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安以为,顾流年说得睡着只是真的睡着了的意思,想着晚上河面上风大,还特地让人又送了些挡风的东西去。

    然,睡到半夜的时候,她惊梦醒来,心也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又像是感知到发生了极其不好的事情。

    可方才的惊梦她半分都记不起来,不停的在脑海里回荡的,反而是小厮传回来的那句话:“她睡着了。”

    好好的游湖?怎能会睡着了呢?

    顾留安的脑门儿被惊出来了一层汗,“王爷回来了没?”她对着门外守夜的侍女喊问道。

    门被推开,夏日夜间本该凉爽的风顺着门缝儿灌进来,顾留安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寒颤。

    “还没呢。”侍女答。

    “快!更衣,我亲自去看看。”顾留安揭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心底越发毛燥不安。

    翡瑶河边。

    顾流年已经遣散了所有人,游船里的灯就快要燃尽了,散发着微微弱的淡黄,乌云遮月,远远望去只能看见游船模糊的影子,以及坐在船头的那人的轮廓。

    顾留安急着赶过去,脚底一踩空险些向后仰着摔倒,亏得有谭卓文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他这几日从四郡回来待在郡府里,也还没睡,心底没底儿燥乎乎的,总感觉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流…流年。”顾留安慢慢靠近,伸出胳膊拍顾流年的后背的时候,她的手都在颤抖。

    顾流年回头,眼眶通红,笑意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痴癫,“姐姐。”

    顾留安的心立刻重重的跌了下去,声音也开始颤抖,“你,你怎么坐在这里?颜儿呢?”

    “那里。”顾流年指了指船舫上的房间。

    顾留安立刻就朝着谭卓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看看。

    然,谭卓文才靠近船舫,顾流年就快步移动到了他的身边,快速出手,将他拦了住。

    谭卓文一看他的这般反应就知道是出事了,当即反身再要去一探究竟,顾流年也被惹恼,开始动真格儿的,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吱呀…一声,船舫的门被顾留安打开了。

    里面的灯火被风一吹,登时熄灭了。

    借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人手中火把的亮光,顾留安看见南宫翎颜正靠角落坐着,大半个身体都倚在墙壁上,手里握着一块玉,神态安详,看上去就像是真的睡着了。

    但,怪异就怪在,她一动不动,周围也安静极了,连呼吸声也没有。

    再走近细看,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灰白。顾留安本想凑近了之后再看她,然,自南宫翎颜身上传出来的寒气,已经在昭示着些什么了。

    顾留安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大小姐!”谭卓文急急跑来扶起她。

    “颜儿,颜儿她…”

    顾流年缓缓走了过来,眼底空洞洞的没有半分神采,他半俯下身子,极轻极轻的抱起了她,缓步朝着郡府的方向走去。

    顾留安连夜寻来了满城的大夫诊治,次日又着人准备了冰棺,派遣了好几拨儿人去往各处报丧。

    主堂之中,顾流年锁了门,已经守着那冰棺好些日子了。

    ——

    医院,手术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天,顾岸带着其余的四人等在病房门口签了十三张病危通知书,他的手都签软了,腿也软了,恐惧和不安占据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苏翎颜感觉天旋地转,时间和空间不断的混合着,扭曲着,她无规则的旋转着飘荡,脑海里一会儿是幼年时在孤儿院被许多人欺辱的场景,一会儿是创立苏氏企业的过程,一会儿又是在风远朝的点滴。

