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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

    一场大雪过后, 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杜府接二连三传来喜事,为这寒冷的天气带来热闹的气息。

    杜月镜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了与父亲杜义同在大理寺做事的大理寺少卿柳承为亲。柳承乃是杜义看好的人, 家境殷实, 父亲也是朝廷重臣, 最主要的是柳承本人正直稳重, 又是他亲自带的学生,人品行事自然不差,实乃难得佳婿。

    杜月镜一贯大大咧咧,活泼得很, 对柳承这样的木头疙瘩实在提不起兴致, 闹了许久, 惹得众人看戏,直把杜义气得吐血。最后也不知怎么的,这柳承突然就入了她的眼, 一场快要变成笑话的亲事居然顺理成章进行下去了,不然就真的要操碎二房整房的心了。

    杜月镜的婚事定下后不久,一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杜月薇也有了动静。

    二皇子夏侯琮多次入府求亲, 诚心可嘉,在老太君和常氏的商议下,由杜义代替杜璋,应下了这门亲事。

    杜月芷原本只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 真正确定的时候,还是杜月荇告诉她的。

    杜月荇快十四岁了,身量高了不少,脸也越发如花似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见犹怜,肤白胜雪,站在杜月芷面前,堪可比艳。

    “三姐姐,二皇子明年开春便要迎娶大姐姐,比之你与九皇子的婚事还要早。我隐约听人说,这是大姐姐故意提的,她样样要争先,不肯让你在她前面出嫁,更不肯自己的嫁妆比你少呢……”

    杜月荇声音压得很低,话虽然说得私密,但她的表情很是无辜懵懂。偶尔一眨眼,目中便飞快闪过几丝异样的眼神,似蛰伏,又似出击。

    杜月芷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正在修剪花枝,闻言,头也不抬:“她嫁她的,与我何干?”

    杜月荇观察着杜月芷的神色,细声细气道:“怎么与三姐姐没干系?若没干系,三姐姐又何苦做出那么多事,深思熟虑,步步为营,让大姐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只是心疼三姐姐努力这么久的结果,功亏一篑……”

    “咔嚓”!剪刀一合,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只长横的花枝从枝桠间掉落,落在杜月荇的脚边。

    杜月芷撩起眼皮,看了杜月荇一眼。

    那一眼,比两日前的暴风雪还要冰冷,杜月荇心中一惊,忙收敛了些,低头,带着哭腔道:“是我僭越了,求三姐姐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儿上,原谅我这一回……”

    “好了!若不是你年纪小,我早就罚你了!”

    杜月芷终于动了怒,声音虽然不大,但听的人心里发颤。

    杜月荇三番四次的试探,若不方便,也必然会鼓动杜月茹那个傻子来烦她,这种小动作早就让杜月芷很不耐烦了。今日杜月荇更是变本加厉,言语里越发放肆,不加掩饰,让她几乎以为对面站的不是五妹妹,而是常氏。

    杜月荇的小手段,在杜月芷眼里,早就不知用过多少回,不过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杜月荇已经不再是她刚入府时那个可爱软糯的五妹妹了,她宛若变了一个人,在那张纯洁无辜的面孔掩饰下,内里,早就发黑。谁也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竟然将她的灵魂都扭曲了。

    不只蛊惑杜月茹去做蠢事,背地还暗动手脚,神出鬼没,学会了面不改色地撒谎,也学会了借刀杀人的前影。

    “对、对不起,三姐姐,是我冒犯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担心你,想要为你做些事罢了。毕竟,以前大姐姐欺负我的时候,都是三姐姐在帮我……”杜月荇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小脸涨红,窘迫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你既然知道我帮过你,又为什么在我面前演戏?”杜月芷皱了皱眉:“别哭了,这些招数根本没什么用,在我面前不过是寻常伎俩。”

    杜月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明白过来。

    “你真的不打算与我说实话吗?”杜月芷又问。

    杜月荇仍是那般。

    杜月芷几乎气结,只得让她先离开。

    小丫鬟拿了托盘过来,杜月芷不动,她也规规矩矩跪着,直到杜月芷将剪刀放在托盘里,她才退下。俄尔又有青萝端过热茶,热热地喝过,杜月芷心里的气方才有些消下去。

    她出了一回神,自顾自笑了笑,青萝看见,好奇地问道:“姑娘在笑什么?”

