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自从请辞太子位, 被晋元帝封做荣王后, 便专心在荣王里养起了被操劳亏空的身子。彼时还有许多世家试探其是否当真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位置, 还是故意用这招以退为进。

    可后来即便有如流水的赏赐从皇宫中送到荣王府中,也不见荣王有分毫动静, 甚至在晋元帝因朝务积压, 大发雷霆震斥百官, 而惦念起当初太子昭在位时,荣王府更是不声不响, 直接以荣王身体不适而闭门谢客。

    如此三年过来,荣王府的低调终归是打消了所有人心底的那点不确定,而在同时另一种传闻却甚嚣尘上起来。

    ——荣王的身子,怕是真的不好了。

    “都说天下女人跟双儿的嘴皮子最是琐碎, 可我怎么觉得朝堂上的那些大人更不逞多让?”李仙儿坐在亭边, 神色无聊地抓了把鱼食扔进碧波的湖水里,引来几尾锦鲤的争抢,“你们瞧瞧这几日京里都传成什么样了,之前便一直揣测荣王殿下, 这会儿倒是更大胆了,直接揣测到了圣上那儿,真不怕掉脑袋!”

    “你跟那些人置什么气, 不过是些墙头草罢了。”白果捧着从闻素书那里取到的一本博物传认真看着, 闻言无奈地抬起头来,用手肘碰了碰身旁正收拾画卷的人,“可是画完了?”

    闻素书低头打量着画卷, 看墨迹未干,不好移动,便微微抿着唇笑说:“果果,你来瞧瞧。”

    他这几年随谢昭静养在荣王府里,左右无聊之下便央着谢昭教他作画,三年过去,他的画功也算是有了小成,这才好意思拿出手在白果他们面前“炫耀”一二。

    白果是个捧场的,见闻素书画好,两人便凑在一起你夸我一句好看,我夸你一句有眼力,足足叫一旁的李仙儿翻了十几个白眼,气呼呼地走过去,用手在画卷上方摇了摇,吸引到了两人的注意。

    “仙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闻素书早就与李仙儿也相熟了,抬起头奇怪地问。

    白果也跟着看向对方。

    “不是,你们难道没有一点紧迫感吗?”李仙儿觉得自己简直皇帝不急太监急,“只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家荣王殿下都快被人说成是痨病鬼了,荣王殿下竟然也不打算出面解释一下?”

    闻素书闻言,脸上笑意微微收了起来,叹气道:“解释了又能怎样?”

    李仙儿顿时语塞。

    闻素书说:“殿下自从宫里出来,便已没了夺嫡之心。他一心想要远离朝堂,却又因身份特殊只能深陷漩涡之中,如今世人皆以为他……,倒是给了我们荣王府难得一片清净地,又有什么不好?”

    李仙儿抿了抿唇:“只是名声上,到底不好听。”

    “名声?名声算个什么东西。”闻素书却是笑笑,无不讽刺道,“当年静王名声如何,杀伐果敢却被世人编排,只是因着不得圣心罢了,你且看看如今,又有谁敢再编排一二?便是连秦王殿下不也如此?失宠时人人皆如看到蚂蟥般躲开,可只要重新拥有了圣上的一丝宠爱,还不是照样风光得意,谁管他名声到底是好是坏,见了面还不是要照样捧着,小心伺候。”

    李仙儿愣怔了一瞬,突然道:“你比我看得明白。”

    两人说到这里,白果偏头看向院子里正在吵闹着放风筝的一群小家伙,其中谢鹤最大,也是最高的那个,一身竹青色的袍子衬得他格外俊秀挺拔。他手里正拿着线轱辘慢慢往后跑,而在他身后,则坠着一群小豆丁,其中谢熹跟谢笑一人一边拽着谢鹤的衣角,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只有谢湛不是很确定地边跑边盯着摇摇欲坠地风筝,忽而眉头皱紧了,张了张嘴似乎催促大家跑快点儿,可又怕让另外两个小家伙摔着。

    几人呼噜噜从左右跑到右,又从右跑到左,风筝没见飞多高多远,倒是把人给跑得脸色通红。

    李仙儿看不下去谢熹那副蠢样子,招招手叫他身边的奶娘将人带过来,蒙头就把手帕搓在儿子胖嘟嘟的小脸上:“累不累?在家不见你多动一动,催着你跑两步就要发脾气,倒是来了你大叔伯府上开始撒欢儿,谢小熹,你可这能耐。”

    “娘……”谢小熹想往李仙儿怀里扑,李仙儿却嫌他一身脏,推着他说,“别别别,你当你娘我眼瞎没瞧见你刚刚在地上滚了一圈?小脏鬼!”

    谢笑被谢湛跟谢鹤一左一右牵着走过来,看到李仙儿嫌弃的表情,捂着嘴偷偷笑起来,接着跟个小福蝶似地挨进白果怀里说:“爹亲爹亲!崽崽干净!”

    谢湛也跟在谢笑后面赶紧说:“爹亲,我看着崽崽,没让他乱碰呢。”

    李仙儿“啧啧”两声,提着自己儿子道:“你看人家崽崽,比你还小一岁呢,都比你知道懂干净,再瞅瞅你自己!”他的傻儿子整天除了吃就知道玩泥巴!真是亲随了他那个不靠谱的爹!

