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傅骊骆细细思忖起来,愈发觉得那慕容皇后的急症得的有些蹊跷。

    但兹事体大,秋棠和蔓萝都是心思直爽的,自己若是明着一一道来,她们听去了,若是哪天嘴上没个把门的,往外头说露了嘴,那真真是招惹祸端。

    心想着,傅骊骆歪着脑袋搁在大引枕上吩咐蔓萝和秋棠:“忙去吧,若是父亲从宫中回来就来告诉一声。还有,去庖厨告诉知叶,把昨儿侯府送来的老参合着沙棘、甘草连同新鲜的羊腩文火炖了送去给轩少爷,他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进补的东西有好处。”

    两人笑着应是。

    为傅骊骆掖好搭在脚踝处的薄襟毯子,蔓萝打身沏上一碗热腾腾的六安茶递上去,“小姐自己的身子都没好利索,一会记挂着侯府轩辕三小姐的病症,这会子又要劳心轩少爷的身子,当真是劳累。”

    秋棠俯身把云榻上散落的卷宗古籍收进百宝阁后头的箱笼,笑着拨帘子出来,“轩少爷都那般年岁了,只小姐还把他当成孝子看待。听清寒阁的王妈妈说,老爷头天回来就把小少爷招去了,没由来的训斥一顿,尔后又说,让他明后年到了年纪便赶春闱应试,想来轩少爷近几日也够烦闷的。”

    弯着嘴角滔滔,秋棠一副‘好生可怜的’的表情。

    蔓萝跟着叹气,“老爷对轩少爷也忒严厉了些,晨起打杏花门过,那茗烟像兔子似的飞快的从跟前奔过,说是轩少爷如今读书都读魔怔了,天微微亮就吩咐他去积家巷采买时兴的笔墨纸砚,茗烟苦着脸,又不敢不从,硬是敲了人家掌柜的三回门,那掌柜没的法子,被炒的烦了,亦只好骂骂咧咧的起身,打着哈欠开了门。”说到最后,又忍俊不禁的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秋棠也笑成一团。

    傅骊骆轻轻拨动着碗盖,忍不住抬眸轻笑,“轩弟知道用功是极好,但人家没开门就敲门催人家做生意,这点倒是不妥,想必是他近日读书压力过大,等过几日我去开解他一二。”

    说起来倒有几日没去看他了,自那次他来为古云画讨药被自己噎回去后,他见了自己也是悻悻然的,故傅骊骆也不好前去,一则那古轩脸皮薄,怕他见了自己不好意思;二则,她最近事情也多,不是去侯府行诊,就是被古钱叫去议事。

    倒也脱不开身。

    傅骊骆微翘的睫毛轻闪,窝在云榻一角,她捂嘴轻轻打了个哈欠,这晨起不久,她眼下又犯了困。

    把檀木纹梅香案上的白瓷茶碗撤下,蔓萝扶她卧下:“小姐好生睡一觉。”拉过榻上的薄毯盖在傅骊骆身上,又拿银丝钳往琉璃斗案上的双龙吐珠四角小香炉里丢了二块安神的沉香片,这才笑着拉秋棠去了外头。

    许是近日疲乏过甚,不过半盏茶功夫,傅骊骆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至午晌时分,那里室还静谧谧的没有声响。

    外室的藤床上茹茗和秋棠专心绣着活计,蔓萝快步进来,身后跟着提着漆木匣盒的知叶,隔着好几层乌木隔扇盖子,秋棠也闻见了那里头饭菜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从圆凳上的白玉碟中抓起一颗杏仁酥放到嘴里咬,秋棠笑嘻嘻的拉正要掀帘进里室的知叶,“小姐这会子睡的正香,你这会子进去,没的把小姐吵醒。”

    蔓萝坐在小杌子笑:“这知大厨近日也是疯魔了,做完早膳就开始备午膳,午膳刚歇又紧锣密鼓的张罗着晚膳,你们是不知道,那庖厨里帮厨的盛婆子见了知叶就道‘姑娘,牛肉和鱼脯都捶成丸了,案台上的青笋和芹菜也都按着吩咐该切丁的切丁,该切片的已切片’,还未等知叶答话,那盛婆子又自顾着道‘壁橱里泡着的酸辣萝卜也用香油侵过了’。”

    躬着手,咧着嘴,学着那老婆子的样子,蔓萝像说画本子似的,着实演的绘声绘色,没的把众人惹的哈哈大笑。

    茹茗放下手上绣了大半的‘嫦娥奔月’手绢子,抬头笑出了泪,“蔓萝姐姐可别说,不光那盛婆子,那原先在厨房洗涮的小丫头,叫秀儿还是兰儿的,她哭着去求在慈铭苑管扫舍的老子娘春嬷嬷,让她娘把她从庖厨要回去,说是在庖厨里,她除了喘气便是洗菜,一刻都不得歇。那春嬷嬷一听吃了一惊,原想着庖厨里当值的主事嬷嬷华婆子是她家亲戚,想着把自己闺女打发过去,跟着那华婆子一起窝在庖厨里头吃香喝辣。不成想那华婆子还未站稳脚跟就被咱小姐换下去了,倒上来了个疯魔的知叶姐姐,除了一头心思闷在厨房做膳食,其他哪都不去!可怜那小丫头,在庖厨里偷嘴不成,反倒是一双白嫩的细手被知叶姐姐磋磨的像干树皮。”

