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没有搭话,沉吟片刻复又朝皇后寝宫走去。

    寂静的寝宫里,婉儿悄然四顾,见服侍皇后的侍女已然昏昏欲睡,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微笑,明媚的眼睛波光一闪,将手伸向衣袖……借着月光,有一星耀目的光芒喷薄而出……

    “不!”榻上传来女子含混的惊叫声。

    婉儿似乎是吃了一惊,复又整理好衣袖,回身来到皇后榻前,轻轻叫道:“娘娘――”

    皇后沐葵睁开了眼,一模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在睡梦中已经挣扎出了一头冷汗,她定了定神,眼前浮现出数日前永远不可忘怀的一幕。

    ……

    那一,也是深夜。媚娘等不到皇上回来,就问身边宫女嫣儿:“皇上是不是又到韩国夫人那里去了?”

    嫣儿战战兢兢道:“奴婢不知……”

    沐葵闻听此言,随手抓起手边玉瓶,向嫣儿面前砸去,嫣儿身子稍稍一躲,只听“哗啦啦”一阵碎响,瓷器飞花碎玉般倾泻了一地,有一种震颤人心的凄美……

    嫣儿乒在地,叫道:“奴婢黑前见陛下往麟德殿去了……这会儿可不知还在没在那里……”

    沐葵冷冷笑道:“嫣儿,本宫一向待你不薄,这一回你做的还真不错啊!”着,霍然起身,朝麟德殿而去。

    韩国夫人沐顺――皇后沐葵的姐姐,假若不是因为刘彘,她们倒可以一直这么姐妹情深相亲相爱下去――毕竟,因是是庶出的孩子,她们在娘家备受欺凌,骨肉亲情对她们而言是多么的奢侈啊!

    可是,那一还是来临了。

    沐葵一路往麟德殿而来一边想这些年所发生的事,心中顿时如波涛般汹涌澎湃不可遏制,走到半路,禁不纵狠击了一下身边的大树,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涌上心头,半晌她缓缓抬起了手,这才发现掌上皮开肉绽,已然鲜血淋漓,而她并未去擦血迹,只是在心里冷冷笑道:“姐姐,枉妹妹念你少年丧夫,将你接到宫中居住,你竟然背着妹妹和自己的初恋情人又续旧情……还竟然背着我跟皇上……这也就罢了,我将你的孩子视作自己骨肉看待,你也亲口答应妹妹再也不和他有任何过密来往,但现在……你究竟要将妹妹置于何地?”

    正想着,就见旁边呼地掠过一个黑影,沐葵大吃一惊,叫道:“谁?”

    那黑影朝她低低出一番话来,令沐葵大吃一惊,全身都禁不住哆嗦起来。

    她一时里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对那壤:“快……快去传太平公主到麟德殿……”嘴里着,双膝却禁不住瑟瑟发抖。

    那人迟疑道:“不传贤殿下吗?”

    沐葵咬牙道:“不要再提这个畜生!”由于气恨,一时里竟然连牙齿都“咯咯”直响。

    那人应声而去。

    沐葵迈开大步朝麟德殿急急而来。

    透过门缝漏出的微光,可以看到里面有两个人,那个气质雍容高雅坐在龙椅上的就是当今皇帝刘彘,此时只见他眉头紧皱面上若有所思,而站在旁侧的一个身材高颀容颜俊朗的中年人正在侃侃而谈。

    上官仪!

    果然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刘唐坚决拥护者正在给皇帝刘彘“布道”。沐葵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侧耳倾听了起来。

    “陛下要三思啊J后这些年来大权独揽、独断专行,为下所忿。她先是栽赃陷害国舅长孙无忌谋反,将其一家诛杀,又假传圣旨令其自尽,现如今又在朝堂上排除异己、遍布羽翼,其爪牙徐敬宗竟敢当面与陛下对峙,实实令臣下胆寒……”

    一提起徐敬宗,刘彘心头火起,不禁重重拍了一下龙案。

    上官仪又道:“长此以往,皇后娘娘恐不能母仪下,反而要夺刘唐皇权……”

    听到此处,刘彘心中一震,猛地一把揪住上官仪衣襟,叫道:“不可胡言!”

    上官仪道:“陛下是否还记得袁罡预言和先皇遗言……”

    刘彘闻听此言,一下子跌坐在了龙椅上,半晌道:“宰相上官仪即刻拟旨!”

