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木卓所说, 他是在幽冥墓被掳走的。

    在隐门中, 木卓的武功算是一等一的, 但毕竟身处隐门,之前又消耗心里过多, 没抵挡盏茶时分便被捉住迷昏了,再醒来, 发现自己在一座地宫里。

    正是地蛊的地道。

    出乎意料, 地蛊的人对木卓很客气, 客气得令他有些不安, 他们表示想让木卓对关兽以及地宫阵法进行修补改进。

    木卓见对方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 索性将计就计, 装作同意, 去进行查看。

    然而当木卓看到阵法与关兽的时候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阵法与关虽然生涩又老旧, 却依旧能看出是师承隐门。

    莫非隐门出了叛徒?

    然而随着查看与探索的逐渐深入,木卓发现,这阵法在许久之前便已经改进过了, 这些关兽也各有不足, 都是些已经被改进过的缺憾,若是隐门有奸细,不应该会留下这种隐患。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这些技术是在早些年流传出去的,现在隐门内部是安全的。

    毕竟这不足不止一两处,工期浩大, 若是想用这个来考究他就是不是真心加入施己教,那代价也太大了。

    施己教一向与武林不和,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关兽与阵法将会用在谁的身上,木卓怎么可能真的助纣为虐,因此他装作对阵法与关进行改进,表面上运作越发灵活,实则却大大削弱了关的使用寿命,至于阵法,他信隐门的弟子能看出其中的缺陷,便也没有改造,只是说没有问题。

    木卓在地宫的日子并没有受多少为难,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甚至说得上是恭敬,可是木卓却越来越不安。

    他休息得越来越差,常常整夜地睡不着,又或是一入睡就噩梦连连,从梦中惊醒,不知是不是休息不好的原因,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与幻听,他有时候能看见木尽对着他挥手,有时候又能看见掌门躺在血泊中,对他怒喝一声孽障。

    木卓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计。

    这些人依旧没有相信,自己是真心臣服于施己教,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是想控制住他。

    于是木卓加快了计划的进度。

    在他被掳走之前,洛曾给他一包驱蛊散,被他放在衣袖的夹层里,他撕开使用,发现自己并不是被下了蛊,更像是被下了药。

    噩梦与现实重叠,有时候他甚至能摸到“木尽”温热的身体,和从他脖颈出破薄而出的血液。

    他以为这是梦境,可是在再次清醒之后,却能看见衣袖上沾着的一抹血迹。

    在他的世界里,隐门他的长辈,他的师兄弟,天天逗弄小师弟的老五,温柔的老三,泼辣的老七……他们都一一尝试着各种血腥又残忍的死亡,他无力阻止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们惊恐无助地惨叫,向他伸出的手由颤抖到冰冷。

    他们到死都在看着他,死不瞑目。

    好像在问他,他们的大师兄,为什么不救他们。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端上来的食物依旧是在野外难以得到的精美,可是他却再也咽不下去,他看着碗里的饭菜,到觉得像是在吞咽着同门的血肉。

    他开始消瘦,比他的幻觉,更像是幽魂。

    木卓无坚不摧,唯独隐门是他的软肋。

    疼痛不能使他清醒,他的大腿内侧被划地皮肉不整,却依旧逃不开这可怖的梦魇。

    后来木卓开始习惯,习惯在断了手脚的隐门弟子面前,面无表情地修理着关,整理着阵法,看着鲜血溅到碗上,依旧默不作声地填饱肚子,在惨叫声中强迫自己入睡。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会想起洛,想起宁恒,想起方尚清,却再也不敢想起隐门,每每想起,他所惦念的人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然而被折磨到死掉。

    他知道那是幻觉,但是却逃避不开。

    也许幕后的人想将他逼死吧。

    死是最好的逃离方法,但是他不想。

    他还没有将关兽改造完,还没有将这份大礼送给施己教,怎么能去死呢?

    他当初被扔在破庙里没有想过死,当初和野狗争食没有想过死,当初被高烧烧得意识模糊,也没有想过死。

    当初他年幼而单薄,没有经历过温柔,也不欠谁,像野兽那样只凭本能去活着。

    这样都没有想过去死,现在他经历过这么多,为什么要死?

