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案件本该是年久日长,  证据难寻的,但是秦豫两年前获得皇帝信重后就开始暗自搜查证据,他用的手段不算合法,  但是证据却是铁打的,此次刑部重查此案,他就拿出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派人不着痕迹地显露在主查官员面前。

    既有现成的证据,  又有“亲自”查到的证据,查案官员很快就理清案件,真相大白,  秦家多年冤屈重昭天日。

    这么多年来,类似秦家的富商、普通百姓甚至小官人家的受害者还有很多,他们有的全家丧命,  有的命运颠倒三餐不继,  有的困囿穷乡僻壤疾病缠身,被赵家一系残害的人家,全都成了奏折上的几行字,  唯有秦家,举朝皆知。

    只因为秦家有个秦豫,他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自残入宫,一步步走到了皇帝心腹的地位,立下救驾之功,凭自己的本事让全家的冤屈终于昭雪。

    当日诉冤的大殿上,秦豫的言辞极具感染力,几乎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仇恨、悲愤、冤屈,  以及忍辱负重为父母伸冤的孝心。

    这份孝心,在案件查清后,由太子亲自认证。

    赵家的案子牵连甚多,无法立刻判刑,但是秦家是第一家翻案的人家,太子亲自下旨还秦家清白,将秦家的家产原样发还并将赵丞相那个精致的园林以及内里一切财物送给秦家作为补偿,同时夸奖秦豫十几年历经艰辛为父母伸冤,孝感天地,是大孝子。

    自古以来,忠孝是最高的两个品质,忠,秦豫救驾有功;孝,如今有代理国政的太子亲自印证。秦豫,再也不是人人鄙夷的内侍了。

    这的确是他的缺陷,但是他是为了父母家仇才如此,谁也不能以此嘲讽他,鄙夷他,反而还应歌颂他、赞美他。

    南玉让太子下旨的同时,第一次亲自召见了她的亲爹户部尚书杨大人。

    她只告诉他:“秦豫自小内侍开始便跟着女儿,他有志向人机灵,还自学识字,女儿便教他史书,让他管理后宫……直至如今。爹爹,他是当年秦家的小哥哥,从未忘记我们两家的情谊。”

    杨大人若有所感,女儿的意思是,秦豫是自己人,会是杨家的助力么?他试探地问:“娘娘的意思是?”

    南玉说:“皇上出事前,就已经将许多事交给秦豫去办,他虽挂着长安殿内侍的名,却做着刑部官员的事,若是皇上现在醒着,想必也不愿意错过这样至忠至孝的人才。”

    杨大人很震惊,秦豫是很有能力,可到底他……

    南玉看他神色便知他的顾虑,轻声叹了一句:“珍宝易得,良才难寻,古有太史公,今何不能有秦豫?”

    杨大人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站在自己队伍里的良才更是难寻,秦豫若不是内侍的确是大才,天生做官的料,然而世上最难改的是偏见,秦豫要当官,难。

    南玉知道对杨大人这些人来说,这是很难轻易改变的固有成见,前世也是皇权在上他们不得不接受。

    她没打算靠这些大臣,只是希望杨家可以帮秦豫降低舆论伤害,所以才特意找了亲爹前来。

    “此事太子与本宫自会定夺,只是告诉杨大人一声,秦豫是个知恩重恩的人,您该知道如何于杨家有利。”

    杨大人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边上安静旁听的太子,面色微变,喊了一声“娘娘!”立刻表忠心,表示绝不会有半点私心。

    南玉安抚他,让他回去仔细考虑考虑,便让他下去了。

    等人走了,太子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你想让陈公公当官?”

    南玉挑眉看着他:“你也觉得不可吗?”

    太子眉毛纠成个小结,内心打架了半天,迟迟疑疑地说:“他是为了报仇才成了太监,又有这么大的本事,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之一,当官也不是不行。”

    南玉说出他纠结的点:“只是他有缺陷,所以不能当官是吗?”

