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如的心情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原点。却发现这里早已经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

    时间流逝得太快,她还没有来得及跟旧时光的哪些人告别,就只剩下了自己。她站在长息阁的屋檐之下,阳光射的眼睛直疼,眼泪星子在眼圈里打转。

    “在想什么?”

    宓如听到惊凌的声音,猛地转身背对着他。他的脸拉的很长,看上去不开心的模样。

    “没有阳光太刺眼了。”

    “那进屋里去吧!”

    “不用了,准备回魔族了。”

    “回魔族?”

    “嗯。”

    “什么时候成了‘回魔族’。”

    “……”

    宓如语塞,没有立刻回答惊凌的话。她侧着身子,逆着光的方向,身上堵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芒。

    阳光太刺眼。

    惊凌的眼睛发涩,换了个方向,背对着院落,脸颊隐在黑暗之中。

    “什么时候回来?”惊凌又问。

    “暂时不会回来。”

    “那我去找你。”

    “不要,你不用来。”

    “那是我的事情,不是么?”

    “惊凌,这样做对我们都不好。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跟不跟你在一起,是我的选择,即使你问我一百遍,我也这么告诉你。”

    “那我问一千遍。”

    “惊凌……”

    宓如转了个身子,面对着惊凌,惊凌缓缓侧过身子,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宓如一脸纠结,十分的无奈。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问不问是我的事情,答不答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勉强你,你也不能勉强我。”

    “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惊凌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回想三万年前的自己,那时他的确不是这样的。他冷漠,对世间的一切都是淡然的,淡色的眸子里只有冷油,偶尔一丝的柔情,也只有在谣乐的身上。那时的他还不懂失去是什么。

    只要在这世间活着的,终有一天会逝去。师傅陨落时,他见众位师兄姐们伤心难受,自己却感受不到太多的悲伤,他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与他人不一样,只是看的更加透彻罢了。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了对生死的执着,开始了伤心难受。

    是了,是谣乐会灰飞烟灭的时候。初次尝失去的滋味,胸中高屋建瓴,宏伟的一个世界猛然倒塌,他成了如今会悲伤,会难受,会不忍的惊凌。

    “从前的你不会胡搅蛮缠。”

    “你是说我想现在胡搅蛮缠?”

    “难道不是吗?我已经反反复复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们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我死过一次,不想死第二次,同样,我更加不想尝试失去你的滋味,所以,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想经历曾经爱过的人死去的滋味。也不想你尝试。”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呢?”

    惊凌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轻飘飘的,像一只幽灵在耳边划过。

    “我、我没有替你做决定,我只是替我自己做了决定。”

    “你不想尝试失去我的悲伤,也不想让我经历失去你的痛苦。难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经历这些吗?”

    “我说不过你……”

    “你并非说不过我,而是你的理由连你自己都不曾说服过。”

    宓如的心穿过荆棘岭来到惊凌额面前,藏起了所有的伤口,一眼就被惊凌看透了。她不曾说服过自己。爱情到来的时候,她觉得惊凌的身旁就是一切,离开了他,她就失去了生命。

    当三万年前的记忆汹涌而来的时候,母亲那双哀伤的目光刺疼了她的心脏。在苦海上烟消云散的那一刻,她听到了所有的声音,白衣男子站在海面上,眼眶里全是惊恐。那一刻她读懂了,他是喜欢她的。她努力地张嘴,却动不了,神识化作无数的碎片飞散开来,绕过惊凌的身躯,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桂花的香气。

    她的神识飘啊飘啊,顺着海风,顺着雨水,顺着大自然中能够运动的一切,无止境地飘荡着。神死后与凡人不一样,凡人能投胎转世,而仙人在无限的生命尽头,唯有灰飞烟灭。死后的世界没有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久,有时候在凡间,有时候顺着雨水落在天河里,有时间他能看奖惊凌哀伤的眸子。