    木卓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关兽的完善却越来越快,他变得越发像一座木偶。

    他的样子大大降低了施己教的防备,有些事情在谈论的时候也渐渐的不会刻意防备他,因为在他们眼中,这只是一个疯子。

    所以日复一日,加上他的调查,木卓终于得知了这阵法与关兽的秘密。

    五十年前的掌事人,隐门一直在暗暗寻找的上任掌事人,真的没有背叛隐门,他们一直以来坚信的人,都信对了。

    这阵法与关兽老旧,是因为这都是五十年前的样式。掌事人虽然天赋平平,但是依旧热爱阵法,他随身带着关兽与阵法的图纸,是为了能随时翻看。

    他们的掌事人,在五十年前开战前夕被殷国暗算抓捕,威逼利诱想让他带着隐门背叛武林,在一轮轮的酷刑折辱下,掌事人终是命丧异国,只留下了几张图纸。

    这几章图纸,殷国研究了五十年,也依旧没有研究透彻,于是绑来了他。

    原来如此。

    木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会或者出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缓缓流逝,他几乎没有清醒的时间,睁眼闭眼都是梦魇,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休息,也分不清送到嘴里的是饭菜还是瓦砾,他中间好像病了几次,不过他也没什么印象,反正与平时最大的不同,也不过是有没有修补关兽而已。

    洛这个人虽然莫测,但是是信得过的,他也不知道这股子奇怪的信任是从何而来,大抵是他看向他的目光太过透彻,将隐藏在心头最深处的秘密一并挖出来了,亦或是在幽冥墓他两次问他,要不要他带些话给木尽。

    隐门不会有问题,最多、也不过是像以前一样,再度隐居山林,这几次在江湖上的露面已经足够,也新收了不少有天赋的弟子,里面有弟子擅长管理事务也未可知。

    木卓不想死,但是也不怕死。

    尤其是想着还有几百座关兽,以及地蛊的人为自己陪葬,就分外畅快。

    但是他死了无所谓,他不想让前辈依旧被人误会,他们的前辈,理应是隐门的骄傲。

    所以他将事情写下来,沾着血写在衣袖上,藏在关兽的夹层里,想着有谁与它打斗时会发现,却没曾想,施己教在关兽外面裹了一层铁皮。

    这件事他不知道,直到看见成品关兽时,才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悬狸你蛮厉害的嘛,怪不得小木尽说用隐门的关兽和这些半成品打,觉得它们弱得过分了,原来是你在捣鬼,干得漂亮!”

    洛笑眯眯地给木卓倒了一杯茶。

    木卓笑笑,然后接过,倒是没有喝,只是捧在手心里。

    ……

    木卓还有些被控制前的记忆,他依稀记得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在他面前跳了一支舞。

    那舞的姿态他没记得多少了,只记得铃铛的声音清脆,像极了下山时给木尽带的九连环,环环相撞的声音。

    然后他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中间依稀听见木尽的叫声,就像是滴入湖中的一滴水。

    等到醒来时,那一滴水泛起的涟漪与风的纹路重合。

    他看见洛,三头身的洛在他面前盘坐,身前放着一张古琴。

    见他醒了,他徐徐抬头,冲他笑了笑,“呦,悬狸,终于醒了。”

    他只以为是新的幻觉,也没有想搭理,直到洛蹦到他面前开始絮絮叨叨地问他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木卓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所有的幻觉出现的基础都是现实,洛问的问题很多他闻所未闻,等听到洛一脸无奈地问他今日穿的亵衣是什么颜色的,木卓才满头黑线地反应过来,这货的脱线程度,绝对不是他的幻觉能模拟出来的。

    也就是,他真的回来了。

    再然后,就是与同门的见面,他看见瘦削了一圈的木尽,脸上镇定自若的笑容似曾相识,直到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退出去,木尽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满脸通红,哭得上起不接下气,哭到几乎昏厥,哭到打着哭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木卓抱着木尽,身体温热的,没有渐渐冰冷下去,突然像是在空中飘浮了许久,脚终于踏到了实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清醒地比洛预计的还要早,洛说可以出去溜达了,他的同门还是小心翼翼又异常坚决地将他扣在房间里等到第三天,在此期间因为洛的一句“最好有人一直陪着他”,木尽索性直接搬过来住,其余师兄弟轮流陪床,确保房间里陪着木卓的至少有两个人。

    他的同门有的叽叽喳喳,像是老五,把门派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个遍;有的沉默寡言,像是小十一,默不作声的给他塞了一个关锁,两人排排坐着解关锁玩;有的温柔细心,像是三妹,他累了就安安静静地绘图,一醒来总能看见三妹正抬头望过来,笑着问他,“大师兄,渴不渴?”

