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轩语调平稳淡然,乍听之下听不出来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就好像在偶遇熟人询问对方是否有吃了晚饭,亦或者是问这么巧碰上是准备去往何处。

    仿佛他说的只是一个问句,仅此而已。

    但他闪着亮光的鬓角泄露了他的急躁。

    可是他不能急躁,至少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在动作上不能有任何表露。

    所以他有走的缓慢悠闲,顿在地上的拐杖发出咚咚的声响。

    “哎呦。”蛛丝网越收越紧,确实会让人觉得难受,但是这种难受仅仅是难受还没有到痛苦的地步,自然也没有超出宝儿的忍受范围。

    小小年纪她便跟随师傅师兄们四处奔走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被此时此刻要多许多,也让她早已不是那个依赖父母,被捧在手心里的娇气大小姐。

    爬山涉水摔断腿,两块木板一夹,被虫蛇毒虫叮咬,药草捣碎敷上,药丸随手塞进嘴里吃下。

    猛兽追咬、中毒、受伤都是常有的事,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越来越懂得保护,早就忘了痛还需要呼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待看到赵泽轩走了过来,她不由自主的呼了一声,仿佛这些比跟蚊虫叮咬还弱上几分的难受徒然之间扩大了几万倍。

    然而这声呼痛刚叫出口宝儿就后悔了,在她心里需要人呵护,需要人心翼翼保护的应该是赵泽轩,他表面坚强淡然,但是在某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与无奈更是让人觉得心疼。

    而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早已不是当初跟着母亲一路奔波,娇气,弱小的孩子。不是一个碰到一点事就会伤心,哭泣,求人安慰的娇娃娃。

    宝儿用力抿着嘴为自己的娇气感到不耻。

    赵泽轩缓缓靠近竟以为丧着一张俏脸的宝儿是因为被蛛丝网裹着很难受,蹙着一双浓眉紧了紧手掌心,才控制住自己不让他险些失了方寸。

    就算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也不能急奔过去,他面对的是大瑞的三皇子,是秦祯。

    不可能仅仅凭着清晨与他的一番对话就动手掳人。

    另一方面他比任何时候都懊悔自己身体有残疾如果他还是一个正常的,完整的人,他又怎么会让宝儿躺在冰冷的石砖上。

    短短的一段距离而他却用了这么久……

    紧握的手掌传来的刺痛让他保持清醒,让他不至于一瘸一瘸的失了谈话的姿态,他用缓慢而坚定的步伐走向前,逐渐靠近。

    秦祯听见赵泽轩的询问,随即朝着自己的侍卫们望了过去,所含意味不言而喻。护卫队们的众人也知道自己太过于大意、太过于自信,认为这是春晖园,是由他们所掌控的地方,便以为不会再出现什么乱子,谁曾想赵泽轩会不在屋子里歇着,而四处瞎溜达。

    赵家曾经有恩于朝廷,先皇很是看重,即便赵家无人在朝廷做官也没有任何人敢对随便对赵家做出任何轻举妄动,即使赵家在众人眼中是一座金山银海也不能够。

    连动人的金银财富都无法让人随意动念头碰触赵家分毫,除非赵家犯有不可饶恕之罪,比如……谋逆。

    太平盛世的大罪便是当今天子的态度。

    只有要大瑞还是姓秦,赵家就依旧是赵家。

    秦祯对于这一点也很好奇。

    太皇太后对赵家的态度便代表了皇家的态度,听闻皇祖母的大寿赵家的老夫人便是座上宾之一,他们这些做儿臣,孙儿的又怎敢随便对待赵家的,除非赵家犯了当朝律法,否则谁能拿赵家的继承人又怎样?

    “尔等奉陵王之命守着外院,不仅仅是防着刺客翻墙入内也同样防着贼人躲在春晖园内伺机而动,或者翻墙逃脱。”

    说出来不好听,但昨夜的黑衣人确实是跳窗、翻墙逃走了,过去一天一夜他们都未曾将人抓住。

    赵泽轩瞄到孤零零躺在一旁地上的包袱。

    他动作缓慢每行一步便顿在地上的拐杖却铿锵有力,咚咚咚的作响,伴随着他的步伐,有一种压迫感,仿佛对面走来的不是一个商户而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陵王秦祯。围在陵王身边的侍卫们瞬间都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子轩一定是常常跟随在谨王身边,所以自然而然也带了一种上位者所有的优越感,睥睨众人的气势。

    对于侍卫的解释赵泽轩不予回应。

    赵泽轩感觉仿佛春夏秋冬都走一遍才来到被裹成蝉蛹的宝儿身边。

    扔开拐杖蹲下身扶住宝儿的双肩,蛛丝网十分柔软赵泽轩的手压在蛛丝网上手掌往下陷入,稳稳的抓住宝儿的肩膀用力将她向上托起。

    “你是吃饱了,所以出来遛弯的吗?”