    她想睁开眼,但眼皮子太沉,一直睁不开。

    她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眼前突然就变得清明了起来。

    她看见了顾流年,看见了躺在冰棺里的自己。

    他形容憔悴,颌下冒出来了一圈儿灰青色的胡茬,眼窝深深凹陷了进去,正躺在安放着“自己”的那个冰棺旁边。手里握着八爷留给自己的那块玉佩。

    “王爷。”苏翎颜轻轻唤着,可惜他听不见。

    她走近了,躺在他的身边,面对面近距离的看着他,眼眶渐渐湿润。

    这样又不知道躺了多久,有人开始敲主堂的门,是新皇亲自来了。

    他总算知道元和王妃为何那般痛快的交出自己手中的权力,又为何要抓住四郡不放了。

    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在给东河郡府安排后路。

    说起来这女人也是厉害,。

    承琰君,南宫家,花无镜,南枯离,如今都是稳着一方的重要之人,却因她集体守在郡府半月有余。

    当初花无镜执行起他的命令来那般爽快,他还以为花无镜是只忠于自己的。甚至当听闻元和王妃离世,他的心里还是暗自窃喜了好一番的。

    可如今看来,一切未必有他料想之中的那般得意。

    医院里,苏翎颜的心率已经要跌近直线了,三剂强心针下去,她才终于又恢复了。

    陪在顾流年身边都“南宫翎颜”感觉到了拉扯,一股力量在拉扯着自己回去。

    “顾流年C好的活下去n下去!”情急之下,她大声吼着。

    门被强行从外面打开的瞬间,苏翎颜消失的那一刻,顾流年听见了耳边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自遥远的时空而来。

    他立刻从地上坐了起来,“颜儿!”

    他明明听见了她的声音的,她叫自己活下去。

    但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悲痛过度魔怔了。

    他听见她说,让自己活下去…

    ——

    苏翎颜开始恢复意识,守在手术室门外的五人才松了一口气,集体瘫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半年后,苏翎颜痊愈出院,她解散了苏氏企业,用了一部分资产给顾岸五人换来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养着那家医院,同时改头换面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套公寓。

    余下的钱,足够他们六个人吃穿不愁好几辈子了。

    她变得柔和了起来,捐了自己的皮衣和尖锐的高跟鞋,满柜子的黑色衣服也都收了起来,换成了清淡的颜色,以舒适的针织雪纺为主。还去换了发型,剪去了妩媚冷艳的大长卷发,换成了浅色的及肩短发,妆容也发生了变化。

    小半生的挣扎和痛苦,如今她终于也抓住了青春的尾巴活得像了个小姑娘一回。

    顾岸他们在商场外遇见苏翎颜的时候,五双眼睛简直要瞪得脱眶:“女罗刹竟然也有变成小仙女的一天,细思极恐啊!”

    苏翎颜笑着眯了眯眼:“你说谁女罗刹?”

    顾岸意会到自己说错话,立刻捂嘴,然还是晚了一步,苏翎颜揪住了他带着五人就又进入了商场里,从一楼理发店开始,到二楼饰品店,到三楼服装,四楼鞋。一直折腾到十二点商场打烊,才将原本一眼看去就不好惹凶巴巴的冷血男给装扮成了青春洋溢热情的大酗子。

    几人极其不习惯的进了别墅,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尤其是那个姑娘,为了行动方便过去二十几年几乎没穿过高跟鞋,今天换上了优雅的裙子和细高跟,一路上摔倒了好几次,最后是被那几个酗子左右架着回来的。

    “颜小姐,您这是…”顾岸皱着眉头,“您解散苏氏我们无权过问,但是今天来这一出,您不会是想我们以后都以这样的面貌…”

    “不然呢?”苏翎颜打断了她,如今她连威胁说教人都变得温柔了起来,“难道我表现得还不明显?苏氏都已经关了,你们以后还想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五人一副“那不然呢”的表情盯着她。

    苏翎颜晕。

    “来来来。”她往沙发旁边挪了挪,拍拍空位示意他们坐下,“我现在很明确告诉你们,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了,也不会再让你们去冒什么险,我现在就给你们两个选择。”

    五人五双求知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她。

    苏翎颜再晕。

    “一,你们自己出去找工作,自己养自己,然后寻找人生的另一半,生儿育女,安乐一生。二,你们不用出去工作,就住在这里,反正我们的钱足够养所有的人,但是仍然要去寻找人生的另一半,走自己的圆满人生。”

    顾岸:“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给你们一夜的思考时间。”

    ——

    苏翎颜坐在沙发上,,眼一闭,就想起来了她在南越看见的顾泊岸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

    他说,这一世大错特错,不奢求原谅,只求若是还有来生,他能少一些偏执,她施舍自己几次回眸。

    他将她放在了生命里,当成了全部的活着。他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她一一告别。

    顾泊岸伤重于行山镇,却一路撑到昌和居才死,若说她心底没有半分动容那是假的。

    何况在这个时代里,她看得出来,顾岸也是对她有意的。

    可惜她的心已经放在了顾年那里,只愿这一次,她能和善地将他引导另一条坦途上,再不会负他半分。

    躺在医院里的七人生死未卜就罢了,余下的五人,她说什么也要偿他们一生平安顺遂。

    而她,哪怕顾年不会醒来,她也要一直陪着他,一直等,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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