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不得不承认,作为绝境第一的铸匠,赫菲斯托斯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她还记得当初将那枚叫做海神之心的钥匙交给赫菲的时候,那时内里存着的模型还只是一架看上去能唬人实际没有什么屁用的巨蛇。而如今她下潜至哈克河谷的深处,目睹盘踞在河流底部几乎密密麻麻充斥了半个河谷的海神拟体,虽然有所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为之震撼。

    那不再是监狱博物馆里一具徒有其表的神只模型了,在铸匠的手下,它成为了真正的战争兵器,摧毁粉碎一切敌人的缠绕之蛇利维坦。

    秋玹下潜至海神模型盘踞启动心脏枢纽的位置,这才发现原本摆放钥匙的位置此刻空无一物。她原本以为是白禾溪他们已经得手了,在感受到周身水流突然卷起的不正常波动时才注意到不对劲。

    她一路下潜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白禾溪或是息寒亭中的任何一个,连其余参加此次行动的行刑官,也全无踪影。

    秋玹手臂支撑在巨蛇的一枚鳞片上借力,突然感受到手掌以下触及的冰凉鳞片开始以一种规律的频率颤动起来。她意识到赫菲斯托斯是想启动利维坦的模型,连忙后撤避免自身卷进缠绕的蛇体,就见水流底下巨蛇的双目蓦地亮了起来,连同那颗拟态的启动心脏,也在浑浊的流水中闪着诡异的光。

    浮动在水底的手臂被人猛击了一下,她回过头,息寒亭穿着一身下潜装备没好气地冲她打手势。

    手势的意思是向上游。秋玹有些不太理解她的动机,就见下一秒息寒亭干脆游了过来一把扯住自己的腰带,另一手死死扒在巨蛇的一枚鳞片上,任凭启动状态的拟体兵器冲破水流而出。

    “你们到底想干吗?赫菲斯托斯都发现了。”

    秋玹被息寒亭拉扯着挂在巨蛇一截身体的后方,她的一只手臂不慎被卷缩的拟体缠了进去,现下正不断想要挣脱缠绕。

    息寒亭直接抽出骨鞭卷上几枚鳞片,整个人发力竟是硬生生将那一小截拟体从巨蛇的模拟皮上剥了下来。她收回骨鞭,大喇喇从破水而出的模型身上跳下来,将河谷周边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赫菲,这里好歹也是人家的地盘。你在别人的领地里偷摸着搞战争兵器,就是你的不地道了吧。”

    息寒亭笑了笑,脸上没有一丝不自然神情,就好像之前偷摸着下水偷人家东西的不是自己一样。扛着锤子与链锯人对峙着的铸匠站在河谷的凸岸,闻言打量了这边一眼。

    “我还以为你死在场里回不来了。”

    赫菲斯托斯耸耸肩,“抱琴都已经对外宣布你的死讯了,你现在回来,不就等于公开打他们的脸吗?”

    “这倒不劳你费心。”

    人群中蓦然多了一个嘶哑的声线,活像是一次性抽了十包史诗级过肺的烟。众人抬眸,暗星的会长,那名大魔导师扛着法杖凝视众人,口中道:“……一个两个的,拿我暗星当公共厕所吗?”

    秋玹:会长の奇妙比喻。

    目前场上已经达到一种混乱无比的情势来。白禾溪一行人兢兢业业实施着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赫菲与他的铸匠学徒在一旁虎视眈眈,暗星与蓝河打得不可开交,偏偏在这时四方势力猝不及防地对上,甚至河谷的中流还盘踞着一条史诗级战争兵器的巨蛇利维坦。

    打破僵局的,是白禾溪的那声话语。

    在语言落地的瞬间,河谷上的对立势力们一齐转头去看围绕在湍急河流中的巨蛇,这才惊异发现在神只模型的末尾处鳞片上,竟被涂画上了诡异繁复的图案。

    那图腾是分散着遍布开来的,而当蛇尾一点点蜷缩缠绕在河谷的沿岸上,一寸一寸分离的图腾竟顺着蛇身盘踞起来的样子构成了一整副完整的诡丽召唤符阵。

    秋玹心道好家伙,怪不得之前白禾溪的人潜下去半天没动静,原来他们直接把召唤支配者的阵法给印在利维坦模型身上了。

    “……请您回应立于缝隙游离之处信徒的呼唤,行走在深渊、虚无、冥地、暗礁的至高统治者。我呼唤您的名字,永夜极暝之黑暗。”

    秋玹蹲在利维坦巨蛇的鳞片上面,闻言瞥了一眼闭目念召唤词的白禾溪,以及周边大惊失色下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的其他势力。

