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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怎麽会惹上这个疯子?」

    勾陈第一句话,就是充满无奈的惊叹及摇首。

    「她是延维,嘴上老说自己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受苦,实际上她的铁石心肠有这麽大一颗。」勾陈夸张地用双手比画出一张大桌子般的尺寸,代表那女人在他眼中,有多麽一言难尽的冷血无情。「她生平最痛恨别人浓情蜜意,越是鹣鲽情深的爱侣,越是碍她的眼,你说水镜里最後映照出她是惹出所有事端的罪魁祸首,我不意外,真的。」

    勾陈抚摸着眼下红痣,状似沉吟,续言:

    「世上既然有我这类庇佑爱情的神兽,自然也有她那种专司捣毁爱情的家伙,一开始装出大善人嘴脸,好似她所做的一切多替人着想,最後才知道,她喂人食下的糖饴,不过是外裹一层蜜的毒药。你若问我,她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只能回答你,那是她的兴趣,她乐在其中,觉得爽快,觉得好玩,觉得爱侣在她眼中就是讨人厌,觉得不拆散你们两个她不过瘾,她就是这样的疯子,遇上她,算你们倒楣。」

    真的,很倒楣。

    只是因为彼此深深相爱,便成了延维的眼中钉,连要追问出一个正当理由,都得不到。

    「延维说过,她的志向,是砸掉月老姻缘厅里所有小泥人,再烧光红线,让天下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光听就觉得这疯家伙没救了,唉。所以她恶意破坏负屭和鱼姬这对恋人算什麽?小菜一碟罢了。

    若当初负屭是为家人或兄弟朋友寻回魂魄,延维或许真的不会多加为难,归还魂魄便罢,偏偏被延维知道负屭所寻之魂,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所有,这便大大激起延维的作弄和嫌恶之心,很摆明不让他和鱼姬得以善终。

    勾陈摇摇头,一脸无可奈何。

    「我开导过她好几百年,没用,她还是这麽玩。」他也很无力。

    「你和她很熟?」

    「她喊我一声勾陈哥哥,你说呢?」很不巧,延维是他某一任干妹妹,他家干妹妹满天下,族繁不及备载,千奇百怪,样样皆有。

    负屭的表情相当冷狞。「她所居何处?」口气中,充满怒焰。

    「你想去砍死她。」勾陈不用问句,而是肯定。

    「非常想。」负屭恨不得斩她个成千上百段。

    「对於一个喊我哥哥的美人儿,我不乐见她被剁成肉泥。」勾陈对雌性小生物向来宠爱有加,无论圆扁胖瘦,他都怜香惜玉,只除了……某一只。

    「就算我可以不挥剑相向,我仍是要向她讨回我遗失的东西。」她以乐趣为名夺走的珍贵记忆,他要她吐出来还!

    「确实她是玩得过火了些。」勾陈不打算护短,亦觉得延维该要受些教训,玩弄人心的把戏,将招致哪些下场,她必须好好亲身体会,才懂得收敛。

    大义灭亲,虽然这个「亲」,与血缘关系毫无相干,勾陈仍是忍着心痛——没有多剧烈的心痛——带负屭和鱼姬前往延维狡兔三窟之一的海城「情侣退散」楼,去教训坏人恋情的小疯子。

    绕过「肝肠寸断」峰,走尽「虚情假意」游廊,与「貌合神离」亭短暂交会,楼子入口匾额上镂刻着「缘」字,偏偏一道刀痕从中劈过,硬生生将「缘」字斩断,字加上刀痕,便成为「缘断」。

    石门双侧雕刻着对联一副——

    情,心青,心有情而面青,愚人自招。

    爱,心受,心有爱而受累,蠢人自找。

    「这里的一景一物全没有好名儿,不是断就是绝,再不也取个离呀分的,走进此地,都快觉得自己被洗脑。」勾陈稍稍介绍「情侣退散」楼的构筑建造,凡走过,便有不祥之词从他口中轻吐,石阶叫「渐行渐远」梯,海中小桥叫「独来独往」桥,连穿梭楼庭间的洞门,都能有个「破镜难圆」的怪名称。

