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头顶,那几棵树原本密实的树枝像是被人砸出一个窟窿。而六丫的身下,还有一些折断的树枝。

    那姓周的畜生必是站在深坑上面,直接把六丫扔下来的。

    她抱着六丫,弯着腰身沿原路回去。

    好在自己踩踏出一条路,折回要容易一些。远远听到五丫和今来的声音,她高喊着,“找到了,六丫找到了!”

    “找到了…”那边的五丫高兴地抓着耿今来的手,“今来小哥,你听…四姐说找到六丫了…真好…”

    眼泪流下来,她立马擦干。

    耿今来已找到一些藤蔓,两人循着声去接应周月上。

    周月上一手抱着六丫,将包着六丫外衫袖子绑在自己身上,六丫求生欲很强,已明白四姐的意思,枯瘦的手搂着她。

    六丫很轻,而她的力气大。

    只不过眼下她自己还未发觉。

    她拉住伸下来的藤绳,用力往上攀爬,陡坡滑且直,要是上面没人帮忙,她带着六丫想爬上去极为艰难。

    五丫在耿今来的后面,两人一齐拉着藤绳,使劲拽着。

    直到周月上带着六丫上来,几人才齐齐松气。

    “六丫,我是五姐…”五丫焦急地唤着,六丫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儿。

    “回去再说,我们快出山。”周月上命令着,让耿今来在前面带路。

    五丫收起眼泪,知道四姐说得没错。六丫看着有些不好,得赶紧离开这里。

    几人沿原路下山,山里的雾气渐渐散开一些,鼻息中潮湿的气息令人有些不舒服。周月上紧紧地抱着六丫,连五丫要换手都没让。

    一来五丫还小,二来她并不觉得累。她想着或许是她现在身体是土生土长的村姑,又成天上山找吃的,所以身体素质还行。

    出了山,脚步未歇,直奔上河村。

    路过张家门口时,张老太吃完饭后骂累了,正坐在院子里喘气。打眼瞧见几人慌张的神色,还有周月上怀中抱着的东西。

    那东西看着不小,莫不是一只小山猪之类的野物?

    “呸9真是走运!”

    张老太啐一口,眼珠子一转,关上院门就去别家窜门。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上河村都知道周家那四丫家里没米下锅,一大早去山里寻吃的。倒叫她命好,打了一头山猪。

    这一切,周月上都不知道。

    他们一行人进了屋,她一边吩咐五丫烧热水还有熬粥,一边让耿今来去镇上请大夫。几人分头行动着,忙得脚不沾地。

    顾安从房间出来,跟着她进房间。

    “相公,幸好你提醒,我们果然在那活死人坳找到六丫。”她说着,摸了摸六丫的手脚,还是那么的冰,得尽快用热水泡泡。

    当她捏到六丫左腿骨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察觉六丫身体抖着,死死地咬着唇。她心一沉,掀开那破布一样的裤子,倒吸一口气。

    那节皮包骨般的细腿,似乎骨折了。而这一路上,她抱着六丫,几次换姿势,这小丫都没有吭出一声,可见心性何等坚忍?

    看样子,是扔下去的时候摔骨折的。

    “该死的!”

    她低低地骂一声,快速替六丫捋好裤腿。

    顾安攒着眉,看她一副气鼓鼓又不能发作的模样,猜想着若不是自己在场,恐怕她会将那周氏夫妇骂得体无完肤。

    那边五丫的动作很快,烧水洗米下锅一气呵成。

    顾安看到五丫端水进来,转身出去。

    周月上和五丫一起,给六丫泡了一个热水澡。避开那条折断的腿,搓着六丫的身体四肢,然后擦干后把六丫放进被窝。

    米粥还没好,先给六丫喂了几口热水。

    六丫眼睛睁开几下,似乎恢复一些生机。

    这里没有六丫的衣服,等会大夫来总不能光着身子。周月上想了想,找出自己的一件衣服将她裹住,仅露出那条断腿。

    五丫一直盯着那粥,拼命地扇着火,粥等不到浓稠,舀一些上面的米汤,喂了六丫半碗。六丫喝过米汤,再摸时身子感觉热乎一些。

    周月上长长地松口气,坐在床边上,看着瘦小的六丫。

    六丫与她们不同,六丫从娘胎带出的弱症,脾胃虚寒,一吃野菜杂糠就呕吐。这几年,都是喝糙米苞谷磨碎熬成的糊糊吊的命。

    就是那糊糊,周家两口子也舍不得多给她吃,一天一小碗地吊着,一直半死不活地养着。

    周大郎曾不止一次对别人说,自家老六是小姐身子丫头命,是来讨债的。

    “四姐,你说六丫能不能好起来…”

    五丫迟疑地问着,眼睛也是盯着六丫不放。

    “一定可以的,这么大的磨难六丫都能挺到我们去救,可见她是有后福的。你放心,她一定会没事的。”

