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前,江南扬州。

    唐高宗麟德二年,七月六日。

    「尔尔,等等,你别跑远!」

    听着霸道却关心的娇声吩咐,姚尔尔一手按着心口,强忍着不断翻涌而上的不适,在几乎比人还高的草堆中停下步伐,朝着声音来处回首。

    「大姊,你不用陪我,我一会儿……不,是马上就回来了!」

    语毕,她捂住了嘴,江南的艳阳又热又辣地悬在天空中,光线极刺目,让她看不太清楚方向,只能朝着潺潺水声加快脚步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正当她快要忍耐不住之时,她拨开野草,迎面而来的是水面的反光,姚尔尔向前几步跪倒,趴在溪边,似要掏心掏肺地干呕着。

    这是今儿个第三回了,任何入腹之物,早在先前两次就吐得一乾二净,明明胃里已半点东西都无,但呕吐的感觉伴随着天气不断加热而增强,她不能控制,只好掩人耳目,不要姊姊为她更加担心。

    已经不可能再吐出任何东西,体内不断堆积的热气好像也消退了一些,姚尔尔合拢十指掬起干净的溪水漱口,然后稍微打湿帕子,拭去脸上说不清是冷或热的汗。

    她一边拭着,一边看着椅不定的水面,倒映着一副更为摇椅晃的身子,方才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蛋一转苍白,打出生起从来不曾有一时半刻健康过,看起来是那么的羸弱不堪。

    姚尔尔像是不愿再多看下去,挣扎着起身,但猛然袭来的晕眩感让她又是一摇。

    「还是京城凉爽宜人些。」等待眼冒金星的情况消失期间,她低垂着头,小手按着双腿,轻喃道。

    从离家南下,她一直不能习惯南方湿热的气候,可是这趟旅程她心里有数,是大姊特地为了她而走的,所以她不可以有半句怨言……纵然已心有所决,她是绝对不能害人的。

    但是──

    「咦,路呢?」待能视物,周遭陌生的景色,找不到来时路,姚尔尔疑惑地轻呼,小脸上唯一醒目的大大眼眸,染上微微的惊慌。

    草比人高,茂密的林子,上头唯一的是烈日骄阳,她愈是想寻找,便愈是记不得方才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突地,一阵微风吹过,飘来一丝芬芳的香气。

    随着她拨开草丛的过程之中,香味渐渐增浓,不是没闻过好闻的味儿,但这股花香浓烈诱人至极,是她从未闻过的……虽然好似有些熟悉。

    姚尔尔不由自主地住香味来源处走去。

    霍地,天地一开,浓香扑面而来,她有种快要被花香给推倒的错觉,更让人惊讶的是放眼望去,无数杯口大的粉嫩花朵,密密满满结满及腰的枝桠,连绿叶都遮住了,如同一张粉白色的花毯,无边无际地蔓延。

    风一吹过,花儿摇曳生姿,那股无形的香气也更加张狂地舞动着,美景如画,但再好的画也透不出这股好闻的香味。

    看惯长安城的花王牡丹,这不知名的花虽不算是风华绝代,可香味却非凡花能敌,姚尔尔不禁伸出小手,在将要触及那精巧花瓣──

    「别摘,七世香还未完全盛开。」

    温润却暗含指责的男声乍然响起,让姚尔尔急忙缩回手,扬眸望去,只见一身百花花样衣裳的男子,已快步走来,小心翼翼地抬起花蕾检视损伤的程度。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容,就被他的举动弄得心慌,姚尔尔急急摇着小手解释。

    「我、我……我没有要摘,对不起!」

    轻盈的笑声响起,男人无预警地摘下她方才想碰触的白色花蕊,送到她的眼前。

    「来,这朵已盛开,给你。」

    姚尔尔吃了一惊,不光是为那花朵,更因为男人的笑容,如同最最柔和的太阳。

    虽然自家小弟长得漂亮,自幼一起长大的逍遥哥也英俊,可是这男人不仅俊美,温柔的笑容使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好似世间男子便应该像他这样。

    「怎么不收下?不是想要吗?」

    像是嫌她的心悸还不够严重似的,男人笑得更浓,语气里有股难以察觉的哀怨。

    姚尔尔拚命摇头,「我不是想偷摘花,我不知它是有人的──」

    男人笑出了声音,用花朵点了下她的唇,阻止了她的慌张。

    「名花当然有主,可那个主人正是你啊,七世香是你的花,不需要道歉呀!」

    咦?!

