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 要不是要把他抓过来问个清楚?”

    耿今来问着,作势要去追那少年,被周月上制止。她冷着脸回到马车上, 宋嬷嬷没有多问一个字。

    原主到底得罪过什么人,竟是被别人谋的命?

    她一路沉默,回到上河村后,得知那马夫人被下了大牢。什么卖身契之类的全部都不作数, 判了秋后问斩,马家其他人知道是上头施压,吓得不敢吱声。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的肚子仿佛永远填不饱似的,那种刮骨般的饥饿感就像影子一样紧紧地跟着她。她夜不能入眠,抱着空痛叫响的肚子翻来翻去。

    天刚有一丝光亮,她顾不上冷就穿衣出门。

    初春的天,雾蒙蒙,水气凝结着,似冰珠般挂着。便是轻微的风吹来, 都像是夹着冰霜般冷得人瑟瑟发抖。

    她的鞋子很快被露水打湿, 脚趾尖儿冰的发麻, 渐无知觉。

    路是土路, 屋子大多是土墙的。她清楚地知道, 这里是下河村。现在的自己是原主, 应该是原主生前经历过的事情。

    山有些远, 她实在是饿得受不住。

    不知不觉中,就走到河边。河边的湿气更重,她身上破烂的衣服根本不能御寒。可是身体的冷抵不过腹中的饥饿。

    她望着冒着雾气的河水,咽了一下口水。慢慢朝水边走去,试探着伸水沾了一下河水,冰冷刺骨,不比冬日强。

    隐约间,她似乎看到几条一指来长的小鱼在水里游动。

    想都没有想,身体已经开始行动。竟然不管不顾地脱掉身上的外衫,想去网那水中的鱼儿。鱼儿机敏,往深处游去,她跟着下了水。

    突然身后一股大力,她被人踢下水,一头栽进水中。

    河边的水不算深,却很冰。慌乱挣扎间,她冒了头,可是一根棍子打下来,重新将她打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灌进她的口鼻,她的身体被冰得逐渐僵硬。

    意识渐渐抽离之时,她想起那少年说的话。果然是有人害死原主,这个人是谁?她想看清楚,使劲全力冒头,看见岸边快速消失的人影。

    那人有些仓惶,小跑着。

    很快,她陷入黑暗中。

    心里清楚,原主就是这样去世的。

    一睁眼,她看到的是模糊的床顶。这是她现在住的屋子,刚才不过是梦境。那梦境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毫不怀疑是原主生前最后的记忆。

    她看得真切,那推她入水的是谁。

    是柳氏。

    原主的亲生母亲,她想不透,是什么样的恶意让一个做母亲的人溺死自己的女儿?

    周家的这对夫妻,不配为人父母!

    她的手紧紧贴在胸口,那里还残存着窒息绝望的痛苦。原主的一生,都在和饥饿贫寒作斗争,最终苦难没有要她的命,反倒是最亲的人,亲手害死她。

    夜很静,静到她能清楚感觉到胸口的闷痛。

    秋华睡得沉,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近吃得好,睡眠自然就好了,也长了一些肉,肤色也养白了些。她相信,过个一年半载,周家人一定认不出来。

    实在是睡不着,她披衣起身,站在窗前,轻轻地推开窗户。

    外面没有月亮,只有寒气。

    院子里有一些光亮,似乎东边那边的灯未熄。

    对面的东房里,顾安还未入睡。一身月白色的直裰,坐在太师椅上,闲适地靠着,身形修长,霸气尽现。

    他的面前,站着躬着身体的宋嬷嬷。宋嬷嬷思量再三,总觉得有些不妥。

    主子身份尊贵,近身之人必须得查个清清楚楚。

    “你说完了?”

    她点头,“老奴心里总是不安,那周家人与少夫人,无一点相似之处。其他几位姑娘倒是与周氏夫妇长得像…”

    顾安眼眸沉沉,宋嬷嬷是谨慎之人,他们现在的处境不算好,小心是好的。只他知道,无论周月上现在的身份有什么不妥,终归是表象。

    内里的那个人,早已不是真正的周家四丫。

    “我早已派人查过,她确实是周氏夫妇所出,自小长在下河村,并无什么异样。”

    宋嬷嬷心头略松,主子查过就好。或许是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记人记事也没有以前那么清楚。

    她行礼正欲告退,却被顾安叫住。

    “嬷嬷之间觉得她眼熟,是像谁?”

    她身体一僵,慢慢抬头。

    “许是老奴看走眼…皆因少夫人眼睛长得好,令人见之难忘。不知主子可还记得沁妃?”

    沁妃,那是父皇生平最宠爱的妃子。沁妃香消玉殒之时顾安不过五岁,隐约记得是位长得极美的女子。

    父皇最宠爱沁妃,但母后却并不嫉妒,还时常召沁妃说话。宋嬷嬷这一提,他倒是有些印象,沁妃和周月上,两人都长着一双极大的眼睛。

    “嬷嬷觉得她长得像沁妃?”

    “老奴年纪大,应是想岔了。”

    顾安面沉似水,挥了挥手,宋嬷嬷便躬身离开。

    关门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的清晰,周月上听着脚步声朝外走去。认出宋嬷嬷的身影,这么晚,对方与顾安在商议什么?

    一夜无话,待天明时,周月上唤来耿今来,让他去打听周家另外两位姑娘的情况。周家那对夫妻,不仅是不配为人父母,连人都不是。

    那样的人,哪配有儿女绕膝,活该孤独终老。

    耿今来领命离开,回来时只带回周大丫的消息。周大丫嫁在庄村,其夫名唤庄铁柱,是个有名的懒汉。

    不光人懒,还爱打婆娘。

    今来去时,正巧那庄铁柱喝了两杯猫尿,趁着兴头在打周大丫。

    “畜生,我去收拾他!”