    太子小粗眉毛拧得死死的,明明是有这个顾虑,可说出来又觉得:“可是,这对他也很不公平。”

    南玉欣慰地点头:“今天教你两堂课。第一堂课,作为君主、掌权人,要不拘一格收人才。你不需要管替你办事的人是男的、女的、内侍还是宫女,是有龙阳之好还是有什么难堪过往,只要他心有大公,能在合适的岗位做出杰出的成绩,能对这天下有利,你就录用他。他**的一切都和你无关,你要撇除所有偏见,知人善用。”

    太子思索了一会儿,看向她:“就像你先用了陈公公,后用了那个锦绣?”太后管理宫务时,最大的掌宫宫人一直是身边的大宫女,但南玉不是,她一开始用了小陈子,后来用了锦绣,真正的大宫女访香,明明是最信任的人,却一直都只服侍她起居。

    南玉:“不错。你再看你父皇……”她举了几个大臣的例子,皇帝当了这么多年上位者,有决策失误的地方,但也有善用人的地方,她就举正面典型的例子给太子听。

    等到太子理解了,她又说:“第二堂课,找准臣子的心理,诱之以利。人都是逐利的,有好处拿,他们才有更大的动力。比如我刚才与杨大人说话,我暗示他秦豫对杨家亲近,那么当我们赐秦豫官位时,他就不会反对,甚至会在暗中支持。”

    太子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他……他是你爹呀……”哪有这么戳穿亲爹阴暗面的女儿的。

    南玉望着他:“可我如今是皇后,是辅佐你的母后,我顾念的是这天下,他心中则有杨家。这也是我要赐秦豫官身的原因,比起朝上的大臣们,秦豫更值得我们信任。”

    太子震动,与皇后相依为命的感觉达到了巅峰,他跳下椅子,走到她身边,神色有些别扭地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就算杨家不要你了,孤也……也不会放弃你。你永远是孤的母后。”

    南玉微微一笑:“虽然我爹可能有私心,但是我同样相信他对我们大燕的忠心,相信他为官的良心,所以你多虑了。”

    太子脸一僵,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耳根一热,气哼哼地要撒开手,却被南玉反手握住,温热的手很柔软,捏着他的掌心:“但你的话我也记住了,以后你若是对我不孝顺,我就打你屁股。”

    太子面红耳赤,又不舍得她牵着自己的手,又气她的威胁,儿时第一次被打屁股的阴影至今犹存,再稳重的人到了她面前都能被气成三岁孩子:“孤才不会!你打孤……孤的……孤就……就打回来!”色厉内荏。

    南玉噗嗤笑了,伸手捏了捏他渐渐消瘦下去的白嫩脸颊:“长生,你可真可爱。”

    太子“呲”的一声,像个开水壶,开了,头顶直冒热气。

    秦家冤屈大白天下之后,秦豫整整消失了三天。

    第三天,南玉陪着太子处理完当天的政事,结合史书给他上了半个时辰的课,外面的天色一片漆黑,已经到了宫外宵禁的时刻。

    她疲乏地回到毓秀宫,心中担忧秦豫。十几年背负的执念一朝解开,任何人都无法立刻回过神来,而且他应该也想要告慰父母在天之灵,所以他消失的前两天,她挺理解。

    但三天过去了,秦豫还是没有回来,她就有些担心,怕他会不会突然没了人生动力,思想情绪出什么问题。

    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任由访香带着宫女给她宽衣洗漱,正换好寝衣,突然听到外间有声音。

    她示意访香出去看看。

    访香领命,去而复返:“娘娘,是陈公公。”

    南玉惊喜,秦豫回来了?

    “让他进来!”