    「妹子,哥哥来探望你了,拿碗分道扬镳来孝敬哥哥吧。」勾陈朗声唤着,不消片刻,娇媚娉婷的美人儿,如翩翩舞蝶飞奔而来,猴急地扑进勾陈怀里。

    「勾陈哥哥,你可来了,你好久好久好久没到我这儿来,坏透了坏透了,让我想死你呐——」俏美脸蛋埋进勾陈怀中,撒娇轻蹭,双臂将他抱紧紧,一丝空隙也不留。

    「我带了个客人来拜访你。」拜访两字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客人?」延维由勾陈胸前仰首,看见负屭搂抱鱼姬的相偎身影,变脸如翻书,俏丽不再,甚至眉唇微微扭曲起来,一脸嫌恶。「恋人?」

    「你不觉得他们很眼熟?」

    「不觉得,他们是谁?」延维口气没有很好。

    啧啧……敢情是破坏过太多对爱侣,数量多到连她这只罪魁祸首也记不住那些受害者的脸孔?

    「你拆散过的一对有情人,龙子负屭及鮻女,你把她骗上人界陆路,又用言灵锁缚龙子负屭的记忆,造成他们一只在陆地,一只在海底城,百年不得相见。记起来了没?」勾陈提醒。

    延维很努力回想,想了恁久恁久,才终於迟缓地「呀」出声:「好像是有这麽一回事……既然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海底城,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怎麽他能抱着她,站在我这块不欢迎情人的净土?」

    净土?还真敢说。

    「哥哥之所以现在任由你搂紧而没推开你,是怕後头那条龙子会忍不住拔剑相向,砍你泄愤,我挡在你面前,保护你平安无恙,你还说这种激怒人的浑话?」勾陈可是拿自个儿当成盾牌,杵在延维与负屭中间,这等苦心,她不感激便罢,也甭急着找死。

    「他想砍我也不见得能砍着。」她延维不是软柿子,怕他不成?!

    负屭由左手掌深处延伸的长剑已然出鞘,当延维嗤鄙说完「不见得能砍着」六字,长剑如蛇,刷地随手腕转动而飞窜扑面,绕过勾陈的肩,扬起火红长发一缯飘舞,却无损柔细红发半根,剑气划破延维的耳壳,毫不留情地把小巧如扇贝的耳给砍成两段,血,不住地流下来,溶入海水中,如墨遇水般晕开。

    「好痛好痛——」延维捂耳叫疼,勾陈替她施法修复耳朵,并给负屭一记「请你忍忍,好吗」的苛责眼光。

    「你现在知道,他想砍你是件多简单之事?」勾陈问她。

    「你把这种野蛮人带到我家干嘛?!」延维眼中还有泪,耳壳被削成两截的疼痛,没有随伤口癒合而马上忘光光。

    「人家是来向你讨回东西,还不快些双手奉上。」勾陈收回手,白玉耳壳已不见血口。

    「我没拿他什麽东西,要双手奉上啥?」

    「我的记忆。」

    「不在我这儿。」延维是龟缩在勾陈怀里顶嘴的,「我又不是吃记忆的兽,要你的记忆干嘛?!」

    回嘴的气势是不错,只是躲在别人胸膛里撂狠话,怎麽看都弱人一截。

    「你不是把他的记忆变成了梦吗?别胡闹,还人家吧,今天就算你不还,他与小鮻女仍是会在一起,那段记忆,寻回来是怀念,寻不回来也不会变成阻碍,你懂吗?你拆散不了他们。」勾陈轻劝着。

    「拆散不了,我也不想成全呀。若如你所说,他和那条鮻仍会在一起,有没有记忆都没差别,那很好呀,他们继续去相亲相爱——离开我的净土,爱怎样如胶似漆全由他们去,何必非找回不可?」延维语气酸溜溜。

    「那是他们相爱过的点滴,从哪一天开始心动,到哪一天决定厮守,其中又遇过哪些风雨,经历了哪种离合,不管记忆是酸苦多一点,或是甜蜜多一些,你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是否应该遗忘或保留。」

    延维噘高红艳艳唇儿,不发一语,像个听训的孩子,不甘不愿的那种。

    「你连他们是谁都记不住了,破坏他们的恩爱又有何意义呢?他们今日蓉东西就走,你没有损失,日後不见得有机会再相遇,你看不见他们卿卿我我,听不着他们耳鬓厮磨……」勾陈故意将她推出怀里一臂之远,以身为盾的姿势已不复见,此时若负屭再挥剑,可没有肩膀能再替她阻挡,方才削了耳壳,现在足以削去一截脑袋,让人瞧瞧她脑子里装了多少又臭又硬的固执脑浆。