    渐渐地,她开始聚集成了形状,神识里除了一盏灯,什么都没有,她想要接近那盏等,烛光摇曳,热气铺面而来,她靠近不得。

    当她欣喜地发现自己凝聚成了形状时,她是多么开心,她有机会回答他,他愿意与他携手并肩,踏遍九州四海,欣赏山花烂漫。终究是虚妄的。

    “你的灵魂受到重创,身体的经脉尽断,无法承受你的灵魂,你选择一张面孔,我替你凝结躯体,从此你便到冥府去。”

    “我想见他。”

    “你们会见面的。”

    “为什么我要到冥府去。”

    “将来有一日你恢复记忆了,灵主会告诉你的。”

    ……

    宓如的记性不好,尤其是复活之后,记性越发不好了,三万年前的很多事情如泉水一般向她涌来,她记起了一切,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忘记了很多事情。

    或许那些事情对她来说都是些不好的记忆吧。宓如暗暗地想着,惊凌挡着她的去路,根本不让她走。惊凌的神力已经到了不可预估的地步,宓如不明白他为何还不成神。

    “我不可能让你走的。”

    “我现在觉得你很像一个孝子,怎么会变得这般幼稚。”

    “你觉得激将法对我有用吗?”

    “呵呵,让开。”

    惊凌见宓如要走,拽过她的胳膊,反手就是一巴掌,五个红指印浮现在脸上。惊凌愣愣的,无辜地盯着宓如,一副,我不过是拽了你一下,你怎么能打我呢?

    宓如瞪了他一眼,趾高气扬地略过惊凌,消失在廊檐之下,惊凌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他有些开心。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觉得不一样,那一巴掌打的不一样。仿佛奠定了惊凌心中的想法。

    女人心海底针,只要孜孜不倦,那根针会自己出现的。

    宓如回到驿馆就开始收拾东西,把邵英和蚩尤吓了一跳,连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宓如冷冷地瞪了两人一眼,继续收拾着,就听到蚩尤幽幽地说,“我们后天才能回去。”

    蚩尤说完,偷偷地看了看宓如,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邵英有些尴尬,立在远处,直直地盯着宓如,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物件,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看上去有些忧伤,有些无奈,邵英往屋外看去,蚩尤扯着一张笑开了花的脸。

    “此番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你若是想回魔族,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邵英如获大赦,喜笑颜开地跑到了院落。一会儿就听到宓如的声音,“蚩尤,你进来。”

    直呼魔君的名字,此女子果真是不得了啊,邵英一脸同情地看着蚩尤,蚩尤骂骂咧咧道,“你让我进去,我就进去,多没面子,不去,邵英,我们走,下一翅议快开始了,将准备好的东西都给我看看。”

    “诺。”

    邵英从虚鼎之中找到精灵族的历史书籍,递给蚩尤。他接过书籍,猛地落到了地上,额头上冒出点点汗珠,看上去十分难受。

    “不行,邵英,你将重点划出来,我晚上看,这小妮子太狠了,我斗不过她。”

    邵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蚩尤踉跄着到了屋子里,宓如站在门口迎接他,手腕上一颗晶莹剔透的雨珠。邵英少年时,师傅让她读过《九州志》,她见过此物,乃是青离君子的眼泪幻化而成的珠子,有控制人行动的作用。

    难怪,被自己母亲的法宝所控制,他不甘心也必须甘心了。云山的驿馆之中,路镶因为擅闯灵族禁地而被楚沅罚禁闭,说是禁闭其实就是楚沅和路镶一起在一间小屋子里面修行。唯一的不同就是楚沅是自愿的,而路镶是被迫的。

    楚沅感觉到雨珠的力量,猛地睁开眼睛,道心有些不稳。那个人死后,他一直这样,心情高低起伏,变化无常,尽管很多时候,他都表现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的思念一个人。

    即使是碰到她曾经使用过的东西,他的道心都不免晃动。

    喜欢一个人到了这般地步,他却硬生生地将她推给了别人。时间的流逝,当远方再也不会有她的消息,他的悔过将他湮灭,他想要保护她曾经珍爱过的一切。

    “尊上去哪儿?”