    周月上一听,只觉得心肺都要气炸,许是自己有一些原主的记忆,对于这些姐妹的遭遇感同深受。

    “少夫人,奴才当时气不过,已揍了那庄铁柱一顿。并且放了话,要是他再敢打人,奴才隔三岔五去揍他一次。”

    “好,你做得好。”

    周月上觉得气顺了些,对于那等无赖,以暴制暴最简单。

    “少夫人,奴才也去镇上花楼问过。你那三姐初时确实就卖在那里,但不知怎么的,被一个外地人看中,已经买走。奴才仔细问过,花楼的老鸨只知对方姓洪,其余一概不知。你放心,奴才托了人四处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少夫人。”

    耿今来最近接触了周家的事,只把那周氏夫妇恨得咬牙切齿。

    天下哪有那样的父母,要不是亲眼看到,根本无法相信。

    周月上翻涌的情绪已渐渐平复,叹息道:“也只能如此。”

    心头的恨意却是难平,这口气憋得她难受,发不出来,生生堵在她的胸间。耿今来看着她在院子里转圈,头挠了挠,一脸不解。

    顾安从屋内出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臂。

    “相公?…你拉我去哪里?”

    “今来,套车!”

    顾安冷声吩咐着,耿今来忙反应过来,去成家套马车。

    成家的老仆一个字都没问,帮着他一起套车。马车很快停在顾家的门口,顾安拉着周月上就上了马车。

    “相公,我们去哪里?”

    “庄村。”

    去庄村做什么?周月上疑惑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他还有热血,听不得周大丫受苦的事情?

    顾安清冷的眼神看着她,“是否觉得意难平,恨难消?”

    他怎么知道自己恨意难消?所以他们去庄村是撒气?

    “没错,相公。我心里有恨,恨自己投身在那样的人家,有那样的父母。我难受,是因为受苦的不只我一人,周家的姐妹没有一个过得好的,全都因为她们是周家女,就得承受非人的苦难。”

    “既然有气,自是要泄出来。”

    顾安淡淡地说着,外头的耿今来听到庄村两个字,已经明白主子的用意。那鞭子挥得顺溜,马儿拉着他们驶出了上河村。

    马车才到庄村,就听到一个妇人尖利的声音。

    “快,铁柱要把他媳妇打死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铁柱哪天不打他媳妇,要打死早就打死了…”

    “你个黑心肠的,这次不一样,快去拉拉…”

    周月上在马车上听到,胸中的怒火到达顶点。

    马车一停,她就从上面跳下来。耿今来一个箭步上前,将庄铁柱掀翻在地。

    庄家的院子里,周大丫原本被庄铁柱压在地上,此时庄铁柱被人拉来,一乱发浑身是土嘴角还挂着血迹的周大丫就显露在人前。

    那庄铁柱长得一脸蛮横,脸上像滚刀肉似的,处处都带着戾气。黑圆的脸,短实的身材,细缝眼儿,眼白还多,一看就不是好人。

    “好哇,周大丫你姘头都上门了,还敢说没偷人。今天我庄铁柱就打死你这个烂货!”

    “我看你敢!你再动她一下试试,我现在就废了你!”

    周月上怒喝着,把地上的周大丫扶起来。

    周大丫很瘦,那种贫苦的模样一看就是周家的女儿。她茫然地看着周月上,好半天才认出是自己的四妹。

    “四…丫,是你吗?”

    “是我,大姐。”

    “我听人说…你没死,老天有眼…”

    老天可没有眼,真正的周四丫早就死了,不是饿死的,而是被自己亲娘给害死的。

    “大姐,你别怕,今日我定要替你讨个公道。”

    “别…”周大丫拉住她的袖子,“没用的…”

    她把周大丫扶到一边,站在庄铁柱的面前,俯睨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我大姐偷人?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位小哥是我周月上的人。是我周月上派他来揍你的,你要是不服,尽管横着来。我周月上令让你心服口服!”

    围观的人议论起来,周家四丫活过来的事情许多人都有耳闻。猛不丁见到真人,还见人穿得如此体面,坐着马车,心道真是好造化。

    现在的周月上,比起之前的周四丫自是变化不少。且不说气质,就说长相。原主没日没夜在外面流着,皮肤黝黑。

    而她养了这些日子,早已褪去皮肤上的那层黑质,变成麦色。皮肤一变白,五官就显了出来,就连周大丫都觉得自家四妹变漂亮了许多。

    她这番话说得既快又狠,令人生了一二分惧意。

    庄铁柱在周家人面前横惯了,怎么能受这样的气。

    他一个挺身,就想起来,被耿今来脚一翻,重新跌趴在地上,啃个满嘴泥。

    耿今来可是将来的大将军,对付一个乡野汉子绰绰有余。庄铁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抱着被踢到的地方,痛叫出声。

    “四丫,你一个当小姨子的可不能这般对自己姐夫…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哪有把人往死里打的。”

    “就是,一个女人家不在家里照顾自己的丈夫,跑到别人家来耍横。要是那顾家公子知道了,一时恼怒将你休掉,可如何是好?”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都是庄家村的,帮亲不帮理,自是维护本村人。倘若传出去,庄村的人让外村人上门打了,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我的夫人如何行事,不劳别人来教。”

    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就见马车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那手指根根如玉,衬得那帘子都华美无比。

    耿今来立马上前,将自己的主子扶下来。

    明月清风般的男子一下马车,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乡野之地,何时见过如此玉质无双的男子。那眉眼那身姿,如青竹般往那一站,似那高山雪峰上的冰棱,冰冷高傲。

    可这样俊秀出尘的男人,出口的话却是冷漠又残忍。

    “打!先打再和离。打死算我的,打残算他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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