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理寺审议厅中,已经坐满了旁观审案的百姓,其中也有一些记者,他们手中拿着的纸笔,正在飞速地写着一段段蝇头小楷字。秋海神情复杂的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青年,他实在没有想到,身份高贵的太子居然亲自来到了大理寺,甚至堂而皇之的代表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坐在他的对面,这不由得让秋海感觉一阵恍惚和一种强烈的不真实。他原本以为是不会来的,毕竟像这种诚,有太多人可以代替太子出席这一次官司,这不会对结果有任何影响,甚至只会有更好的效果。宁承泽似乎感受到了秋海的目光,面带微笑地朝着他点了点头,一切都似乎是那么的和谐有序,仿佛二人只是在饮茶闲聊,根本就不是在大理寺进行交锋。很快,上海大理寺寺正陆源站起了身子,带领当庭所有人面向皇帝宁渝的画像,进行例行的宣誓。“我发誓,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绝无任何虚假。”“我发誓,所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都出自意愿,绝无任何干扰。”“我发誓,在大理寺上,我将会奉行公正、公平、公开之原则,请陛下鉴之!”等到众人行礼完毕之后,上海大理寺寺正陆源才正式宣布本案开始审理。实际上,秋海起诉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不当调查的这个官司并不复杂,因为双方纠结的都是调查劳动案件过程中的程序问题,根据眼下的大楚相关规章制度,很多地方目前都不够完善,也有很多待商榷的部分。双方的律讼团队自然是你来我往,像秋海请来的顶级律师唐友三一直在反复围绕调查委员会在调查过程中存在违规情况,而且针对整个江南十二家商会的劳动仲裁控诉也存在着违规现象,因此他申请能够暂停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的相关调查。很多人都知道,调查不等于处置,可是一旦调查报告呈递到了国咨院,那么无论什么人也没办法再去改变,至于劳动仲裁控诉则更加关系到了这些商会的利益问题,因此从一开始双方的交锋就十分激烈。至于宁承泽这一方面的律讼团队自然更加顶级,其中为首的方宏律师更是当年起草《钦定大楚宪法总纲》的人,因此他对于细节部分的条款有着十分深刻的了解。“唐律师一直认为我方调查存在违规现象,可是我想说,我方所有调查手段都是基于当下法律范围内,并没有触犯任何一条相关法律,其调查结果也理应得到相应的认可。”方宏脸上略略带着几分激动,道:“根据我方调查人员在这些商会下属公司的调查中可得知,这些商会当中的正式员工待遇存在严重的名不副实的情况,他们将很多用于海外务工人员的政策都用到了这些本土员工身上,这一点严重触犯了我大楚目前的劳动条款。”说到这里,方宏面向了上海大理寺寺正陆源,高声道:“这里有我方提供的相应文字方面的记录,并且有我方找到的证人九十七人的手印,他们都可以为此作证,以上这些商会存在大量的劳务合同问题。”听到方宏这一番话,众人不由得哗然,特别是那些记者都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所在,那就是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并没有将调查扩大到海外务工人员身上,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举措,因为一旦将事情扩大到了海外劳务派遣这件事,得罪的人就太多了,甚至连皇帝都不会允许。上海大理寺寺正陆源点了点头,高声道:“可以将这些调查资料呈递上来,至于真伪大理寺会进行相关复核。至于原告方,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见到方宏已经当庭呈递了调查报告,秋海心中一沉,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陈希德,只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这让秋海不由得有些愤怒,你们不愿意出头也就算了,眼下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不下定决心?只是没有陈希德和后面的人帮助,秋海自然也不愿意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他便主动站了起来。“回禀寺正,我等暂时无异议。”“好,本庭宣布,本案暂时休庭,等到核实完这些调查报告,再做相关审理。”........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却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特别是在报刊记录下审理的过程之后,很多人都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秋海在这个关键头上选择退缩了呢?