    勾陈的言语,不及他的行为来得有恫吓力,延维见他退离一大步,马上想巴回他胸口藏匿却失败,面对杀气腾腾的冷颜负屭——他一手抱鱼姬,一手利剑仍在握,蠢蠢欲动——她是很擅长破坏他人恋情,只消动动小嘴,耍些小手段,但可不代表她拥有与人以武力厮杀的强大力量。

    使诈,负屭非她对手;论武,她只有沦为待宰俎上肉的份。

    负屭一脸只要「只要你敢罗嗦半句或摇头,立刻要你脑袋落地」的阴狠模样,勾陈又一副爱莫能助的旁观姿态,她若识时务些,就该快快恭敬谄媚捧上负屭要的部分记忆,来换取自个儿小命无虞,可她哪甘心?

    她从来就不是被人欺压後只会默默垂泪的弱者,越是逼迫她,她越硬颈地想反抗想顶嘴想报复!

    延维双拳抡紧紧,站在原地,眸光倔强任性,飞扬的柳眉间,淡淡蹙折嵌在那儿,她盯向自己光裸足掌,不眨眼。

    「延维妹妹,考虑得如何?」勾陈催促着要个答案,他是很有耐心等,但他不认为负屭有。

    「我……」延维蠕唇,才一字,又咬住下唇,咬住声音,静伫不动。当她再度抬头,艳眸瞬间闪逝过一抹红光,她突地跃起,足下巨大且颀长的阴影入飓风扫向负屭和鱼姬,速度快如蚺蛇扑食猎物的狠劲,教人反应不及。

    负屭和鱼姬尚未能瞧清楚朝他们横扫而至之物为何,负屭抱起鱼姬迅速闪过,殊不知却跳入另一个陷阱——

    「我延维不是被人威胁恐吓长大的!」她开口,没有示弱气短,带着冷笑,以言语为术,清晰铿锵。「你们真如自己以为的相爱吗?那可不见得,我看多了,嘴上说爱爱爱,一遇着危险或意见相左,还不是两人像野兽互吠互咬得遍体鳞伤,说个情呀爱的有多简单,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你们搞不清楚状况,我来帮你们弄个清清楚楚,在我的游戏里,好好去厘清现实吧,经历过的恨意,再重温一次,会不会变得更深……」

    延维话语未断,为躲避黑影袭击而飞跃至上空的负屭及鱼姬,已被兜头笼罩的一团紫烟包围、吞噬,紫烟蓦地缩小再缩小,直至变为一朵牡丹花盛开的大小才停止,而包覆於紫烟中的两人却不见迹影。

    「又玩这招?」勾陈不是头一回看见延维使出这套把戏,只是来不及叫龙子提防……好啦,是来不及,加上一点点的不亦乐乎。

    那团吃人紫烟,是延维最擅长的迷幻虚境,目前看似花朵般大小,实际上里头却是无止无尽,难以想像的迷宫一座。它没有固定形体,每个进入内部的人,所看见的景致全然不同,它极可能幻化为仙境,教人流连忘返,宁愿受困於内,永远不得离开亦无所谓;它也许会成为幽暗地狱,充满妖魔鬼怪,灼热的火焰,刺骨的寒冰,利石满布的崎岖地势……越是极力想逃,越是找不到出口,被禁锢的恐惧和焦虑,足可将人逼疯。

    「那种丑戏,困不住龙子。」勾陈提醒着延维。她真蠢,暂时把负屭关进去,不过是更加激怒负屭,等他出来,她会死得更惨罢了。

    「困不住,也没让他这麽容易逃离。」延维冷哼一声,柔荑抚过细长青丝,无媚诱人。

    「里头又准备哪些坏东西等着招待小情人?」

    「嘿嘿嘿……」延维娇娇坏坏地笑着,食指抵在微嘟红唇上,示意不可说。

    勾陈笑叹摇首,「龙子若脱身,准备动手支解你,也是你应得的报应,坏人恩爱之徒,活该成为箭靶被捅成马蜂窝,我绝不会站出来替你说情或出力。」

    延维伸手揽住勾陈的颈子,丰嫩红唇凑上他垂落几丝红发的耳畔,咯咯轻笑并娇喃:「你才没你说得这般绝情,你舍不得看我被人欺负,龙子挥剑相向时,你一定会救我,因为你很喜欢我,就像我也很喜欢你一样……」