    人群之间的死寂一直维系了许久,久到河流拍打在暗礁上回声出的激荡水声,都足以在人们耳畔留下经久不绝的回应。

    久到秋玹都开始忍不住替白禾溪感到尴尬。

    他那个又臭又长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召唤词一连念了有三遍,哈克河谷里没人说话,除了时不时掠过上空的鸟群留下几句啼鸣,就再无其他任何动静。

    偏偏白禾溪一副铁死了心今天就要在这见到支配者不然不可能回去的态度。铸匠赫菲率先冷笑了一声,他抬手在一瞬间掌握了利维坦巨蛇的控制权,蓦然收拢的蛇身使秋玹不得不从中脱身下来。

    秋玹屈起的手指触碰了一下指跟的戒指,低声喊了一句秦九渊。

    五分钟后,所有被困在绝境进退不得的行刑官们都意识到,支配者降临了。

    自无尽九重天之上而来的“不速之客”们,笼下的阴影不足以遮蔽整个游离在万界之外的缝隙口,却结结实实在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心头掀起了飓风狂澜。

    那甚至是多数人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直面神只们笼下的阴翳。长期行走在腥风血雨危机关头的行刑官们,姿态老练经验丰富的老手,竟无一不止住脚步动弹不得,连呼吸的动作都忘却了。

    沉重到极致的威压中,突然有怪异的发声器喊了一声简短的词汇。人群里,被点到姓名的行刑官双手不可抑制地发颤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五感。

    很快,越来越多的声音喊出了人类拼写名姓的字节,行刑官们面上露出恍然如醉的神情,一步步朝着发声的节点向前走去。他们中有的来自不同的位面世界,有的是敌对公会的老对头,也有心高气傲的独狼,此刻无一不面带恍然地走向选中自身的支配者,惶惶然像是深陷于不可知论的梦境中。

    苍梧站在临渊的大门口,他身旁刚刚谈拢的灯塔公会的会长,早在几分钟之前被自身的支配者喊中名姓叫走了。身后有刚进公会的新人满脸惶恐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颤着声音问道会长我们该怎么办。

    苍梧极端复杂的视线在身后成员上扫了一圈,终是长叹一声。

    “来不及了。”

    临渊的会长这样说道,“曾经公会的第一条规则就是,无论出身背景,到了临渊就是站在一起的同伴,先是临渊的一份子,其次才是对应的行刑官……各位,现在我只能说一声,抱歉。终究是晚了一步。”

    “各位,”苍梧挺拔的身型在原地一怔,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由神只模拟发声的,自断崖底部低沉呼唤他性命的嗓音。苍梧站定在原地,蓦地,他肃穆的面孔上展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我无法祝各位前途安好一帆风顺,这太难了。”苍梧说。

    “我祝各位,以身鉴道,永夜长明。”

    而此时此刻,亲眼目睹凌驾于万界之上神明们降临的众人,根本没有人有闲心去关注。在哈克河谷礁石冗杂的边上,有人周身包裹在漆黑的阴影里,乍一眼竟像是与黑暗共生同源。

    “我们设置了最后一场试炼,作为这场赌注的终点。”

    秦九渊手臂收拢着,下巴蹭了蹭怀中人的发顶。“等会儿会有一场关于设立地点的抢夺,我们不用跟他们去抢,最终的试炼地点是一开始就定好的。”

    “真的是地球?”

    秋玹猛然抬头,“是因为白禾溪他们的‘尼德霍格计划’吗?”

    “也不全是,还有死亡那老狗留下来的旧部弄出来的东西。”此刻空无一人的河谷边上,另传来一道低沉嗓音。“我跟你对象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那些留下来的痕迹,而还有一些跟死亡关联淡一点的家伙,干脆就已经直接不记得那老狗了……唉,还有就是,你俩能稍微收敛一点不?现在是什么时候,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啥狗男女关系呗?”

    “这话说得。”秋玹白了祂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襟危坐道:“所以现在,你们是已经准备好开战了,对吧。”

    “确切来说,是‘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秦九渊道:“所谓的行刑官们的最后一个试炼,其实就是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开战的借口。现在行刑官们已经在站队了,等到全部人数归类完,最终时刻便来临了。规矩还是原来的规矩,那么多人里,如果有人能够成功走到最后,那么那个人与之对应的支配者就能赢。”

    “说得轻巧。”梦魇冷哼一声,“老家伙们怎么可能将自身的命运决定在行刑官的手里,规矩确实是原来的规矩,但只要能赢,谁还会在乎走到最后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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