    秦豫带着一身湿气进门,头发衣服都半湿了。

    “外面下雨了?怎么不打个伞?”南玉拿起自己刚用过的干帕子递过去,“快擦擦,别把人淋出病了。”

    秦豫接过帕子,昏暗的烛光中,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并没有立刻动。

    南玉扯过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让宫女们都下去,自己走到他面前:“怎么了?心情还是不好吗?你……”话未落,手臂被他握住,一阵力道传来,眼前一暗一明间,身子已被他紧紧抱住。

    刚披上身的外袍飘落在地,他身上湿漉漉的那层寒气透过寝衣传了过来,南玉被冻了一个哆嗦,顿了顿,伸手轻抚他的背。

    秦豫用力抱着她,口中像小时候那样喊着她的乳名:“南南……”

    南玉轻声应。

    他拥抱得更加用力。

    南玉想到他近二十年的颠沛流离,本该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却尝遍了人间苦楚,被老太监奴役,深宫中被人践踏、机灵圆滑伏低做小、身负血仇一步步走到如今……记忆里的南南,已不仅仅是他的小青梅,更是他父母宠爱、生活无忧日子的美好象征,是想起来就会有一丝丝甜的虚幻念头吧。

    “等一下,什么东西戳到我了?”南玉推开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硬邦邦的,压得她发痛。

    沉浸在浓郁情绪里的秦豫呆了呆,看到她宽松寝衣下的……脸倏地发烫,连忙低头摸向自己的衣襟,掏了掏,掏出一支化了一半的冰糖葫芦。

    南玉:……

    秦豫缩了缩手:“化了……”语气里说不出的失落。

    南玉问:“很特别的冰糖葫芦吗?”

    秦豫抿唇,看着红糖水顺着竹签滴落在自己指尖,低声说:“那天,我答应带着冰糖葫芦去你家看你,还准备了新买的花球,京城买不到那样的花球了,只有糖葫芦……”

    南玉心口揪了揪,伸手握住他的手让他别动,垫脚凑上去咬了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软化的糖块甜丝丝地往喉咙里钻,她眯起眼睛笑:“好甜。”

    秦豫呆呆地看着笑得纯净的她,眼睛慢慢红了,泪水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

    南玉呆住了,明明想安慰他的,怎么人反而哭了……

    她连忙给他擦泪:“很好吃啊,真的,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哭啊?以后我们还会吃到更多好吃的、更甜的东西,该高兴才是啊!”

    秦豫留着泪点头,却越发哭得厉害。

    南玉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不再说话,接过他的糖葫芦重新抱住了他。哭吧哭吧,这些年来,也曾有很多次想哭却没法哭吧。

    糖葫芦彻底没法吃了,南玉新换的寝衣也不成了,秦豫面红耳赤地看着那一块湿痕,几乎抬不起头来。他明明是哥哥,结果竟然在她怀里哭了……哭了……了……

    南玉独自进内间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就见他一脸深受打击回不过神的模样,好笑不已。

    “你打算何时回家祭祖?”

    秦豫回神,听到正事,脸上的不自在少了一点:“这几天,我已经在大佛寺给父母点了长明灯,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至于老家那边……爹娘的尸骨当年外祖家已经帮忙收敛了,也不差在一时,等一切都平息了再说吧。”

    南玉点点头,说了自己的打算:“这次落马官员很多,不少官位会调整空缺,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部门吗?”

    秦豫刷地看向她,不可思议:“我去当官?”

    南玉理所当然:“这不是我们一直说好的吗?”

    秦豫的嘴唇颤抖,心跳如鼓,看着灯光下的人几乎说不出话来,是说好的没错,可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她的鼓励而已啊。

    南玉语气坚定:“虽然皇上昏迷不醒,但是你放心,凭我和太子,也能让你进入朝堂,从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可以一展才华抱负。”

    秦豫慢慢握紧拳头:“我……”

    南玉伸手握住他捏得发白的指尖:“不要顾虑,像以前一样全力去做,我等着你成长,成为我最强的后盾。”

    秦豫想到她如今和太子的处境,堪称孤儿寡母,再不犹豫,立刻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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