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小说 > 浮华转头空
    张堂文的眼疾,一直等到了秋收的日子,都未好转。

    夏老三让民团先回了唐县,一直在赊旗镇陪着张堂文,从夏日艳阳,一直等到了秋风瑟瑟。苏哲一连派了三次人来请夏老三回去,都被夏老三用各种理由拖延了。

    眼瞅着是在拖不了,夏老三这才向张堂文请辞。

    张堂文没有带人,一路将夏老三送出南大门,两个人站在当初送夏老三闯荡的旧码头旁,望着眼前这一片物是人非,不禁都百感交集起来。

    “两年光景,这河面...又窄了许多...”

    “老爷当年给我指的那朱砂印,还在那儿...”夏老三扬起手,指着河对岸那高高的堤坝上,一道模糊的痕迹距离河面,已经有两丈多了。

    张堂文的眼里,一片灰白,早已看不得朱红,顺着夏老三手指的方向瞧了瞧,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赊旗镇的水路到头啦...再也没有当年的好光景了...”

    张堂文站在高处,眺望着眼前这失了颜色的世界,“老三啊...往后的日子,张家...怕是就要指望你了...”

    “老爷...这...这算是个怎么法...”

    “商路不通,张家再难重回当年的兴隆,就像这赊旗镇一样,荣光不再了...杨先生得对,这世道上,还是比的谁的拳头硬...那个苏老板,虽然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却对你不薄,这民团在手,老三啊...可要珍惜机会,穷人翻身,不是那么容易的...”

    夏老三抿了抿嘴,默默地看了眼张堂文,“我还是啥也不懂,也就是给缺枪的材料...”

    “不...老三,你得学着用眼睛看,用心去感受,拳头再硬,用错了方向,那便是第二个白朗,意志不坚,徇私枉法,那就成了刘文琪,你...不要学他们...”

    “听刘文琪收拢了白朗的旧部,跑伏牛山里去了。”

    “那是他的命,人各有命...如今这下场,就是我张堂文的命...穷尽一生瞎折腾,到头了落得一场空,不认命,不甘心,总想着搏一搏,拼一拼,结果呢...还不是这般...无奈...”张堂文忍不住轻声瞌睡了起来,“想当初,我刚遇到你那会儿,意气风发,雄心万丈...自以为,下间没有什么难事可以难得住我,可直到今我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没碰上真正的难,没遇到迈不过去的坎儿...人呐...就是不自量力!”

    夏老三忍不住鼻子一阵发酸,“老爷,你这眼疾...会好的...刘文琪烧了前院,这才不到三四个月,不也修好了吗?”

    “修好了...也只剩个门面了...里子,早就烂了...”张堂文回头望了望斑驳的城墙,那满墙的青苔失去了绿色,衬托的城墙更加残破了,“张家的账上,早没什么家底了,这次修缮前院,怕是要把老本都搭进去了...连着几年都是没进账,张家的老们,该是找我兴师问罪的...”

    “他们敢,我...”

    “都是张家人,何况...本就是我折腾坏了张家的根子...”张堂文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商人,就好好生意,像我这样,既想赚银子,又想赚面子,还想和这世道掰腕子...难啊...”

    “老爷...”

    “行啦...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我也就是这么絮叨一下,张家还垮不了...我张堂文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只不过,只不过是我现在能看清张家的未来了,看清我张堂文的命了而已!”张堂文的笑容中显露着一丝苦涩,“老啦...心气都让折腾没了...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夏老三站在张堂文的身旁,一阵阵凉风吹起夏老三的胡茬,“老爷,你和杨先生,都是大才,他如今也蛰伏了,你也没了心气,这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下,这下病了!”

    “是...这下病了...我们想医,却没那个本事...”张堂文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吧...把你的民团带好,不管苏哲做的是什么生意,你手上的枪,得听你的才行!枪在手,谁都听你的,让别人拿了,人都是会随波逐流的...”

    “记住了!”

    张堂文笑了笑,点零头,昂头看着一片晦暗的空,“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往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夏老三看着张堂文,微微地躬了躬身子。

    送走了夏老三,张堂文回到张家大院,整个前院里,已经是焕然一新了,可张堂文如今却已是分辨不出这吊梁上涂的是青红还是湖蓝。

    张柳氏用尽了浑身解数,才能勉强支撑着张家的光鲜,干涸的账房让她额上的川字纹愈发的明显了。

    张柳氏看着呆坐在前院的张堂文,不由一阵心酸,“老爷...”

    “嗯?呃,老三送走了...”

    “我知道...你...还好么?”

    “嗯...还好...”张堂文笑了笑,看着一脸愁容的张柳氏,“春生呢?”

    “后院下人带着识字呢!”

    “还不到上学堂的年纪...”

    “早些认得,还是好的...春生聪明,也不厌学...”

    “那就早些让学堂的先生教授,下人别给教错了...”

    两人正着,门外一人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几个下人都拦不住,那人进了前院,打量了一下张堂文。

    “张老爷?”

    “是...你是?”

    “张老爷!春福他!去了!”

    “你什么?”张堂文犹如五雷轰顶了一般,颤抖着上前了两步,揪住来饶领口,“春福他怎么了?他不是在上学么?”

    来人膝下一软,噗通一下跪倒了,“我们...我们组织学生示威游行,被军警拦下了,春福为了护着我们,拖在了后面,被军警用枪托砸中了头,当晚便去了!”

    张堂文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张柳氏一看事不对,赶紧上前来搀扶,跪在地上那人还浑然不知,只是嚎哭着诉道:“春福走的好惨...同学们如今正在开封府静坐示威讨要法,我...我是被派来向张老爷报丧的...”

    张春福是张堂文的长子,更是唯一的亲生儿子了,这话语,如一只只利刃,深深地戳进了张堂文的心头。

    张堂文原本一片灰白的眼帘,终于映出了一丝色彩。

    却是血色的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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