    他们要做什么?沐葵顾不得气恨,将手向大门推去。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屋中两人顿时惊呆在了那里。

    沐葵扑上去抱住刘彘的衣袖,哽咽道:“陛下可否忘了太子弘出生时的情景?陛下可否已然忘却了自己当时过的话‘皇子可以不要,但媚娘却是只有一个’?陛下,难道忘了永徽年间我俩在权臣的夹击下是何等艰难地生存?陛下是否忘了这十几年来臣妾为国为家所做的不懈努力?陛下!十几年的患难夫妻啊!陛下!请你看看媚娘头上新添的白发!”她着,将自己挽着的发髻解开,一络白发赫然在目……

    刘彘心猛地一震。

    沐葵扑上去抱住刘彘的肩,流泪道:“陛下,臣妾已不能承受圣恩,临别时只求陛下看在你我夫妻十几年的份上,好好照顾四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正话间,只听得有脚步声传来,人还未到,一声脆生生的“父皇――”已然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少女走了进来,随着这个如月亮般柔和鲜花般明艳的少女来临,屋中局势有了转变。

    “父皇、母后,这么晚还不睡?过几日就是母后寿诞了,父皇准备怎样为母后庆贺呀?”太平公主刘令月着,紧走几步扑上来搂住刘彘的脖颈,娇嗔道:“母后又哭了,是不是父皇又惹她生气了?不好不好!父皇要向母后赔罪。”

    望着爱女明亮如水的大眼睛,刘彘神情略显尴尬。

    沐葵忙笑道:“月儿,你父皇才刚要要给母后庆贺寿诞,母后一时高胸流泪……”

    太平公主望了一眼上官仪,皱眉道:“我们一家团聚,你个外人在此作甚?”

    刘彘朝上官仪喝了一声:“还不快先出去!”

    上官仪应声退下。

    一切恩怨都在一家三口谈笑间灰飞烟灭了。沐葵出得门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连内衣都粘在了身上――可不是,再晚一步,废后的圣旨一下,恐怕自己的未来就是王皇后的下场!

    沐葵刚走到西角门,忽见迎面有个朱砂灯笼缓缓而来,定了神仔细一看,顿时火从心底起!原来来的不是旁人,那正是韩国夫人!

    两个女人无言对面而立。

    沐葵先道:“姐姐这是要去见陛下吗?”

    沐顺道:“是,我就是要去见陛下!我又有什么错!你可以爱自己的哥哥刘恪,可以和大将军岑风暧昧,也可以跟自己侄儿不明不白……”

    沐葵听到这里,禁不住大喝一声:“沐顺,住口!”

    沐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你不爱刘彘,为何还要死死缠着他?我是一心一意对他,这又有什么错?”着紧走两步。

    沐葵微笑道:“姐姐,贤儿本宫自会好好照顾,姐姐也请尽管放心。”

    沐顺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回过头来,但见沐葵“哈哈”浅笑着已然往外去了,她不禁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上官仪!沐葵眼中掠过一丝阴冷的光。

    这次不成功的废后风波后不久,上官仪被诛杀,其子女被充为官奴。

    ……

    经过此劫,沐葵越来越明朗地看到:皇后――这个被下人高高瞩目的所谓的母仪下的人中之凤,在皇帝的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在这个深宫里,没有好,只有更好!只有无止境的往上爬!而明日就是自己寿诞之日,那个夺走了自己夫君心、甚至差点就将自己打回原形的女人――她的姐姐韩国夫人沐顺会不会也来露面?这不能不是沐葵所最为关心的。

    想至此,沐葵对侍女婉儿道:“现在是几时了?”

    婉儿心地扶起皇后,答道:“娘娘,已经凌晨了。”

    沐葵坐起身,道:“婉儿,现在就为本宫梳妆吧。”

    婉儿迟疑了一下,将衣衫拿来为皇后穿上。

    菱花镜前,渐渐显现出一个美艳的少妇。

    岁月的年轮似乎在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假若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年龄,也许还以为她还是一位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是的,与十几年前沐葵刚做皇后相比,她在外貌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这些都依赖于先的因素以及她后的精心保养。

    菱花镜前少妇的唇角微微上扬,沐葵知道自己是笑了。

    “婉儿,你可知道明日来赴宴的都有何人?”沐葵漫不经心道。

    “成王刘千里……”

    沐葵已听不到婉儿接下来了些什么,她的眼前尽是一个白衣男子深情款款的魅影。

    萦绕自己二十多年的一幕如在昨日……

    那是贞观十一年,媚娘刚入宫……

    一阵美妙的淙淙之音飘入了媚娘耳汁…是《高山》曲!是谁?居然能有这么高的琴艺,弹出了对美妙景色的留恋和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惆怅?媚娘暂时忘掉了所有的不快与焦虑,迫不及待循着琴声往花海里走。

