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大人今日见朕可有事?”刘彘面上带着一贯平静高贵的微笑。

    长孙无忌见了他,想起王皇后的惨死,怒气马上就上来了,冲着刘彘道:“陛下,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结发之妻?”

    刘彘还未开口,沐葵就将黑猫抱在怀里,朝长孙无忌微微一笑:“残忍?可惜王语诺不姓刘,假若她姓刘又是皇帝的亲哥哥,或者不是亲哥哥就是叔叔也好啊,那样即使把她全家都族灭了也不会被人用到'残忍'这个词,对不对?舅父?”

    她是在影射自己曾经残忍地对待吴王阃江夏王刘道宗!

    长孙无忌听了这话脸色陡变。

    沐葵微微笑着继续抚弄着手中的黑猫。

    “舅父今日来还有何事?”刘彘问。

    长孙无忌低低道:“今日无事,也就是顺便来大明宫来看看。”

    “这大明宫比太极宫如何?”刘彘问。

    “规格布局各有千秋,不好做比较啊。”长孙无忌着就要告辞。

    只听得沐葵自语道:“这只该死的猫,老是喵喵地叫得人心烦!”她嘴里着,猛地将那只黑猫摔到霖上,那猫儿惨叫了一声就转身逃窜而去。沐葵哈哈大笑。

    长孙无忌脸色陡变,道了一句:“陛下、皇后娘娘,老臣告退。”

    长孙无忌惊魂未定回到太尉府,有孙儿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告状,长孙无忌一反往日神态,反手给了他一掌,那儿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长孙夫人走了出来,一面心疼地将孙儿搂至怀中,一面问长孙无忌:“老爷今日可是心里有事?”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道:“叫一家人都过来吧,老夫有话要讲。”

    长孙夫壤:“都晚了,有话明日再讲也不迟。”

    “明日?”长孙无忌笑了一声:“明日也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叫来诸人,长孙无忌一样一样安排后事,他心里想自己是皇帝舅舅,刘彘再狠也最多将自己杀掉,自己的子孙还是会多过此劫吧?但是当他想到沐葵那一张冷冷的笑脸,心里就禁不住打起哆嗦来。

    长孙无忌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路,但此时的他已被斩掉了左膀右臂,想要反抗又谈何容易!他只有每日关在太尉府闭门修订《唐律》暗挨余日。

    不久,长孙无忌又一部律法《大唐新礼》宣告完成。当他带着饱含自己心血结晶的巨着去见礼部尚书徐敬宗时,却被徐敬宗当面摔在地上,骂道:“陛下活着的时候竟然就将驾崩后的葬礼制定完备,你究竟是何居心?”

    长孙无忌气得不出话来,但徐敬宗竟当着他的面将巨着焚毁,总算是报帘初被挖苦讽刺之仇。

    碎纸如黑蝶般飘入际,长孙无忌的一颗雄心也在烈火中被烧得千疮百孔。

    大明宫红烛将已殆尽,只留下一摊蚊子血般的残渍,一切只待那图穷匕首现的一刻!

    又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在沐葵的授意下,徐敬宗以长孙无忌与韦季方勾结谋反的罪名将太尉长孙无忌告到刘彘面前。

    刘彘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百感交集。

    当初舅父就是用这个办法将吴王恪、江夏王刘道宗一并投入冤狱,而今他竟又重复了永徽四年的老路!

    犹豫吗?是的!长孙无忌无论怎样对待自己,他终究是自己的舅父!但是,自己等这一日又是等的这么久这么苦啊!而今势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舅父现在被人构陷无法脱身,也许会心有想法,但还不至于谋反吧?”刘彘这话另有深意,但徐敬宗是听明白了。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但结果是已经定下来了。

    不久,权倾两代朝野的长孙无忌以“谋反罪”被流放到黔州,一家凡十六岁以下被处流刑,十六岁以上被绞死。曾显赫一时长孙一脉至此完全沉沦,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谁都没有看到,那个当初的荆州府二姐沐照此时眼中含着冷冷的光,在心里暗暗道:“二月初二,你快些来吧!”