    他的师父听闻这件事,甚至直接出关,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

    洛说他被药物伤了身子,可能还会出现幻觉,有七天的观察期,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同门的陪伴,他的幻觉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唯一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吃东西没了滋味。

    不管吃什么,都是一股子混杂着血腥味的泥土味。

    不过这个后遗症,在出去溜达了几圈之后,也被洛给治好了。

    ——洛吃东西太香了,他吃东西的样子就在吃什么千年罕见的佳肴,每一口都是莫大的幸福,让人觉得不去尝一口,就是这辈子的遗憾。

    隐门那一群技术宅原本对除了关阵法之外的东西不感兴趣,来了醉仙楼一个个胖了一圈,木尽每次看见洛,都控制不住自己去买上一样的吃食,看着洛像小仓鼠一样,将东西一点点吃进肚子,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买的东西已经吃完了。

    木尽每次买东西,都会给木卓买上一份,木卓从一开始只能跟着吃一两口,到一整份都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也不过过了十来天而已。

    “你们两个怎么不喝,今年的新茶,香得很。”

    洛美滋滋地将一杯茶喝完,才发现面前的两人一点喝的意思都没有,直勾勾地盯着他,顿觉奇怪,他刚说完,便看见两人同步地拿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木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苦着脸说:“以后你吃东西别到处晃悠,你看看我的肚子,小肚子都快出来了!”

    洛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小片凸起,看起来分外柔软好摸。

    木尽心里苦,他就算是技术宅,也是武林的技术宅哎!一个练武之人怎么能有这种小肚子!

    洛瞥了他一眼,“你这算什么小肚子,吃饱了鼓起来而已,我看你们还是多吃点,俩大酗子瘦得像竹竿似的。”

    木卓看了看木尽,若有所思地道:“洛说的没错,小尽,你是该多吃点,太瘦了。”

    他想过很多种他走之后木尽的反应,想过很多种洛会怎么样对木尽说,唯独没想到,木踞变成这样子。

    他心疼,却也骄傲。

    他知道自己不太会教孩子,洛教给木尽的,虽然让木尽受累了,却也不会再受累了。

    木卓看向洛,拿起茶壶给桌上的人将茶杯满上,端起茶杯,倒像是端起了一杯好酒,向洛一倾,又一饮而尽。

    洛冲他眨眨眼睛,也笑着将杯中的清茶喝得干净。

    ***

    “三日后出兵!”

    冉星辰将玉玺盖上,沉思片刻,有写了一张圣旨,是调军去了承阳城,看似是加强了承阳城的防守力度,实则是在保护醉仙楼。

    兰追有些不解,问道:“三师兄,这是何意?”

    之前的醉仙楼就像是铁桶一样,现在简直就是铜墙铁壁。

    子车筹擦拭着手中的蛊皿,突然道:“四师兄,你知道近来醉仙楼的事情吗?”

    兰追颔首,“之前小师弟来信,师父的醉仙楼已隐隐为江湖桃源。”

    他素来冷漠,说起这话却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冉星辰也笑,却转瞬即逝,面容凝重,“只是这若时平时还好,如今这个节骨眼上,难保不会有人捣乱。”

    这样一说,兰追转瞬明白了两人的顾虑是什么。

    “三师兄是担心殷国会对醉仙楼——师父出手?”

    “醉仙楼现在的客人极多,当真是客似云来,鱼龙混杂,虽然这么长时间没有出过事,可是越是如此,越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江湖上流传的是风流快活,纵马江湖,可多的是刀口舔血,压力重大,突然有了一处桃源,可以将压力全都抛开脑外,谁不想去稍作休息?

    越是放松,越容易出事。

    真要是有人想对洛下手,这些人乱起来可真是要命了。

    “可是有谁能对师父下手?”

    兰追皱眉。

    洛的武功在江湖屈指可数,谁能将洛一击致命?

    况且还有师爹在。

    如果他们没有猜错,师爹的武功恐怕和师父不相仲伯,甚至略高一筹。

    冉星辰苦笑一声:“我调的军队,是防殷**的。”

    兰追一愣,“殷**?”

    “没错,他们能偷渡进来一支,就可能会有第二支,蚁多咬死象,不得不防。”

    “师父的武功,普通的军队去了也是白搭。”

    兰追皱眉,“可是对醉仙楼下手又有什么好处?”

    况且在醉仙楼,上百位侠士,要真是施己教或是殷国动手,恐怕讨不了好。

    冉星辰长叹道,“醉仙楼里面还有五十多名正在修养的侠士,若是对醉仙楼下手,便是大乱军心,至于用什么手段,我也想不出,只是不得不防,他们会用出什么手段我都不奇怪。”

    就像是在两军战前,一方将另一方的妻儿老母抓来推在阵前,未打,气势已经落了一半,理智已经消散无踪。

    兰追沉默一瞬,便给自己的手下也传了任务。

    “师兄,他们可能会什么时候动手?”

    冉星辰沉声道:“三天之内。”

    “两军交战前,绝对会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小天使们我更晚了orz

    昨天不知道是太累还是怎么着,睡醒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明天三点半要起床准备去练车,所以先这些,明天正常更新啦

    爱你们!住手!这是你师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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