    「我的?」

    姚尔尔闻言,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小小脸上直接反应了她的疑惑,有一点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或许天气太热,或许花香太浓,或许男人太好看,也或许这三者都有一点,今她晕头转向,无法思考他简白的言下之意。

    男人微颔首,接着伸手将花朵簪在吓得忘了闪躲的小人儿小巧可爱的耳贝上。

    「你是姚尔尔不是吗?七世香是属于你的花。」

    果然是天意,她,仍旧令他怜爱得不能自己。

    苦心用尽,终于养出了这花,而这花,便是代表了他不间断的思念所蜕变出来的情感,和她重逢,他便有种满足的感受。

    不懂眼前男人为什么流露出非常柔和的表情,姚尔尔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张大了眼,突地──

    「尔尔,你在哪里?」

    「二姊!二姊!」

    尖锐的,焦急的声音传来,她不禁别过头。

    「啊,大姊!等等……等──」

    一回过头,花圃里花香仍浓,但哪儿还有那令人一眼便割舍不下的笑容,姚尔尔不禁又是一怔。

    有股异样的失落感,慢慢地在心湖漾开。

    「尔尔,原来你在这儿,别乱跑呀!我担心死了!」

    从草丛中窜出一张娇美艳丽且熟悉的脸孔,那人提着绣裙裙摆寻来,一看到她像放下心一般地松了口气。

    「可找到你了,二姊……哇啊,这儿好香呀!」

    姚尔尔有点迟钝地回望姚家长女姚衣衣,还有随后追来,光彩动人的小弟姚彩衫。

    她在作梦吗?

    「大姊、小弟,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男子?」她呢喃地问。

    姚衣衣和姚彩衫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虽然有一大片状似花圃的土地,但周遭都是荒郊野林,哪来的人啊?

    「尔尔,你是不是被熏昏了?」甜香腻人,姚衣衣柔荑探上了姚尔尔的前额,藏不住担心地问。

    姚尔尔浅摇首。

    她是有些昏没错,可刚才这儿真的有个好看的男人的!

    「可是,大姊,刚刚──」

    一旁的年轻男子噗地一笑,打断了姚尔尔显得有点迷惘的声音。

    「二姊,你是大白天撞到花妖了不成?」姚彩衫顽皮地笑着,「我怎么不知道花妖也有男的……好痛!大姊,你怎么打人呀?」

    姚尔尔还来不及回话,姚衣衣飞快给了弟弟一记爆栗,惹出一声哀号。

    「别胡说八道了,已经快到华家了,咱们要比楚家那泼妇先赶到华家,省得像在之前巴蜀季家,惹上一身腥。」姚衣衣艳眸一瞪,独断地道。

    「大姊,就算急着要找到未婚夫们,也不用对我这么凶吧?清澄还不是二话不说就跟着咱们走了。」想到姊姊们的未婚夫人选之一,身为男儿身的姚彩衫不由自主噘着嘴,眸闪泪花地道。

    姚衣衣冷哼了声,「谁教咱们同一个胞胎,偏偏就你一个人是男子,和这门麻烦亲事什么边都沾不上!」

    闻言,姚彩衫脑海中闪过季清澄有些冷淡的脸孔,突然有种不甘心从心底冒出头来。

    「你以为我愿──」

    发现姚彩衫想回嘴,姚尔尔拉着姊姊的袖子启声,打断了这必然会愈演愈烈的拌嘴。

    「大姊,好热,咱们可不可以先回马车?」

    手底有些烫人,虽然姚尔尔的身子骨禁不起这日夜奔波,但姚衣衣却有她的坚持。

    「好好好,咱们先回马车。」姚衣衣疼爱道,和对姚彩衫使用的语气完全相反。

    姚尔尔乖巧地颔首,在被护着离开之际,忽地回眸,伸手触碰了下耳贝所簪的小楔朵,像被针扎到一般地缩回手也回过头,同时在心里连根拔起了所有刚萌芽的念头。

    她很确定刚才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但不该胡思乱想的,连同心头的悸动,就都当成是撞鬼吧!

