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不知道我为何对偷盗深恶痛绝,我自然也没必要解释。

    那天晚上我没让他得逞,对峙时,他的手机响个不停,估计是墙外接应的同伙等得不耐烦了,麻三气疯了,可以想像已放到嘴边的肥肉硬是让人堵着吃不进去得多难受,尤其对一个吃惯了的人来说。

    我劝麻收手,表示如果他做得到就绝不去告发,而且既往不咎!

    他骂我是个榆木脑袋,不可理喻!

    我掏出兜里的500块钱递过去,说你若觉得请过我几回吃了亏,就当补偿吧。

    麻三用力拨开我的手,说你留着买棺材吧!

    一语成谶,不久后我真的差点得去为自己买口棺材。

    麻三和我交恶,令我感觉一丝悲凉。没了这个搭档,我在保安队有点形单影只了,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他同事也对我敬而远之,往往一屋子人有说有笑,我一出现就冷了场,我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这种糟糕的人际关系令我落落寡欢,甚至是如坐针毡了。

    麻三的事擦亮了我的眼睛,其实工地上监守自盗、损公自肥、巧壤夺甚至敲诈勒索的情况比比皆是。

    同事借职务之便向进出车辆索要好处是家常便饭,巧带暗顺更是司空见惯,而借机敲诈潜入工地的盲流小偷则是他们工作的重要内容。

    工地各个部门的大小头目也是千方百计地捞好处,监守自盗自不必说,还巧立名目地克扣民工工资福利,令人气愤不已。

    工地其实就是口巨锅,所有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来分一杯羹。

    我不见容于保安队,还因工作方法过于呆板而得罪了不少其他部门的人。心灰意冷渐渐麻木的我不再多管闲事,可但凡必须经我手的事情,我始终坚持原则,但求问心无愧。

    我本想离开金鼎广场另谋出路,但始终下不了决心。

    北区气派豪华的营销中心每日接待不少富商、新贵,他们驾着豪车,衣着光鲜,举手投足间阔气逼人。

    也难怪,想在这里置业,哪怕仅仅是买一套效型的商品房的人,都是身价逾百万的城市精英啊。

    下午,我巡视到营销中心门前时,一名穿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登着高跟鞋移步生风地从里面出来。

    刚要下台阶,一辆踏板摩托车突然加速驶过,那女子急忙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一仰,气流卷起她如瀑布般的长发,露出一截象牙般洁白的颈项,耳垂一枚饰物在四月艳丽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粲若明星……

    女子崴了脚,蹲在台阶上搓揉伤处,她先前手上拿着的彩页、手机等琐碎之物散落了一地,她也无法顾及了。

    我距离她不过五六步远,而此时附近再无第三人,遂好心上前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女子斜我一眼,但只看到胸口便停住了,也不作声。

    我想她一定是注意到了我穿的制服,并认为帮助她是我的职责所在吧!

    我没有去计较对方轻蔑的态度,迅速收集起地上的琐碎物件递了过去,已经试着站起来的女人这才用正眼瞧向了我……

    这些年我做过无数次与之相遇的美梦,梦中的场景也是千奇百怪,感觉既酸楚又甜蜜。

    我从未想过在现实生活中还能与她重逢。

    水杏芳的变化大得令我吃惊,然而更令我吃惊的是她处理这场重逢的方式。

    她迅疾收回目光,接过我递上的东西后不置一词,轻一脚浅一脚地强行走下台阶朝大门走去。

    一辆灰色轿车掀响喇叭停在她身边,她打开副驾驶的门,猫腰而入……

    如果不是她那么惊慌失措地逃离,我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酗子……你甭拿那人像给我瞧了,你在这条街上晃了大半年了吧,我记得你嘞!上回你还在我这里买了盒烟,怎么,你倒忘了……唔,酗子,看在你这么有恒心,有毅力,坚持不懈、永不放弃的可贵精神上,我还真得跟你说道说道哩,毕竟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喽!’

    二附院附近的一家杂货铺老板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猛地喷出后,继续道。

    ‘首先,你寻人的动机不明啊……你别不承认,你说画上的人是你亲戚对吧,可是什么亲戚你又没说,就算关系很近,叔伯舅佬之类的,真要这么卖力的找的话,应该还轮不到你出面吧……好,就算此人没有后人,甚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再无任何亲人,你跟他关系既然这么近,都什么年代了,不至于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吧,还用得着画个像来吗?’