纪昀放生大笑,他将手中的报纸折叠了起来,笑道:“因为到了这一步,官司是输是赢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在于调查报告将会随着本案一起公布出来,到时候太子爷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根本不需要打赢这一场官司。”“没错,晓岚果然聪慧。”宁承泽面带微笑道:“案子是输是赢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将调查报告用一个更合适的方式制造出影响力来,而前番报刊和民众对本案的关注就已经达成了这个目的,将来只要公布出调查结果,那么国咨院自然也就坐不住了。”蒋溥轻轻点了点头,叹气道:“如此一来,国咨院恐怕会期盼殿下早日回南京通过新的劳动法才是,这一桩的确很妙,也确实很无解。”纪昀举着扇子点了点头,笑道:“往往阴谋更容易被人所破解,可是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阳谋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正所谓大巧不工,江南工商从一开始就输了。”“可是太子爷的对手从一开始就不是江南工商,而是那一位。”蒋溥呵呵一笑,轻轻用手指指了指上面。宁承泽摇了摇头,道:“在父皇面前,孤什么都不是,若非父皇恩旨,这一次孤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能实现目的。不过孤以为未来之天下之变幻,恐怕不比父皇前几十年来得简单,说到底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才行。”纪昀同蒋溥一同拱手道:“臣等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宁承泽沉吟了片刻,道:“眼下这件事还没有真正结束,孤要回南京推动此事发展,具体的情况你们继续把控,不过一定要注意一点,斗争一定要有序,绝不能意气用事,另外孤还有一个打算,就是成立大楚皇家工会。”“工会?”听到这个词,纪昀和蒋溥都有些哑然,也有些警惕,套上这些什么会什么派的组织,通常可不是什么好组织,要是皇帝知道了只怕又会惹出很多的麻烦来。因此纪昀微微犹豫,低声道:“太子爷,眼下局面已经很好了,何必要再生是非呢?再说工会此举未必会得到陛下的认可。”宁承泽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个想法并不是孤一时所想,而是由来以及,而且孤也同父皇沟通过皇家工会的事情。”“实际上,我大楚如今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产业工人数量已经达到了数百万人,等到未来几十年之后,大楚产业工人至少能够达到上千万人,而他们的亲人亦是上千万人,而这些人就会成为我大楚动荡的源头。”听到宁承泽这么说,纪昀和蒋溥的眉头都有些紧皱,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不知道如何去解决,只能选择忽视,可是作为未来的皇帝,宁承泽不可能会忽略,他也不可能给自己埋下这么大的隐患。果然,宁承泽继续道:“在过去的时代里,人心系在土地上,天下由皇家和士绅共治,因此暂时能够维护表面的稳定,可是眼下我大楚为了强盛富有,就不能继续走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去,而越往如今的道路走,就越会导致工人阶级的力量变得强大,用父皇的话来说,他们属于‘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二人感觉到今天接受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些冲击,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没错,就是无产阶级。”宁承泽神情凝重道:“父皇认为,如果孤忽视了无产阶级的想法,忽视了他们的需求,那么未来也必定是他们推翻我宁氏,因此他才会给孤这么一份考题,如果孤能够成为他们的利益代表,那么未来才能真正坐稳大楚的皇位,父皇才会将实权真正赋予孤。”纪昀神情微微变色,低声道:“莫非这个皇家工会便是团结无产阶级的法子?”“没错。孤以为通过皇家工会,完全可以将更多无产阶级的利益与我宁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到时候他们越壮大,我宁家反而也越稳定。当然到底要怎么做,孤还要好好想一想,你们也要好好想想。”宁承泽其实根本不会想到,当年宁渝就已经做过这种尝试,他是将希望寄托在以儒家代表的清流身上,可是这些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太稀烂了,如今又彻底被工商界拉拢过去,已经不再具备战斗力,因此才会想起工会这一招来。只是工会这件事本身太复杂,直到目前这个阶段,宁承泽也依然是顺着宁渝指引的方向在走,还没有思考出属于自己真正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