    没头没尾不合时宜的话一出口,真的是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她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怕是要被人当成傻瓜了吧……

    可是话已出口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想挽回是不可能的事,无济于事宝儿只能像吃了她最讨厌苦瓜苦着脸,心底绝望:呀C丢脸哦……

    扶住她的手微微一顿之后赵子轩使力将宝儿扶了起来,宝儿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很多他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像把人扶了起来,赵泽轩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每天欢乐的吃吃喝喝肉都去了哪?

    有些啼笑皆非的气氛赵泽轩没有大篇幅的纠正她反而严肃的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宝儿的说辞。

    赵泽轩是一个温柔的人,从平日的相处中她有所体会,只是没有想到他尽然会配合自己胡言乱语,宝儿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偷偷摸摸跑掉,就算赵泽轩胡乱给她配相公也不过是因为出于对她的关心。

    自己就算再不高兴也可以直言不讳的说出来,要去要留他也不会勉强自己的。

    “我看你没有来吃晚膳,就想来问一下你饿不饿?”

    是发现自己不见了,才四处寻找的吗?

    黑夜在这园子的角落里周遭围了一圈侍卫,光线昏暗,影影重重竟有些阴森。

    不知为何宝儿在这若隐若现中看见赵泽轩被汗水浸湿的鬓角,更加自责。

    赵泽轩低头研究她身上的蛛丝网怎么才能取下来,两人靠得很近宝儿清晰的感受着从他身上不断传来热气。

    不知是不是热气熏人,宝儿眼角酸涩,泪花闪烁。

    眨了眨眼宝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拼命的让自己不要去想,她敏锐的感到了危险,她知道继续揣测下去,一定会出现预想不到的事情。

    一定要说点什么来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宝儿使劲甩了甩头。

    “好饿哦。”

    要不是被蛛丝网困的动不了,她还要摸着肚子增加一下饿的程度。

    短短的三个字,有些许的撒娇、些许的委屈,这样的语气,宝儿经常对师父三人用却从未对待其他用过,但赵泽轩不是其他人所以她很自然的说了出来。

    也或许是真的饿了宝儿没有发现自己语调中的不同。

    秦祯向着两人的方向迈着步子,少女语气独有的信赖干净美好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每个在他面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说话自来都是谨慎小心。

    即便是他的侧妃用同样的话语说出来也不是这样的味道,带着目的的讨好怎能相提并论。

    秦祯行了几步,墨竹疾步而来挡在他的面前。

    挡住了他的去向,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四周的其他人跟随着墨竹的动作迅速变动之后慢慢稳定下来。

    秦祯环顾一圈各人不同的长相一样的戒备,霎那间的心悸消散无踪恢复了原态,止步望着搀扶依靠着的两人。

    “翩翩让厨房将饭菜都热着,等你回去就能吃。”

    “好啊,好啊……”宝儿想这应该是第一大的好消息,开心的原地蹦哒了一下,完全忘了自己是在蛛丝网里,要不是赵泽轩扶着她只怕要摔在地上满地滚。

    赵泽轩收了收臂膀紧紧拥住她,待两人稳定住身形,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借着微弱的光亮去寻找蛛丝网的剥离之法。

    宝儿不是一个普普通通遇事就会哭喊的娇娇女,赵泽轩也见过她爬上树枝,翻过假山动作利索迅速。

    可是仅仅是被蛛丝网包裹,居然会疼痛呼喊只怕蛛丝网与普通的网区别较大。

    手指所触柔软坚韧,轻轻向外拉扯会随着他的动作松懈几分,而宝儿一动蛛丝网又会紧紧收拢,好在蛛丝网十分柔软,没有实际的伤害。

    两人说话不过几句,却让所有人都露出不满,赵家虽是皇商也不过一介布衣。

    面对陵王竟不行礼,两人还如若无人般攀谈起来。

    “赵泽轩,这个女人深更半夜翻墙而出,动作灵敏轻功了得尔等几乎擒她不住。”

    “没错!要不是蛛丝网恐怕她早已翻墙逃走。”

    陵王礼待赵泽轩在众人眼里是因为同胞兄弟谨王秦溯,但作为大瑞的三皇子,不论是礼遇优待还是另眼相看都是有限度的,皇族毕竟是皇族怎能随意待之。

    收回找寻破解之法的双手,赵泽轩挺直腰脊移步挡在宝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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