    茹茗是从慈铭苑出来的,她性子又温柔和气,最是好相与的,这府中有哪些有趣的八卦事儿,旁人知道后也总说给她听。

    见众人都跟着取笑,知叶作势要挠茹茗、秋棠等人,碍于手中提着匣盒,倒也施展不开手脚,嗔恼的瞪了瞪众人,蹙着眉头立在卷帘门下,知叶笑道:“她想躲懒那自是不能够的,一个庖厨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要是每个人都费尽心思都想捞个油头,那后院岂不是要大乱!说起那兰儿来,真真是娇气的很,夏天洗菜嫌水热,冬天洗菜嫌水冷,这还不打紧,水冷水热兑些水进去便好,她那嘴皮子功夫也好是伶俐,上次让她洗菜洗快些,她犟嘴来了句‘姐姐嫌慢,自己来洗不就好了’,抛下这么一句,那兰儿便哭着跑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真真是气人的很。”

    “那是你好性儿,才让她爬到头上去,若是遇着我,看我不撕了她的嘴!”蔓萝没好气的挑眉,圆滚滚的面上尽是怒意。

    秋棠也叉腰忿忿道:“知叶就是好性儿,要我说,先扇她几耳光,再告诉小姐发落了去!”秋棠跟蔓萝一样都是火爆直爽的脾气,骤一听闻那小小丫头竟给知叶脸色瞧,她气的一个倒仰。

    恨不能跑去慈铭苑掌那兰儿几个嘴巴子。

    大家正拉着说话,侧耳便听到内室有了声响。

    知叶把食指放到嘴上“嘘”了一声,示意众人莫再把事情闹大,轻咳了两声,便拨帘迈进去,傅骊骆盘腿坐在榻上,肩上披着满头的青丝,见知叶笑着提着匣盒进来,她笑着招知叶坐下,“难为你每日定时费心做膳,若是手下的那些丫头伙计们不听话,你该教训的便教训。纵是你薄不开面儿,告诉我或是告诉蔓萝她们也使的,便是告诉李嬷嬷或是洪嬷嬷发落了也行。”

    原道刚刚众婢子在外室说话,声音大了些,傅骊骆正巧全数听了进去。

    见小姐这般说,知她听见了她们在外头的谈话,知叶在锦缎圆墩子上坐定,笑着摇头道:“小姐杂事颇多,那些个小事倒也不敢惹小姐烦心。”

    说罢朝一脸倦色的傅骊骆瞅了二眼,又道:“话说回来,小姐您大白日这么睡倒是不好,晨起看小姐用的不多,这会子倒应该好好用些饭才是。小姐胃口不好,所以今儿做了好些开胃小菜。”拢了蓝靛绣樱花的衣袖,知叶从漆木匣盒里端出数十碟清香扑鼻的菜肴,如数家珍的道:“醋溜白菜丁儿、酸辣海带丝、麻辣太明河虾、酒酿海鲈鱼、碧玉香笋丸子鱼肚、油焖芦笋尖儿.....”

    长长的琉璃大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睡了好几个时辰,傅骊骆也觉得饿了,柳眉一扬,抬手去刮知叶俏生生的鼻尖,嗔笑道:“你这妮子,没的把你家小姐当猪养么?这一大桌子我哪里吃的动?”从每个碟中各夹了一筷子到自己碗中,遂笑着让众人把膳食分到外室去吃。

    这厢逸风阁正用着膳,李嬷嬷火急火燎的迈腿进来,看大家围在外头的八仙桌上用的正欢,她笑着立在流苏帘下禀告,“大小姐,老爷从宫里头回来了。让小姐用过膳后去花厅,说是有事情商议。”

    傅骊骆端着茶吃,道了声知道,又把李嬷嬷让进去用茶,说了会子话,便换了衣裳同李嬷嬷前去。

    算起来,今儿是古钱从蜀江回来后第一次面圣,说不好他会受些什么苛责,总归他赈灾防疫工作没做好,少不得是要挨顿斥责的。

    况且当下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殁了,那北皇宇文凌雍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舒爽,若是他把那股子邪气发泄下来,身为惊弓之鸟的古钱免不了第一个被怪罪。

    心下腹恻着一路,傅骊骆便迈步上了花厅,古钱正闷脸捧着青花瓷的茶碗吃茶,身上着的上朝时穿的蟒纹嵌金线深墨长袍还未来得及换下,傅骊骆斜眼望去,俯身请过安,方在他对面的玫瑰六角软椅上落座。

    蝶翅般的眼睑半阖成一方卷翘蒲扇,她身上端的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悠然之气。

    搁了茶碗,摸了把额上的灰白郁色,古钱吊着嗓子沉面朝傅骊骆去看,关切的询问道:“昨儿听闻兮儿身上不好,这会子可好些了?”

    说来这古钱很是惭愧,今儿在那朝堂上若不是得了她的脸,自己少不得要被圣上苛责一番,那北皇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盛赞,还说什么赐了道圣旨给她,古钱一听整个人都懵怔了,想细细问及,但想着当时的场面甚是不妥。

    众朝臣当时正在为慕容皇后出殡一事争论的面红耳赤,圣上的面色也不大痛快,古钱是官场上混过的老人,他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差,遂回府后倒是把慕容皇后出殡仪仗之事抛到脑后,先紧着那道所谓的圣旨一事来探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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