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福王开的善堂前, 慕名而来的人们仍然早早就排起了长队。一碗碗奶白的粥散发着阵阵香气,诱惑着经过劳作奔波后饥肠辘辘的胃。

    这时, 一辆装扮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被轻轻掀起,从里面伸出一只雪白细腻的皓腕,上面套着一只成色颇佳的翡翠镯子。不少人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望去,就见一名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走下马车。

    正当他们感叹那姑娘气质不俗, 后者已然恭敬地微微垂头,伸出双手。

    “郡主,请下车。”

    人群中骤然响起交头接耳的声音:“竟是个丫鬟?”

    “那马车上的该不会是……”

    “不能吧, 郡主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闻人安扶住侍女的手,稳稳走下马车,听着周围一片哗然的声音, 面纱下美丽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却也透着丝丝嫌弃。

    四名侍卫围在她身旁,单手持刀、面色冷硬,却仍然挡不住周围好奇的目光和议论。那些仰头踮脚仍然看不见的人,甚至大着胆子缓缓挪动脚步朝她靠近。

    闻人安皱了皱眉, 稍微加快了脚步朝善堂里面走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迅疾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一声响亮的厉喝:

    “谁敢再拥挤!”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几名身着轻甲的青年打马过来, 很是威风凛凛的样子。

    为首的那人在离闻人安几尺远的地方停下,翻身下马行了个礼:“郡主。”

    “嗯,”闻人安轻轻点头,声音温和地问道,“几位是?”

    也是因为她太久没回京城了,许多事都不了解,否则应该像在场的大多数人人一样,对这几人的装束很熟悉了——他们是维护京城治安的城防军。

    “属下是城防军百户长单翔,奉统领之命前来巡查。”

    最近因为郡主施粥,这一带附近的人流量激增,统领便特意交代他多多带人巡视、维持好秩序,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这趟刚好碰见郡主亲自前来,看方才的情形,似乎真是险些就要出事。单翔在心里暗叹一声,这郡主有些不知轻重,但与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倒也觉得的确是个性子温和善良的人。

    两人说话间,另外几名城防军已经横着刀鞘,将蠢蠢欲动的百姓都逼回了队伍中老老实实地站着。

    “多谢,”闻人安的脸掩在面纱下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却能听出轻轻柔柔的笑意,“不知你们的统领是哪一位,改日我该让人上门致谢。”

    单翔答道:“我们的统领是汝阳侯府大少爷。郡主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闻人安袖子里的手骤然握紧,尖锐的指甲直接掐进了自己的手心。好在还有面纱的遮挡,不会让她大惊失色的表情显得太过诡异。

    她没有想到,才回京城短短几天,就能与他的名字产生了交集。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世事竟这样巧,那人成了如今的城防军统领。若是,若是能……

    直到闻人安久久的沉默几乎令单翔感觉有些奇怪,她才慢慢出声:“我知道了。”

    公主府。

    玉罗走过来,将一沓精致的卡纸放在闻人笑面前,“公主,这是最近收到的帖子。”

    “嗯,我看看,”闻人笑从医书上抬起头,伸手接过帖子,被不同的熏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刺得皱了皱鼻子。

    她随手从厚厚的一沓中抽出一张样式素雅、还算顺眼的,展开看了看,轻声道:“康宁堂姐邀请后日我去福王府做客。”

    玉罗下意识蹙了蹙眉,询问道:“是何缘由?”

    闻人笑指着帖子上的一行字给她看:“‘聊表谢意。’”

    “公主您可要应下?”

    不知为何,玉罗并不希望公主应下这个邀约,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理由劝阻。

    闻人笑捧着脸想了想,“还是不去了吧,特意和我道谢,我会觉得有点不自在。”

    玉罗点点头,表示赞同。

    闻人笑鼓着脸蛋又道:“而且后日是休沐啊。”

    若是去了福王府,就见不到严谦了。

    “……”

    “而且……”闻人笑想起崇元帝交代过她不要与康宁走得太近,但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对玉罗提起,便只是轻轻把那张请柬推开,“算了,你去回了堂姐吧。”

    “是。”

    闻人笑懒洋洋地扒拉了下散在桌子上的帖子,目光落在一张款式简单的卡纸上。后者在周围费尽心思繁复装饰的帖子里显得很是粗糙,反而有些显眼。

    她伸手将它抽出来,看清上面的内容,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把这事给忘了。”

    玉罗正要开口询问,就听闻人笑吩咐道:“林小姐想来治脸,我答应过她的。你传个信,让她明天就来吧,一会儿我也去跟先生说一声。”