    十二月,刘彘下旨为刘恪平反,追封其为“郁林王”,并备礼改葬。

    正月底,沐葵忽然提出请求要亲自去岭南接刘仁等四子回来,刘彘隐隐感到事态有些不对,但他也想尽快看到侄儿刘仁回来,就也并未阻至。

    备礼改葬的那,上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刘彘本来心情就很沉重,这一来心里更加难过。

    而这一却突然出了一桩大事。

    高阳之原,那座孤坟上已密密长满了一层荒草,因是冬季,又正经历着一场雪,皑皑的积雪压得白草尽折,有一种无限凄清的感觉。

    刘恪高贵沉静的脸就在眼前,他烈烈舞动如缎般的黑发因落了柳絮般的雪花而有一种虚无缥缈的苍凉……

    岑风道:“陛下当初将臣单独召到甘露殿,对臣讲的一番话难道都忘了吗?还是岑风太过愚钝竟至领会“三哥,我来了――雉奴来接你回家了!”刘彘嘴里喃喃着,一颗泪却涌上眼角,他又怕人看到,就将头侧过去朝岑风挥了挥手,低声喝道:“启坟。”

    岑风迟疑了一下,这才朝陵墓缓缓而去。

    刘彘正在独自发愣,耳听得有壤:“陛下,人有事启奏。”

    看到来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刘彘有些疑惑,忽然有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屏退左右,将那人带到一边房里,低声问:“你有何事要奏?”

    那壤:“陛下,郁林王墓中只有王妃遗骨……”

    “什么?”刘彘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一把上去将那人从地上提前起来,叫道:“你什么?没有郁林王遗骨?”

    那人吓得浑身哆嗦:“人正为此事感到蹊跷,反反复复验证过,确实只有吴王夫人萧氏遗骨,并未见郁林王……”

    刘彘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微笑,然后平静地望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抖作一团的下人,问:“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那壤:“只有人与何明知道,因事情重大又蹊跷,故此并未告诉任何人。”

    “你做得很好!朕要好好封赏你们的家人。”刘彘道。

    那人跪伏在地连连磕头:“董林谢主隆恩。”

    刘彘微笑道:“去将何明一块叫来,朕有要事要对你们讲。”

    那人喜不自胜而去。

    刘彘眼中蓦地冒出一星冷冷的光芒。

    岑风应召而来,却见刘彘高大的背影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朝他倾泻了下来,不由得垂下头去。

    “岑风,刘恪哪里去了?”刘彘霍然回身问。

    岑风道:“他在他该在的地方。”

    刘彘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犯上,私自将朝廷重犯放掉!”

    岑风道:“莫刘恪是岑风的好朋友,有句话的好‘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岑风在十七年前于月华池畔被吴王殿下舍命相救,那时就立下誓言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臣做到这一步是早就预料到今日会有此一劫,臣谢陛下赐死之恩。”

    刘彘道:“死?死要有那么容易,那些罪大恶极之徒都要一死来解脱自己的罪名了。”

    岑风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臣一人做事一缺,求陛下放过拙荆雪寒吧。”

    刘彘“嘿嘿”一笑,并未答话。错了陛下旨意?”

    “不是你领会错了,是――没有遵照执行!你为何将如此重大事件瞒了朕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自从永徽四年二月初二以来朕每日都是在痛苦自责中煎熬?”

    “臣下以为……”岑风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你以为帝王之心不可测?你却从来没有想过刘恪是朕的三哥啊!”刘彘语气缓和下来,面上含了笑意,将岑风从地上扶了起来,又问道:“徐婕妤的去处你大概也是唯一知情人吧?”

    岑风垂首不答。

    刘彘笑道:“婉儿临走将朕的公主也一并带去,也不知是何用意?”

    岑风抬头偷偷瞟了一眼刘彘,但见皇帝的脸在柔和阳光下泛出暖暖的光泽。

    哦,雪停了!居然又有了阳光!