    “你继续打坐。”

    “那小路什么时候能出去?”

    “明日太阳出来时。”

    楚沅丢下一句话,看了看屋外,霞光漫天,红灿灿的,仿佛顽皮的孩子烧了庄田。

    他走的极快,极快。空气中还残留着雨珠散发出来的力量。他看到一男一女两个热,相对而坐,女人黑发青衣,眉眼之间十分冷漠,灵魂与皮囊有些不搭配。

    男人一身黑衣,剑眉星目,眉眼之间有那个人的痕迹,也有那个让他讨厌之人的痕迹,他有些不悦。

    黑衣男人是蚩尤,他感知到院落你来了一个高手,立即警觉起来,宓如淡淡地,不去管外面的那个人,她没有感觉那个人身上存在着杀气,而且这里是灵族,谁敢在灵族对她们动手。

    蚩尤的警觉倒不是天生的,从前她比宓如还要迟钝,自从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成了魔族之主,他就开始变得敏感,变得警觉起来。外面的那个人,他知道他是谁。小时候,母亲最爱讲的就是云山的宗主。

    那人爱凡间不爱仙界,那人爱自由不爱荣誉,那人是九州四海历史在第一位在凡间建立修仙之所的仙人,那人的身份地位不低,那人曾是仙族的骄傲。

    年轻的一辈成长起来,老去的那一辈,荣光早已经褪色。母亲讲的再多,对于蚩尤来说没有父亲一人创立魔族来的更让人骄傲,即使这个骄傲并不能让他感觉到快乐。他的父母经常因为魔族的事情而奔走,就是生命的尽头也是为了魔族的事情。

    “我出去看看。”

    蚩尤走出屋外,楚沅站在院落里,白衣随风掀起。

    “云山尊主光临阁下,有何贵干?”

    “你是她的儿子?你与她很像。也与屈沂很像。”

    “既然是家父家母的故人,不妨到屋里喝一盏茶?”

    “她人呢?”

    “尊主说的谁?”

    “你母亲。”

    “我母亲……我母亲关您什么事情。”

    蚩尤对这位宗主并无太多好感,父母唯一的一次吵架是因为楚沅。蚩尤几乎忘记了,父母感情很好,很好,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任何事情都会顺着母亲,绝对不会跟母亲争些什么。唯一的一次是去云山的时候,父亲要跟母亲一起去云山,母亲不愿意,两个人吵了一架,最终母亲还是一个人去了云山。

    那是他记忆中仅有的一次吵架,因为云山的一位叫楚沅的人,他是云山的尊主。

    蚩尤太崇拜自己的父亲了,以至于任何让他父亲伤心的人,他都会讨厌,包括他的母亲。但是他不能讨厌他的母亲,所以只能讨厌云山的尊主了,谁让这个人曾经让自己的父母吵架过呢!

    “我与她是故友,你出生的时候,我抱过你。”

    “是吗?可是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没关系,你母亲一定还记得。”

    “青离死了,跟父亲一起死的。”

    他好像不相信蚩尤的话,冷漠的脸,目光寒冷到了极致,“如果你相信天族的鬼话,认为他们隐居山林了,你也可以这么安慰自己,毕竟死亡也属于隐居的一类。”

    楚沅的身体仿佛置入了冰柜之中,全身颤抖着,舌根发软,女女子的笑容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眼角的泪珠不自觉地落下,双唇透出了血来,惊凌见他此模样,吓了一跳,看他几乎透不过起来,连忙点了他的穴位,然他暂时不得动弹。

    “我知道的时候,跟你情况差不多。人都死了几万年了,您也别太伤心。”

    蚩尤淡淡的,眼睛落在不远处宓如的身上,她的目光清冷,仿佛被高山的冰雪浸泡过一般。她感受到蚩尤的目光,退回了屋内。

    “难怪,那一年卦象算不准了,我以为,是我失了道心,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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