    被自家娘亲嫌弃的谢熹委屈巴巴看向谢鹤,谢鹤失笑,忙走过来说:“四叔母,我带熹弟下去洗漱一番吧。”

    李仙儿拍拍手,把儿子推给谢鹤:“哎,还是鹤儿你懂事。”

    白果闻言也道:“阿湛跟崽崽也一起去。”

    打发走了一干小家伙,大人们也起身,闻素书为几人准备了茶室,路上李仙儿安静不下来,见荣王府后院清清静静,除了下人们来回走动之外竟不见别的影子,不觉惊奇道:“说来前些日子陛下为荣王殿下赐下的那些个秀女……”

    “都被殿下送走了。”闻素书知道她要问什么,倒也不觉得冒犯,笑笑道,“那些被送进宫的秀女不是为了求名便是求利,荣王府给不了她们又或是她们背后的家族任何东西,尤其还有外界对殿下身体欠佳的揣测,一时便更没有人想要留下了……”

    李仙儿愣了一下,突然摸了摸下巴说:“原来如此……这招数不赖!”

    “你又想到什么了?”白果狐疑地看着她。

    李仙儿眯眼笑着说:“回头也叫我家殿下装病瞧瞧,能不能抓住几条别有心思的狐狸尾巴。”

    秦王.府后院情况复杂,白果想了想,倒也觉得可行。

    几人今日都要在荣王府留用晚膳,李仙儿本嗐觉得谢诚特意为了今天的小宴给她送了封家信,反复叮嘱她带着谢熹前来而觉得有些叽叽歪歪,但等谢昭与谢临两人在书房相谈完毕,众人坐到一起时,李仙儿才惊觉有些不太对劲。

    她看向身旁的白果,到底欲言又止。

    “陛下的风寒可是转好了?”终于,李仙儿忍不住问出口,有些坐立不安道,“这都过了小半月,陛下却在前日连早朝都推脱掉了,这实在是有些,不太对劲。”

    “……”

    众人正在用膳的动作纷纷停下,谢昭与谢临两人对视一眼,谢昭轻声道:“先把孩子们抱下去,鹤儿,你是哥哥,带弟弟们去玩。”

    谢鹤察觉气氛凝滞,有些担忧,却到底点了点头,牵起谢笑的手,喊着两个弟弟跟上。

    孝子们一走,谢昭揉了揉额角,看着闻素书突然紧张起来的神色,微微摇着头拍拍他的手背,同谢临道:“本是打算用过晚膳再说,没想到四弟妹心思敏锐……罢了,三弟你来说。”

    白果担忧地看向谢临:“殿下……”

    谢临安抚地看向白果,神情里却有些淡淡的平静跟讽刺:“父皇得的不是风寒,而是被人下了慢性毒,幸亏及时发现,身体也只是被毒素弄得亏损了些,但好在并无大碍。”

    李仙儿低声喃喃:“果然出事了。”

    谢临淡漠道,“幕后主使知晓了自己的下毒大计已经成功一半,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宫里如今有所准备,这几日的一切也不过是在引蛇出洞罢了,那些心思活跃的,背后阴人的,总能上钩个七七八八。”

    “是谁?”李仙儿问道,但心底却多少有了一个答案。

    谢临垂眸:“今天一过晌午京中便已经戒严,皇宫中进出的所有大门也已经被封死,禁卫军也已全部守在城门口……且看吧,谁会在今晚忍不住动手,那便是谁了。”

    得知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白果忍不住紧张地皱起眉,频频望向谢临。

    谢临安慰他:“不会有事的。”

    白果摇摇头,抓着谢临的手臂说:“……我就是心地不踏实。”

    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有荣王府上的管事神色焦急地跑进来道:“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陛下突然昏倒,怕是、怕是不太好了!”

    谢临与谢昭相视一眼,谢昭道:“更衣,马上进宫。”

    谢临则低声对白果说:“好好跟孩子待在荣王府,荣王是前太子,地位超然,便是那些乱臣贼子再胆大包天,今日也不会扰到荣王府的平静。”

    白果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紧抿着唇,艰难开口:“那、那殿下你呢?你的平安谁来负责?”谢昭身份超然,坏人不会伤害到他,谢诚则是在丰州,远离是非之地,更无隐忧,可谢临呢?

    他……他可是如今唯一会威胁到豫王谢渠夺位的皇子!

    没错,下毒之人,谋逆之人,便是豫王谢渠!

    白果不安地想着今天的一切一切,再追溯到从两个月前便开始闭门不出的小豫王妃,一时心底有了许多明悟。

    他想,小豫王妃当时给出的便是一个风雨欲来的讯号。

    豫王狼子野心,早已是蓄谋已久!

    他再也不做装傻犹豫,对豫王的恨意瞬间灭顶扑去,颤声道:“我跟你一起。”我可以保护你。

    谢临摇摇头,却是很温和地同他说:“你留下保护孩子。”

    白果死命摇头:“孩子待在荣王府很安全,我跟你一起进宫。”

    谢临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他抬手轻轻按着白果的后颈,眼底浮现的却是前世血光漫天的场景,那些情景让他两世都不能释怀,而今夜,却终于走向了与前世种种彻底了断的末章。

    “乖,听话。”他说。

    “我……”

    白果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只觉得后颈处被重重按压了一下,便瞬间失去了意识。

    谢临垂眸望着怀里软软的青年,亲了亲他的耳廓,低声道:“我总不能看着你为我涉险第二次。”

    那种痛不欲生,恨不能让天下人陪葬的痛楚,只一次,便足够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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