    因为,她没有资格对任何男子有感觉的……

    ************

    不愧是有水乡泽国之名的江南,细曲绕回廊,竹林柳荫穿插在典雅的庭院之中,令人心生一种秀丽之感。

    可这份精雕细琢寸寸仔细也产生出拘谨感,在无声无息之间,令人下意识地谨言慎行。

    将自己藏在姊姊的背后,就能对一道道审视的眸光恍若无觉,况且姚尔尔也还无法将自己从两刻钟前的幻境中给抽离。

    或许是因为香味的原故,她对自己的动摇这么解释着。五觉之中,她的嗅觉最为灵敏,被如此独特的香气包围,能让人醉生梦死。

    头火辣辣地痛,姚尔尔却无意识漾着一抹缥缈的笑。

    「你就是长安沽饮阁的女儿?」

    大堂之上,一字排开端坐着数位如花似玉的女眷,她们簇拥着的三位妇人之中,最为年轻的那位,在端详来人许久之后,轻声问道。

    说年轻也该是四十开外了,和自家娘亲差不多,但声音的威严度,就高出了许多。

    姚尔尔仍垂着头,反正一切和她无关。

    不若妹妹事事退缩,美艳动人的姚衣衣大方地福身;既然都敢大方登门,那就该更大方地应对。

    「是的,我就是姚衣衣,而她是我的同胞妹妹姚尔尔。」她一一介绍,然后转向一旁的三名男子,「这一位是同胎的弟弟姚彩衫,而这两位公子,一位是乐家的大公子乐逍遥,另一位是季家的二公子季清澄。」

    众人一一问好。

    听姊姊喊到自己的名字,姚尔尔也忙福了福身,但连头也不敢抬。

    毕竟大姊这种带着大票未婚夫们,再闯入另一个未婚夫家门的事,怎么想怎么离经叛道呀!

    果不其然,大堂之上的妇人翻弄着拜帖,看着这二女三男的阵仗,若有所指地轻哼了声。

    「姚家媳妇有了喜……」她念了开头,便发现姚衣衣的脸色变得难看,但她仍接着念下去:「姚家媳妇有了喜,大张旗鼓问观音,爷爷奶奶爹和娘,东南西北出发去,拿回露茶酒和冰,生了一子和二女,四户男儿等娶妻,试问观音如何解,一个肚子几门亲,怎嫁怎娶不平均。

    「娃娃亲,娃娃妻,当年一块冰,谁得美贤妻?娃娃亲,娃娃心,当年一滴露,伴谁到缘尽?娃娃亲,娃娃情,当年一叶茶,谁是谁郎君?娃娃亲,娃娃刑,当年一杯酒,误谁到如今?

    「当年要是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先夫也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念完了京城里流传的讥笑童歌后,当家主母如氏讥讽地道,思绪飞回十六年前。

    长安城里有两家名满天下的酒肆,姚家的沽饮阁和对门楚家的京醉楼,同行相忌,战火代代延烧。姚家娶妻后久久不孕,被京醉楼的老板娘冷嘲热讽,后来好不容易做人有成,怀上了娃儿,为了要吐一口长年怨气,便到城里最大的姻缘庙里,去求观音菩萨降旨许婚。

    菩萨说了,娃娃亲要往四方去寻,在一炷香里交付任何东西给姚家长辈之人便是亲家,且要在十六岁时完婚,否则会有报应。

    他家被菩萨选中,但这桩瞎眼婚事不知道哪里出错,不单是华家给了姚家信物,连巴蜀焙茶的季家,京城酿酒的乐家,还有长安城郊制冰的水家,露茶酒冰四行中的佼佼者都给了信物,全成了亲家,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头,姚家媳妇居然一胞三胎,生下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二女之一的姚尔尔还是多病之身,现在时限在即,只有一个健康的姚衣衣能嫁,全天下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

    华家以花露闻名,在细问之下,发现是长年熟客的沽饮阁,门当户对,两位当家的便当场认了亲家,以为是桩喜事,没料到不久之后的演变,让华家独子沦为众人笑柄。

    「商场无信不立,扬州花露华家最重商誉,想必会兑现这婚约!」姚衣衣年纪虽轻,却也是商人家的孩子,打小耳濡目染也有些大气,没被这带刺的话语打退。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姑娘,有勇气开口回敬,如氏审视的眼光又流转了一圈。