    周月上坚定是说着,五丫顿时泣不成声。

    “要是…”五丫欲言又止,想想也不可能。那个妹妹是一生下来就不行,爹娘舍不得请大夫,没过两天就死了。

    周月上不太清楚那些往事,要是知道在六丫的下头周家还夭折过一个女婴,就因为周氏夫妻舍不得花银子,必定是要抛却自己多年的修养破口大骂的。

    “你去随便炒个萝卜,我们都还没吃饭,先填个肚子再说。”

    五丫依言出去。

    不光是他们没吃,顾安也没吃。周月上想着,趁着这会儿,有些话想对他说。自己招惹来的事情,总得对他有个交待。

    她敲着房门,听到那清冷的进来二字,这才推门进去。

    顾安背手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相公,你看六丫这样子,还有我娘家的情况,我想六丫怕是要养在我们这里。我知道相公你喜静,不愿太多纷扰,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吵到你。”

    她两世都生活富足,万事总想得不周全。

    若是其他的女子,担心的则是突然增加几张嘴,该如何对夫家交待?显然她想不到这点,在她看来,顾安是嫡皇子,将来的百城王,不可能会为银子发愁。

    莫说是一个六丫是,就是成千上百个,于他而言,不过是随便赏别人一口饭。

    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人,她不会算计这些,顾安同样想不到这些。

    “无妨,留下便是。”

    得到他的同意,周月上心里自是轻松不少,告辞去前屋,便见五丫炒好菜。她盛了粥和菜,亲自端进顾安的房间,算是报答。

    顾安低着眉眼,并不说话,慢慢地进起食来。

    她和五丫简单吃过,六丫也再喝了半碗米粥。许是从未吃过如此精细的食物,六丫看着空荡的碗,眼神渴望地看着她。

    “你脾胃弱,不能突然吃太多,慢慢调养,以后身体养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四姐还给你肉吃,很大块的,让你吃个够。”

    肉这个字,让六丫眼里迸出光亮,不光是她。就是五丫,在听到肉时,都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她们自小到大,吃肉的日子用一只手都数得完,而且还只是很小的一块。

    等耿今来请的大夫替六丫正过骨,所有人都算是松口气。

    来的是万大夫,也算是熟识的。饶是万大夫看诊无数,乍见骨瘦如柴的六丫,还是露出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

    “骨是接上了,以后得精心养着。这丫头脾胃太弱,虚不受补,不能用药调养。得慢慢养壮身子,到时可再斟酌补身。”

    “万大夫说得极是,今日真是谢谢大夫。”

    万大夫抚着短须,他极少来乡野之地看诊。不是他不愿,而是穷苦人家出不起诊金,请不起他。

    今日他敲出城在临水镇看诊,不想碰到耿小哥,才被请到上河村。

    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师爷曾向人提起过。说是县上的顾家宅子和侄子的八字相冲,在那宅子养病一年多都不见好,思来想去,才将侄子两口子送到祖宅。

    别人夸顾师爷仁义,他听到后只是笑笑。

    身为大夫,少不得与各家内宅打交道,些许龌龊之事,他见得多,自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心窍。看破不说破,是他的本分。

    耿今来奉上诊金,顺便送万大夫出去,与他一起去镇上。按照周月上的吩咐,买了大肉骨头和一些菜,并一只活的老母鸡,还替五丫和六丫置办了两身衣服。

    大肉和骨头堆在厨房里,周月上不知如何处置,五丫也不知道。五丫从没做过肉菜,缩着手无从下手。

    “全部放到一起炖了。”

    周月上大手一挥,肉再怎么做总不会难吃。何况是现在原生态养大的猪,她相信就算是白水煮,一样美味。

    得了她的命令,五丫便把大肉骨头放进铁锅中炖煮。

    不多时,肉的香气就散发出来,越来越浓郁。

    上河村的孩子们闻到肉香,全部涌到顾家的门口。还有一些村妇,丢下手中的活计,奔走相告。

    “那周家四丫头果然弄到了小山猪。”

    上河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哪家猎到大的野物,总得给左邻右舍送一碗肉菜。此事不强求,但一般都会送相邻和相熟的人家。

    妇人们心中忿忿,好个周四丫,居然自己吃独食。

    这些人中,数张老太最为气愤。因为张家和顾家离得最近,顾家就算是不给别家送,也不能少他张家。

    饿死鬼投胎的,一只小山猪还匀不出一碗送给自家?可见是个吃山的,迟早被顾家大少爷给休掉。

    张老太恨恨地想着,被肉香气馋得直流口水。一想到油香香的野猪肉,颠着腿跑在最前面,生怕去晚了,肉都被那饿死鬼给吃得骨头都不剩。

    周月上听到门外的动静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打开门一看,吓了一大跳。

    敢情上河村的人都不用干活,全部围在她家门口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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