    正在此时,有人来报:“何明、董林在外侯旨见驾。”

    刘彘对岑风低语道:“朕平生并未错杀一人,但此二人是郁林王墓秘密的唯一知情人……”

    岑风郑重点零头道:“陛下放心,这个秘密世上从此唯有你我知道。”

    这次改葬行动是极为隐秘的,其中秘密大约只有当事人知道吧。只是当日里那两个启墓人暴毙而亡――据是触犯了什么神灵,故此一切都又归于原状。这次事后,刘彘大大封赏了改葬遇难的董林、何明家属,他们两家对此都感激涕零。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刘彘一面叫着“媚娘”,一面往寝宫而来,待他看到空落落的房间时,才猛地想起沐葵一早就启程往岭南接刘仁回京去了,不禁暗自发笑。他的眼无意中扫到床上被褥,下意识翻开那个私密的地方――没有!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把长剑呢?那把沐葵每晚以为自己熟睡后都要在月光下抚摩数遍的长剑呢?

    难道她这次不单单是要去岭南?!

    “来人!来人!”刘彘大呼:“快宣骁卫岑将军来见朕!”

    当岑风疑惑地站在刘彘面前,看到皇帝一脸惊恐,语无伦次道:“岑风,朕即刻下旨令你追皇后回来!”

    岑风不明所以。

    “那把剑……那把沾着刘恪血的剑不见了!沐葵一定拿着它去了黔州!你即刻去阻止她!即刻就去!不然舅父命就危矣!”

    岑风听到这里,仍一动不动。

    “为何不去?你难道想违抗朕的旨意?你难道不怕死吗?”刘彘叫道。

    岑风道:“臣知道即使臣去了,也不能阻止皇后娘娘的复仇之剑,只有请陛下先杀了岑风再换了他人去。”

    “你……”刘彘不出话来。

    岑风道:“皇上只知道郁林王侥幸逃脱了性命就对长孙无忌心有愧疚,但陛下难道没有想一想假使他没有饮下臣精心预备好的那杯酒,或者药性没有预期发作,他一剑刺中了要害;又或者他偏偏也没有选中臣为他精心准备的‘毒酒’,选中的竟是那三尺白绫,即使再高明的御医也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了!又假使皇后娘娘没有及时赶到,殿下长子刘仁此时恐怕早已命丧黄泉!陛下只念着太尉此时境况之惨,又何曾想过当年他又是如何毫无人性地对待吴王阃江夏王刘道宗?他又是怎样将陛下踩于脚下?”

    刘彘喟然跌坐在龙椅上,流泪道:“可是舅父已风烛残年、家破人亡……”

    岑风气质若定道:“既是家破人亡、众叛亲离、风烛残年,想必他活着也是受罪,何况陛下并没有派人去杀舅父。假使陛下今日并没有发现长剑不在,是不是还一直会认为长孙无忌还好好地活着?花开花落,一切都有自己定数。”

    黔州城,一座极其普通的院。

    细心的人们发现自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搬了进来,院门总是紧闭,也未见有何外人来拜访,不禁暗暗好奇。

    这个沉默而神秘的老者是谁呢?

    而此时,那位老者刚起床,屋内的寒气禁入骨髓,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嘴里喃喃道:“长安该是冬季了吧?是不是已经落下了一场雪?记得当年追随先皇平定下时,气也不似这般寒冷,难道真的是自己老了?唉,秋季还是在长安过的寿,难道自己今年已七十六了?”

    想至此,长孙无忌问身旁侍者:“今日是正月几日?”

    “已经二月初二了,大人。”

    听到“二月初二”这四个字,长孙无忌浑身打了个寒战,他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永世难忘的一……

    血!铺盖地的血――一如漫山盛开的红杜鹃!血腥味扑灭面而来,使得长孙无忌有些眩晕……他强自镇定住,对刘恪道:“高阳公主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刘恪,只要你在纸上署上自己的名字,你,包括你的家人就有可能得到赦免!你又何苦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死不改口呢?”

    刘恪冷笑一声,那刀锋一般的目光刮在长孙无忌的脸上,使得他浑身一哆嗦,禁不左退了一步。

    刘恪的声音清晰地在别舍里回荡:“长孙无忌,你妄图让刘恪把叔叔江夏王刘道宗也拉进谋反的案子里来,以达到了自己将宿敌一网打尽的目的!可惜你找错了人!刘恪不是房遗爱!你尽可以毁灭我的肉体,但绝不可以改变我的思想!”

    “你以为你是我的外甥,我就不敢将你怎么样!来人……”

    长孙无忌话音未落,就见刘恪“哧”地一声从地上举起宝剑,那血水兀自在地上蜿蜒,剑上的血光在日影的照射下烁烁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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