    「你倒有些胆识,真不愧你京城第一艳的名号!」她不知是讽还是捧,淡淡地道。

    姚衣衣又是一个福身。

    「衣衣谢过如夫人的赞美。」

    「别谢得太早,老身倒很好奇,在这桩神旨娃娃亲里,你能生出几个身子来嫁人?」

    「不相处看看又怎么知道答案呢?」

    「姚小姐言下之意,是要在四家男儿中挑丈夫啰?」

    姚衣衣闻言绽笑,虽然没有回答,却等于直接肯定了如氏的问话。

    如氏的眼光在几个绝色男女间来回,瞬间心头一动。

    说实话,眼前的女孩儿生得实在标致,有京城第一艳称号的绝色美人,又听说她做生意的手腕不错,将来肯定是当家主母的好人选。

    有胆有识有姿色,这样的人儿世间少有。

    那英俊邪魅,和姚家独子合称「京城二少」,但个性浪荡不羁的醉浪子乐逍遥,在一旁冷淡安静;穿着对襟短衫、包着青色头巾,不甚活泼的,肯定就是以茗茶着称的季家次子季清澄……呵,可不是她这做娘的自夸,她有信心自个儿出色的儿子会赢不会输!

    况且儿子亲口说过,他绝对要娶姚家的小姐……

    如氏蓦然大笑。

    「哈哈哈!既然姚小姐这么说,女儿们,来验验这京城第一艳的小姐,有没有资格当咱们华家媳妇儿!」

    如氏一声令下,原本端庄坐在椅上比花还美的姑娘们,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登时一拥而上。

    在层层围上来的人潮之下,不起眼的姚尔尔,就这么被从中心挤到最外围,她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以姊姊的美丽和能力为傲的,亦明白自己容貌普通,身子不强健,一点也不出色──

    「哎呀!」

    无法控制的自怜让姚尔尔瞬间失了神,被想挤到姚衣衣身旁的华家小姐给绊了一下,发出微弱的惊呼,正以为一定会摔个四脚朝天时,她被人稳稳地抱住了。

    被护在温暖散发香气的强壮怀抱里,她一抬起眸子,迎入眼帘的,正是那份独一无二、令人眷恋的温柔笑容。

    「呀!是你!」她再度惊呼。

    俊美男人柔柔一笑,和怀里的小人儿四目对望,没有移开视线,单单只是望着她,她也回望着自己,他心头便舒坦又开怀。

    只可惜他没赶得及早点回家,结果只赶上一团混乱,真是的,她们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祖婆婆、婆婆、娘、姊姊们、妹妹们,你们找错人了,这一位才是我的姚家小姐啊!」

    男人这话掷地有声,姚尔尔瞬间感觉所有的视线全往自个儿身上集中,但胀痛的脑子才一转过他的话,她愣了下后,便不能克制地发出惊呼。

    「欸?!」

    他柔柔一笑,「刚才忘了告诉你,我叫华自芳,是你的未婚夫。」

    听着自称华自芳的男人自我介绍,姚尔尔又是小小的惊呼了声。

    「欸?!」

    听着从小巧唇瓣发出的忘我惊呼,华自芳好似很欣喜似的,也像没听见可能整个江淮地区都能听到华家女性此起彼落的尖叫声音有多了亮。

    他不在乎。

    「是的,我是你的未婚夫,总算能和你见面了!」华自芳如同发誓一般地道。

    这个好看的男人居然就是华自芳?!他在说什么?