    “是,”玉罗应了声,知道剩下的那堆帖子全是各家贵女设宴的请柬,公主也没兴趣接着看,自觉地拿起它们走了出去。

    第二天,大约在早膳后的时间,林意芸便上门来了。早有准备的宫女将她领到闵大师住的院子,刚好公主也在。

    林意芸屈膝行礼,动作比上次宴会的时候流畅标准许多,面上能看出紧张的神色,但也没了之前的畏惧拘谨。

    闻人笑答应了声,转过头看向林意芸,后者才发现公主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循着闻人笑刚才的视线看去,林意芸的目光落在闵大师手中一把精致的银制锉刀上。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林意芸脸上同样瞬间失了血色,“这是……”

    “嗯,”闵大师朝她略一点头,然后便转而询问闻人笑,“老夫讲的都听明白了吗?人的皮肤啊,就像是一张树皮,破了、皱了、凹凸不平,都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把坏的部分去掉,让新的长出来。”

    “是,明白了,”闻人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精致的脸蛋愈发雪白,“可是……会很疼吧。”

    “这就没什么办法了,”闵大师掏出一只小瓶子,笑眯眯道,“不过有了这个能少疼些。”

    闻人笑看上去松了口气:“那就好。”

    闵大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朝林意芸说道:“你坐吧,自己先把药涂在脸上。”

    “是,”林意芸连忙点点头,将药倒了些在手心然后涂在脸上有疤的位置。涂了药的地方感觉凉凉的,也有些麻麻的。

    闵大师还在鼓捣那把锉刀,不停的往上面涂什么东西,过了大约一刻钟才道:“开始了。”

    林意芸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心跳声快的几乎能让屋子里的人都听见。真是如同做梦一般,她竟真的有机会摆脱这个纠缠了她好几年的噩梦。

    “公主,你认真看,”闵大师并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教学机会,抬手在伤疤的位置划了一刀,然后用尖利的锉刀狠狠一压,一小块带血的肉就被挖了出来。

    林意芸脸上瞬间一片惨白,紧咬着牙十分痛苦的样子,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似乎还可以忍受的程度。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闻人笑倒吸了口冷气,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的一角。这样的画面确实让她很是不适应,却还是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看。

    留意着她反应的闵大师笑了笑,面露赞赏道:“仔细看,这样的力道就正好不轻不重。既能把伤疤去除干净,又不会太过损伤下面的好肉。”

    闻人笑认真地将闵大师的话记在心里,说道:“是,我记住了。”

    “嗯,好,”闵大师夸奖了声,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你来试试。”

    “什么,”闻人笑一怔,先生应该不会是想……

    “对,”闵大师将锉刀递到她面前,“剩下的你来做。”

    闻人笑捧住自己的脸,难以置信道:“我来?”

    “又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我……”闻人笑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为难之色,转头看了看林意芸,后者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林小姐介意我来做吗。”

    她倒是还蛮希望林意芸说介意的,可惜后者没怎么犹豫就道:“不介意,公主请吧。”

    “我,”闻人笑仍然有些踌躇,没有伸手去接那把刀,“我怕做不好,要不还是……”

    林意芸见她这样,反过来鼓励道:“臣女相信公主,而且闵大师看着呢,不会出岔子的。”

    闻人笑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接过刀凑近林意芸的脸,“我会很小心的。”

    手下那种软软的感觉比光是看着画面更加令人不适,闻人笑深吸了口气压下胃里翻涌的感觉,努力让手停止颤抖。

    一下,又一下……不知过了多久,伤疤终于被清除干净,过程也算颇为平稳。闻人笑如释重负地放下刀,扶了扶有些晕眩的额头。

    “公主做的很好,”闵大师说着,拿出一瓶药开始往林意芸脸上糊,“涂了这个药,大约一个月就会好了。”

    “谢谢闵大师,”林意芸脸上一片血肉模糊,疼得面色有些扭曲,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谢谢公主,您做得好极了。”

    闻人笑摸摸鼻子,腼腆地笑了笑,脸上终于稍微红润了几分。

    涂好了药,交代好要注意的事情,闵大师将林意芸的脸用干净的白布包得严严实实。闻人笑有些不放心,安排了人送林意芸回府。

    林意芸朝两人行了个大礼,面上看不清什么表情,在纱布的包裹下显得有一丝诙谐。闻人笑的心情终于缓缓平静下来,慢悠悠地转身出了门。

    不知为何,她突然特别想念严谦,稍微犹豫了下,直接朝侯府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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