    杜月芷看着刚才杜月荇消失的地方,脸上笑意深深,道:“这府里还真是卧虎藏龙,我不禁也想看看,我的小五妹妹,究竟想做什么呢……”

    ——————————————————

    杜月荇回到房间,于氏正抱着信哥儿咿咿呀呀地学语,看到杜月荇,便笑道:“信哥儿,看看你姐姐回来了。”

    杜月荇走上前来,笑容满面,拿着拨浪鼓在弟弟眼前转了转。信哥儿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杜月荇,睫毛很长,像极了杜月荇。杜月荇逗了逗他,他便伸着肉嘟嘟粉嫩嫩的小手抓住姐姐的手,咿咿呀呀。

    “信哥儿好乖,姐姐好喜欢信哥儿……”杜月荇在弟弟雪白的脸上亲了亲,肉肉香香的弟弟让她心里的惊涛骇浪沉静下去。

    “姐……姐……”

    杜怀信抓着姐姐的手指,嘴唇一张一合,奶娘笑道:“别人家的小少爷开口不是爹就是娘,只有咱们信哥儿,一开口,叫的是姐姐。这亲热劲儿,以后我们荇姑娘定会好好照顾我们信哥儿呢。”

    杜怀信是三个月前开口的,尚只会念姐姐,别的还不会说。

    杜月荇亲了亲杜怀信,将他抱在膝上,奶娘只怕杜月荇力气不足,抱不动弟弟,谁知杜月荇身子骨小小的,抱着这么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弟弟,居然也稳稳当当的。

    “姐……姐……”杜怀信不安分地动着姐姐的头发,眼睛又大又亮,清澈见底。

    “好弟弟。”

    弱小的生命在她怀里亲昵,毫无保留,不含杂质的亲情流溢。弟弟最乖了。谁都没有弟弟重要……她会保护他,像保护自己性命那般,不让他受到一丝磨难和痛苦。

    于氏爱怜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待奶娘喂完奶,便让丫鬟抱下去了。杜月荇也要跟着去,被于氏拦住。

    于氏温婉道:“荇儿,方才你回来,我看你身后没跟着人,是不是又独自出去了?”

    杜月荇沉默不语。

    “自从那次你和珍珠被夫人罚跪之后,你就再也不喜欢带人出门了。我问过,那天也没发生什么,不过是你的耳坠子丢了,夫人要罚,你三姐姐赶来救了你们……什么也没发生,怎么你反而就放不下呢?荇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况且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很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一席话,又让杜月荇想起了那个冬天,脸色隐隐有些波动。

    同样冷的冬天,滴水成冰,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是她的姐姐,各种各样的下人,旁边跪着她的丫鬟珍珠,她只觉得冷意顺着膝盖骨直往上冲,冲的她幼嫩的骨头又冷又寒,止不住得发抖,还要听着常氏尖利的训斥……

    为了一只不小心丢失的耳坠子,她挨了半个时辰的骂。

    她不敢为她的丫鬟说话。

    更不敢违抗常氏。

    因为她是庶女,一无所有,连一个耳坠都能让她丧失尊严。

    她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那种恶心的感觉,每每想起,都会令她夜不能寐,如蛆附骨。

    “娘,你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吗?”

    于氏一时愣住。她有儿有女,胤哥儿和柳氏当家后,每月补助又多,吃不了还有剩下的,比起以前的日子,确实好了许多。

    杜月荇一看于氏的样子,心里虽然十分不悦,但也没说出来。娘出身不好,逆来顺受,可她不一样:“与其都是别人给的,倒不如自己攥在手里,否则,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

    “我们这样的身份,还能求什么呢……荇儿,忍忍吧,不然你又能做什么呢……”于氏劝道。

    “忍?我不是三姐姐,更没有她那样的好运,忍,不适合我。”杜月荇唇边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再说,我能做得事,可比任何人都要多呢……”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鬼话?娘都听不懂了。”

    于氏听不懂,杜月荇也不要她听懂。她轻轻松松便岔开话题,在于氏老话重提的时候,乖巧地回答了一句:“是,娘,女儿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不带人就出门了。”

    于氏嗔怪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头。

    “娘,您最近多抱着弟弟去看看父亲吧……”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弟弟在旁边玩耍,父亲见了,会好得快些。”

    于氏深觉女儿懂事,摸了摸她的长发。然而在于氏看不到的地方,杜月荇轻轻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并不是让父亲好起来才去看他,而是看一眼少一眼。

    父亲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必须要加快速度,好让两个丧礼赶到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五写嗨了,不知不觉更新晚了

    会有加更掉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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