    姚尔尔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镇日闹得她难过的热气,在这个不适当的时刻,一鼓作气地全烧上脑门,加上众人比箭还锐利的怀疑眸光,和姊姊、弟弟的模糊呼喊……

    她再也无法负荷,眼前一黑,双睫一敛地昏了过去。

    ************

    「师父,依您说,她的身子骨如何?」

    有一股徐风轻抚过她热胀的脑子,丝丝凉意将她从紫黑梦境给唤了回来,意识还很蒙眬,但清朗的声音却自行钻进耳朵,直达脑海。

    「一个字,难……不是不能医,而是实在难医,她的身子骨要医、要治,不如说是要重新打底,好生将养,看看能否有些起色。」

    「喂,老先生,你是不是庸医啊?别乱把我妹妹的脉象!」

    「他是江南第一名医。」

    「如夫人,我才不管他是什么名医不名医,满嘴一派胡言,尔尔的身子是一定会有起色的。华自芳,你居心叵测不合常理,把尔尔还给我,彩衫,咱们走!」

    「大姊等会儿,二姊还昏着哪!」

    「姚大小姐,当年是我亲手给的露……」

    在一堆纷纷乱乱的声音之中,唯有一个声音能够直闯心底,似被呼唤一般,姚尔尔努力睁开极疲倦的双眼。

    「你……你亲手给的露?」

    试图理清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询问的声音如同蚊鸣,但将屋子挤得水泄不通的众人却一拥而上。

    除了激动的姚衣衣与姚彩衫、斯文但安静的季清澄,还有华家的各色美人和老太太们,以及一位未曾谋面,但予人温和好感的老先生,另外,离她最近,坐在榻边打着团扇为她祛暑,低头凝视着她,担心之情毫不隐藏的男人……她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华自芳,是那则夸张又脱轨,但却和自个儿切割不开的神旨娃娃亲选中的四人之一。

    和他不是没有关联,令她心底涌出一股暖流。

    管不住的心情自行冒出的同时,她的手被一把紧攥住。

    「尔尔,你感觉怎么样?」

    听见担心得快哭出来的哽咽语气,她压住心头的悸动,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朝着忧愁几乎遮掩掉美貌的姊姊扯出一个微笑。

    「还好……只是有一点倦……」头痛的情况好多了,但那种又热又懒又倦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师父!」她的话才刚出口,一旁的男人已急忙朝着老先生唤道。

    「调理可以先缓着,但首要之急,是镇日奔波所累积的淤暑瘴气一口气爆发,还有些伤风,得好好歇歇,主以香薷饮,副以五花茶来治。」老人家极温和也极镇定,笑吟吟地望着她,「小姑娘,怕不怕苦口?」

    不懂华自芳表现出来强烈的在意,也不明白老先生的慈祥,但姚尔尔摇了摇头。

    「我不怕苦的。」打小吃药比吃饭勤,苦,已非陌生滋味。

    华自芳再自然不过的流露出心疼,「师父,要用野菊和蜡梅吗?去年收的蜡梅极好。」

    老先生脸上笑意更浓,玩弄着半白的长胡,赞许地望着算是半个徒弟的男子。

    「好好好,一点就通,但她身子禁不起太强的药性,野菊改白菊较平和,这味五花茶另外配,就用月季花和──」

    「等等!」

    原本还静静听着的姚衣衣,发现这似乎是漫长无止境的疗程,突如其来地打断两个男人的对话。

    姚尔尔抬眼,看见姊姊眼神里闪着不甚信任的光芒,「大姊?」

    「咱们马上就要起程离开,不用麻烦了。」不如来拜访时的谦和语气,姚衣衣坚决地道。

    虽说来巡访未婚夫们的目的是为尔尔找寻适合的归宿,但她打骨子里不相信华自芳的为人……她这个做大姊的,很明白妹妹的可怜和可爱,但妹妹的病容却是外人的普遍想法,若说华自芳对自个儿一见钟情还说得通,可他甫和尔尔见面,就表现出非卿不可的模样,要她不质疑他的殷勤也难。

    口蜜腹剑最可怕,既然这男人不适合做尔尔的夫婿,那么多留无益!

    姚尔尔还来不及思考,原本一直轻拂在身上的凉风停了,她不由得望向原先一直无法迎视的温柔男子。

    华自芳神态一转,脸上虽仍挂着温柔笑容,但在他的眼里,却隐约有着不容置喙的强悍。

    「姚大小姐要走请自便……」面对京城第一艳的美人,他淡淡说完,又摇起团扇,炙热的眸光和微凉的香风,都只落在床上小人儿的身上,他的语气跟着变得轻柔,「但在尔尔情况好转前,我不会让她离开华家。」</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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