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白玉油膏,他在荣亲王的茶台上见过。

    不过当时他见到的时候,这块白玉油膏并未碎裂。

    方超将这块白玉油膏递到乔越面前,问他道:“乔大将军可知这块白玉油膏是如何碎裂的?”

    乔越不答。

    不仅是因为他不知道,也是因为他知道方超必会自己告诉他答案。

    “是被你的好弟弟摔坏的。”方超的目光骤然变得森冷,仿佛化成了一把无处安放的刀。

    乔越看着那块正正好从杏花的枝条上碎裂成两半的白玉油膏,眸光沉沉。

    一时之间,他说不出话。

    因为只有极为钟爱的玉石,才会做成手把件,这样便能时时刻刻地将它握在手心里。

    再看这块手把件,油润细腻得好像油膏一般,证明时常被荣亲王握在手中把玩润养,可见荣亲王是爱极了它的。

    只是,它又为何会被带到姜国?又为何会被阿陌摔坏了去?

    这个名叫方超的侍从,又是何时见过的阿陌?

    “我家王爷临死的前夜把我赶走让我务必把刚才的话带给乔大将军,也让我务必把这块白玉油膏交给乔陌将军。”被风吹动的风灯火光在方超眸中明明灭灭,他看起来似笑非笑,“乔大将军心中可是在想我家王爷为何非要将这块白玉油膏交给乔陌将军?”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温小姐手上是有一副乔大将军送给她的白玉镯子吧?”方超注视着乔越,“乔大将军想必不知,温小姐手上的那对镯子和这个手把件乃同料所出,本为一体,是由一位兄长亲自切割打磨好,将镯子送给了妹妹,而兄长则为自己做了一块手把件,雕刻了妹妹最喜爱的杏花。”

    方超在乔越渐渐蹙起眉中又问他道:“若我还是没有记错的话,乔大将军比乔陌将军年长五岁可对?不知乔大将军对幼时的事情还有没有记忆?乔大将军可记得自己四岁的时候你的母妃曾出过一趟宫?”

    乔越的眉心愈拧愈紧,看着方超的眼神也愈来愈难掩震惊。

    他记得。

    而且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时候,母妃离开雪柔宫整整三个月,他总是问姑姑母妃何时能回来。

    而在母妃回来后没多久,姑姑就告诉他,他要当哥哥了。

    乔越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方超手中已经碎裂了的白玉手把件。

    这与那对白玉镯子本是同料所出,本为一体,手镯母妃给了他,而这块同料的手把件,荣亲王要把它给阿陌……

    夫妻孩子本一体……

    乔越忽然想到了许许多多雪柔宫里的事情,想到许许多多母妃与他还有乔陌之间的事情。

    母妃自阿陌出生以来就待阿陌很淡漠,鲜少抱他。

    但夜深人静阿陌睡着了的时候,母妃又会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将阿陌看上整整一夜,甚至还会抚着阿陌的头发垂泪。

    所有人都知道母妃对阿陌的喜爱不如对他的喜爱,所以他拼命的对阿陌好,不然他觉得小小的阿陌太可怜。

    因为就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母妃并不疼爱阿陌。

    但阿陌毕竟也是母妃身上掉下的肉,就算她临终之前什么都没有留给阿陌,但她还是抓着他的手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阿陌。

    所以母妃生前最喜爱也一直没有从手腕脱下来过的白玉镯子留给了他。

    道是给他日后的妻子的。

    他一直觉得那是母妃留给他的念想,而阿陌却什么都没有,他必须要将母妃的遗命死死记在心中,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阿陌,连带她的份一起对阿陌好。

    乔越觉得他忽然想明白了他的父皇为何突然之间如何都容不下他了。

    他才是母妃最喜爱的那一个孩子,他才是值得母妃把镯子留给他的那一个孩子。

    镯子是她真正心爱之人为她亲手打磨的。

    只有他们的孩子,才有资格得到她的喜爱,才有资格将镯子留作念想。

    乔越觉得自己的颞颥涨到发疼。

    他甚至觉得今夜的风特别寒凉也特别凛冽,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慌。

    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他一直以为母妃不喜欢阿陌,所以才会抱都不愿意多抱一抱他。

    原来,不是。

    母妃想得很长远,从她还没有生下阿陌的时候她就知道纸终究是包不尊的,所以就连阿陌生出来的时候,她都没有抱抱他。

    她什么都没有给阿陌留下,但给了他她最珍爱的镯子。

    待到火苗把那一层薄薄的纸烧破的时候,他就是她用纸来包住的那个人。

    而不是阿陌。

    他终于明白,当初母妃把那对白玉镯子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为何会泪流不止。

    因为这世上啊,很多事情都是要做抉择的,也有很多东西是必须要学会舍去的。

    就连自身的骨肉,都能够舍去。

    “乔大将军,你心中可有恨?”方超的声音在暗夜里像极了鬼魅,“必是恨极了吧?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真正的圣人。”

    只有真正的圣人,心中才不会有恨。

    “我能猜想得到原本德高望重的乔大将军为何一夜之间会摔到深渊里万劫不复,不是因为你败给了薛清陇,而是因为你手上的那一对白玉手镯。”方超忽地将托着碎裂了的白玉手把件的手握起,握紧,“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到你们的都城来的。”

    碎裂的玉石将他的手心扎破,腥血直流,但他不在乎,像没有痛感似的,反是将五指愈攥愈紧,“我本不会来的,是乔陌逼我来的,他若是好好拿着这块白玉油膏,我就不会来,如今我不仅来了,我还见到了你们的圣上,把该让他知道的都让他知道了,所以我才知道乔大将军你一定会回来建安。”

    “为了你那好弟弟回来。”方超忽然笑了,笑得嘲讽,“但是,值得吗?”

    “哈哈哈——”不待乔越说上只言片语,方超骤然大笑出声,有如疯了一般,忽地一头撞向了一旁的门柱!

    该带的话他已经带到了,他可以到地下去见王爷了。

    王爷该会气坏了吧,谁让他把不该说的事情全说了?

    谁让他把乔陌毁了?

    因为他恨。

    乔陌若是能够像乔大将军这般,他就不会到建安来了。

    但是,他不后悔,就算王爷气极,他也不后悔。

    王爷在地下没有人陪伴,他该去陪他了。

    乔越慌忙抓起满脸血污的方超,趁他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问他道:“阿陌他知道了吗!?”

    看他着急的模样,方超恍惚间觉得好像眼前的人是夏君遥。

    他本不想回答,终究是无声地道了一个“不”字,才咽了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呢?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乔大将军的心里想到的还是乔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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