恍惚,突然有种很大胆的想法。如果这漂亮的娃娃是他与贞贞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规矩的行礼后,皇甫玉便朝颜若筝的方向直奔而去。最近太傅加了不少功课,他闲暇的时间变少,自然而然与丑娘相处的机会跟着减少许多。

    接近年底,宫里大宴小宴不断,趁着今日给六皇叔接风洗尘,他好不容易才有办法腻在丑娘怀中,讲他近日发生的琐事。

    皇甫祁随着小娃娃的身影望去,这才注意到颜若筝的存在。

    在众多姿容绝美、体态婀娜的妃子中,她长得实在很不显眼,可身为太子的皇甫玉却冲到她怀中,让他不禁对这面容平凡的女子多看了几眼。

    当他望向对方时,那女子也很有礼貌的向他微微颔首,神色莫名的让他觉得有几分亲切。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何那女子笑起来的模样,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熟悉?

    皇甫祁直视颜若筝的目光,很快引起某人的不满。

    皇甫绝故意轻咳一声道:「朕记得六弟很喜欢听戏,所以今日宫宴,朕特别为六弟准备了几出戏。」说着,他向一旁使了个眼色。

    一个小太监便双手捧着戏谱跪到皇上面前等候他点戏。

    他接过戏谱,随手翻了翻,轻声念道:「《牡丹亭惊梦》、《窦娥冤》、《汉宫秋》、《白蛇传》、《织锦记》、《百日缘》……」

    他一口气念出二十几出戏目,最后轻轻将戏谱阖上,状似为难的摇头。

    「好听的戏实在太多了,朕一时间也不知点哪出才好,筝儿……」他望向不远处正帮从皇甫玉剥虾的女人,「你来帮朕出个主意吧。」

    没想到皇上会要自己点戏,颜若筝愣了下,睨了不远处的皇甫祁一眼,随口回道:「那就《长恨歌》好了。」

    话落,她发现两道目光同时向自己射来。皇甫绝眸中闪烁的,是兴味盎然和算计;而皇甫祁眼中所流露的,则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因为刚刚皇甫绝一口气读出的那二十几出戏目中,从未提到过《长恨歌》。

    只有当年的纳兰贞贞清楚的知道,那正是六王皇甫祁最喜爱的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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