    勾陈拨开交叠於脖颈後的纤美玉荑,拽进手里,制止她继续在他身上放肆抚摸游移,她十指的触碰,激不起他任何火热反应或哆嗦。

    「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不幸?今天我若是幸福美满,你大概不会多瞧我两眼吧?」他微笑,说得云淡风轻,一点也不以为忤的淡然。

    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实情,谁都毋须假装多清高,让人误以为彼此间的情谊是如何深刻。

    「是呀,我最喜欢你这副好可怜好悲惨的模样,明明很苦,还是笑着;明明想哭,又哭不出眼泪。你的故事我百听不腻,比任何趣闻笑谈更好玩,你努力求死不得,活又活得浑噩自虐,我超级喜欢你,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开怀无比,你身上全是我喜爱的味儿,我最喜欢你了——」延维凑上嫩软脸颊,如猫儿般磨蹭勾陈的手背,一双眸儿挑衅地睨他。

    勾陈迎向她的目光,眼里没有愤怒或仇视,相反的,他欣赏她的诚实。

    她一番真诚却伤人的言词,勾陈毫不动怒,他只是宠溺妹子般揉弄她细软发丝,语中含笑:

    「你这个小疯子……」

    烟雾弥漫,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除了淡紫色烟群之外,再无他物。

    负屭怀中的鱼姬在方才如云烟散去,失去踪影,任由他收紧臂膀,亦没能将她留下,她被一阵烟给带走,只留下急促喊了他名字一声的呼唤。

    他急於寻回她,在扰人的茫茫烟雾里宾士穿梭,已经好一段时间,仍是没能发现她的身影。

    他耐性已失,双剑由掌心窜出,他挥下,扫散眼前阻碍的烟雾,足以削金断铁的锋利剑气却对抗不了轻软无形的飞烟,它们挥去了又来,存心与他相抗,破碎後重新凝聚成形,仍旧宛如怒张白幕,一大片,像网。

    他一遍一遍扬剑杀下,雾散烟消,在它聚合前,他冲破厚重浓雾,往淡紫烟群的一处缺口奋力飞驰。

    终於,周身不再只是云雾,缓缓添加其他色泽景物,而且,越发清晰。

    四周围绕的烟雾,犹似彩墨,争先注入景致,变成了街市、城墙、屋顶、往来的人群……深浓鲜活的颜色,不再只像雨中虚影一般蒙胧。

    这是人界陆路的景致,他不会错认。

    一道细烟,最终加入其中,渐渐成形,变为他苦苦寻找的人儿,鱼姬。

    她步行在陆路街市间,跫然匆匆,螓首微微敛低,目光直直落在她前进方向的街道红砖瓦上,攒紧怀中油纸包,不与谁交谈,不受各式小贩出售之物吸引。她像是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目的地,也像是不希望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最好是漠视她、忽略她,脸蛋上一抹仓惶恐惧,仿佛正担心戒慎什麽。

    负屭踩进城镇街路,撤收双剑,追上她,一边唤着她的名,她恍若未闻,依旧头儿低低,依旧步伐急急,他伸手想拉她,五指收拢,却只握到进散的烟雾,并没能抓住她。

    眼前一切,都是假的,是延维做出来的幻影。

    负屭睨视掌中空虚,又瞥见她逐渐走远的背影,他抡起拳,决定追上延维搞出来的假像,至少,他目前受困於此处也无计可施,找到鱼姬之前无法破坏这处幻境,姑且看看延维究竟葫芦里卖些什麽药。

    他维持与鱼姬虚影约莫十来步距离,毫不吃力地跟着,她走路姿势有些笨拙,他判断应是她刚上陆路没多久时的事,人类双足尚未习惯适应。

    几条黑影,面容模糊不清,闪身阻挡在她面前。

    「这不是前两天遇见那个不太会跑的漂亮小妞儿?」毋须看清那些黑影的长相,光凭声音,就能明白他们的嘴脸有多猥琐。

    她僵硬瑟缩的反应,让负屭清楚感受到,她很害怕这群黑影,慌忙想绕过他们离开。

    「慢点慢点嘛,妞儿。」黑影又围过来,这回分别站在她东南西北,堵死她每一条生路。

    「请……让我过去。」她嗓音严重颤抖。

    「好呀,老王老陈老黄,你们让开一点,妞儿要过去,瞧你们把她吓成什麽可怜模样。」黑影之一朝同夥挥摆手掌,三人退後两步,她含糊道谢要走,那条说话的黑影吊儿郎当地闪身过来挡她,咧嘴笑道:「别急着走嘛,要走也行,我们数到十,随便你爱往哪方向跑都行,之後,我们就开始追赶,被我们追上,你可得陪我们兄弟喝几壶水酒哦。」