    ‘其次,你找人的方法也不对啊!现在连公安局缉拿逃犯都讲究个悬赏,动不动就是五万十万的,有钱才有动力嘛,没钱谁吃饱了没事替你留这个心思费哪个脑子呀……没钱我天天坐这跟尊菩萨似地干嘛?’

    ‘而且别人找人是满世界贴人像,贴得越多,越多人瞅见,得到线索的机会就越大不是?你不至于连那么点复印的钱都没有或是舍不得吧……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我就不明说了!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算有人真的无意中看见了你要找的这个人,而且也及时打电话通知了你,可这个人又不是个门牌号,会待在原地等着你来啊,是不?你总不能指望着……’

    老板接待完一名顾客后,重新望着我,愣了一下,问,‘刚说到哪了?’

    ‘你总不能指望着……’我重复了一遍对方最后那句话。

    ‘对,你不能指望着那个发现者撂下自个的事情,跟踪别人,跟踪一整天,跟踪到住处,完了把地址发给你吧?就算你采纳了我的建议,贴了寻人启示,也在启示上允了不少钱,可谁信呐?我有时候连自个都不相信自个嘞!到时候,你要是反悔了,人家总不能把你拽到法院吧……酗子,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老板说到这停下,诡秘一笑,接着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让我碰见了你那画像上的人,你猜我会怎么做吗?’

    “……”

    ‘今天不买烟了吗?’对方竟然不失时机地揽起了生意。

    我买了盒烟拆开,恭敬地递上一支,老板点上,望着自己吐出的烟雾,道:‘我会当作没看见,真的!’

    杂货店老板的一番话令我深受打击,我独自游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街小巷,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风手、乔欣艳、水杏芳是我隐形的陪伴,他们冲我微笑,讥诮、顽皮、哀婉,含义丰富;他们向我招手,稠密的街头、芳草萋萋的河畔、迷乱的梦境,背景纷杂。他们陪伴着我,如影随行,却永难谋面;他们让我烦躁,却又赐我以孤独!

    你尝过孤独的滋味吗?

    我当然不会混淆寂寞和孤独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寂寞属于身体,孤独则来自心灵;前者尚能医治,后者无可救药!

    他们陪我穿过繁华、冷漠,一直陪我来到富贵里这个我曾经居住的地方,寻求一个相识的问候。

    我太渴望能有一个问候了,哪怕它来自于一条认识的狗呢!

    富贵里依旧热闹嘈杂,赌博的、喝酒的、唱戏的诠释着城市贫民多彩的娱乐生活。

    剃头店的师傅向我点了下头,夜宵铺的老板冲我招了下手,路过昔日租住的那幢楼房前,我真想上去看看,我竟然十分怀念起山东佬的锅铲声和红姐那台锈迹斑斑的播放机里传出的靡靡之音,虽然从前我无比厌恶它们。

    然而我只伫立了两秒钟,便又迅疾离开了——孤独永远是一个人的事情。

    ……

    接班时同事告诉我昨天有人打门卫的电话找我。

    我问有没有说是谁,同事说是个女的,刚想替我问问对方就挂了。

    我把手机号抄给接班的门卫铁将军,说若有人打电话找我就把这个号码告诉对方。

    因了这个电话,我整整一天都魂不守舍、浮想联翩,会是谁呢?谁会打电话打到门卫找我呢?还是个女的!不可能是乔欣艳,她是知道我手机号的!

    再不然是她?也不可能,半个月前那次意外重逢,别人已经连正眼都不愿瞅上自己一眼了!

    傍晚时候,我正准备去食堂吃饭,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略一犹豫按下了接听键。

    几乎对方开口喂的一瞬,我便听出了是水杏芳的声音,虽然时隔三年!

    每个人的声音都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

    这就好比指纹,是可以做为法庭上证据用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原唱是无法超越的,即使后来的歌者其实唱得要更好,甚至要好得多,因为那首歌曲早已和原唱特殊的无法复制的声纹经过岁月的搓揉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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