    只见一片繁花丽锦之中端坐着一位翩翩少年,看到了他,她一下子就呆在了那里……

    一片云雾般洁白的花朵簇拥在他周围,朵朵花苞都对这个俊美的少年奏响了华美而浪漫的乐章,他的脸微微低垂,凝神专注在眼前一架陈红色的古琴上,微风吹拂他黑色的长发在古琴旁丝丝缕缕地飘荡,他的脸在银色缎带的衬托下显得迷醉而沉静……这时花儿仿佛也为这少年精湛的琴艺而陶醉,纷纷献出了自己瓣瓣芬芳的票券……

    少年缓缓抬起头,此时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斑点点地将缕缕金光撒在他身上,透过这点点金光媚娘可以清晰看到他有着一张俊美无比的脸,那张脸在金色光线中散发出柔润的色泽;他的眼神清亮而不失一种王者气派,黑发在微风的吹拂下在身侧缕缕拂动,那发上的白色缎带就一闪一闪在阳光下拂得媚娘心里一跳一跳……

    少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未阻止,于是这美妙的淙淙之音中又添加了一种活泼轻快的味道……一曲终了,媚娘和少年相视而笑。漫漫的琴声中,他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旁好听的回响:“

    影落空潭静,

    弦和万声。

    把酒问明月,

    醉倒岁寸青。

    随风江舟去,

    青山玉箫情。

    待到花开日,

    流云洗晴空。”

    少年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搭在了媚娘的手上,媚娘强烈地抑制住内心的剧烈跳动才使得自己的手指没有颤抖。

    “你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为何不能放歌一曲表达自己的抱负?”媚娘忍不住问道。

    琴声嘎然而止,少年高贵而暖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游离:“你已经听出了我的心声?”他缓缓站了起来:“昔日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熙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这是《吕氏春秋》里的故事。”媚娘笑了。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少年望着媚娘:“我今见到了自己的知音,是应该感到高兴啊!”他转而问她:“我是吴王刘恪。你是何人?是……你是父皇的……”

    “今重复了三年前我们相遇的日子。”他禁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这是上对我们多大的眷顾!”他把她的脸转过来,于是媚娘就看到了他一双闪闪发光的星眸,只听他道:“媚娘,这些来你有没有想到过我?我身在吴王府可是一颗心全都在甘露殿啊!你知道这颗心在谁的身上吗?”

    他将她搂在怀里,嘴里坏坏地笑道:“妖精,我看你今怎么逃?”着将身子朝她挤过去……

    哦!恪啊!

    想到那个刻骨铭心的白衣男子,沐葵心中有一种揪心的痛。

    而刘千里,就是他的长子刘仁啊!想至此,沐葵眼前又闪现出一幕……

    一团白影如风般疾驰而过,马上少年雪白的长衣如同被风吹散的云霞般向身后飘散,而他如缎般飘逸的黑发挟着一股淡淡的迷离之气浸润了森林的芬芳一同在风中荡漾……

    “刘恪――”媚娘失声叫道。

    疾驰的马儿停了下来,马上少年回过头来。

    “婶婶……”他叫道。

    媚娘的眼泪夺眶而出,只叫了一声“仁儿”就再也不出话来了。

    刘仁从马上跳了下来,疾步来到媚娘面前,道:“婶婶不要难过!看到婶婶难过,仁儿心痛……”

    媚娘抬起眼来,但见那一张与自己梦中一模一样的熟悉的脸正对着自己,他微扬的剑眉下一双沉邃了无限思绪的眼睛流露出痛惜的光芒,她一伸手臂,就将他拥在了怀里。

    ……

    “皇后娘娘……”婉儿迟疑地叫了一声。

    沐葵仿佛从梦中被惊醒,敛去脸上笑容,问道:“韩国夫人来不来?”

    “韩国夫人和她的女儿贺兰雪、儿子贺兰敏之明日都会来的。”

    沐葵眼中猛地掠过一丝冷冷的光,鼻子里“哼”了一声,暗暗道:“好!你们都来吧!”面上却含了笑道:“婉儿,快帮本宫梳妆吧,明日本宫要以最高贵的仪态接见贵宾。”

    婉儿将一枚珠钗捏起来,那钗儿在蓝幽幽的月光下泛出冷冷的光来,使得她手上一颤,蓦地在明亮的钗面上看到了血淋淋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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