    「我不……」

    「一……」

    「还不快跑!」另条黑影吆喝大笑。

    「就算数到一千,她也跑不到巷尾吧?哈哈哈……」

    「二……」

    她没命似地宾士起来,仿佛身後有群豺狼虎豹正龇牙咧嘴地猎捕她,她跑得踉跄颠仆,好几回险些跌个难堪,那几条黑影立足原地,或笑或吹着响亮的口哨,数着数儿的那位,故意放得极慢,「三」字迟迟没有喊出来,他们就是要看她害怕,看她拼了命在逃,看她如此努力逃生後,仍是轻易被他们追上的绝望无助。

    为何没人出手帮她?负屭愤怒地想。满街上的人,见到黑影男人们如见凶神恶煞,一个个只想置身事外,不愿招惹黑影男人们的迁怒及报复,即便看见纤弱女子受他们欺负,谁都不敢吭声。

    「老大,你不快点喊完,她就真的要逃了啦!」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气呵成。「追!」

    黑影男人们调笑举步,每个步伐都是又快又大,相较於她小碎步般的淩乱疾行,简直如同跛脚小兔对上饥饿狼群,无处可逃。

    负屭扬剑追上,刷地削断黑影男人们的脚。

    脚,变成了烟,烟又重新凝聚成脚,仍在追赶猎物的脚。负屭的挥斩,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们兀自笑闹,满嘴戏弄人地吐露不堪入耳的狎语。

    负屭不死心,剑势转向,这一次,对准黑影男人们的脖子,一剑,教他们人头落地——

    剑锋滑过颈项,穿了过去,由他们脖上拖出一条残烟,当剑挑起,残烟依旧在,黑影男人们没有半个倒下。

    他砍不到他们,这里是幻境,他在幻境中,毫无用武之地。

    「妞儿,你跑太慢了,是存心要让我们追上吧?哈哈哈……」

    「你们瞧你们瞧,连裙摆都迫不及待撩上来了,真美的腿——」黑影男人之一口水快流下来了。

    她确实撩高阻碍奔跑的绊脚裙摆,半截白嫩小腿在翻飞裙间若隐若现,更激发男人狩猎邪心。

    她快被追上了,戏耍着她的黑影男人们,享受她的恐惧,要她清楚知道,他们抓到她是件多容易的事,他们不时探出魔爪,故意拉扯她的衣袖或长发,让她受到惊吓,又收回手,任她跑远,他们再展开猎逐,并对此乐不可支。

    正当他们第二次故技重施时,她改变逃跑方向,笨拙的步伐偏往城镇周围的街河,咬牙跃下。

    噗通水声乍响,水花四溅,黑影男人们措手不及,谁也没来得及拦住那抹素纤身影消失於水面。

    街河水质墨绿,看不见她此时人在哪里,她没有浮上来,水面涟漪趋於平静後的良久良久仍是没有……

    「老大……不会弄出人命吧?!」

    「这……快走!快走!没我们的事!她自个儿跳下去的!」

    黑影男人们转身同时,身体变回烟,轰然散尽,失去踪影,街道上伫足观望的人群亦逐渐走开,靠近长桥下方的水面上才慢慢有了动静,一个、两个、三个水泡,呼噜呼噜窜升,涟漪扩展为波澜,她在波澜中央探出头来,缓缓游到河畔,伏靠在那儿,一脸水湿发糊的狼狈模样,分不清婉蜒在苍白颊上的,是水?是泪?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之後,嗓音沙哑,几不可闻地喃喃说着:「水……呛在咽喉的滋味,竟然这麽难受……」

    她爬出街河,浑身湿透,她忍不桩颤哆嗦,抹拭脸上水渍,再绞乾袖裙,街河畔的卖菜老妪递给她一条乾爽粗布,她低声道谢,胡乱擦乾长发及脸庞。

    老妪叹气,「别怪大家不出手救你,只怕救不成,还遭那些个蛮徒给砸摊子报复,日子不得安宁……你这种年轻的美姑娘,别一个人上街,快些回家去吧。一说完,也装出与她毫不相识的淡然神情,继续叫喊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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