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声响响,春风送来了新年的第一缕祝福,吹掉了昨日未融化的冰雪,为今昔送来了满园春意。

    鸟儿飞回了故乡,欢快的鸣啼声歌唱,泥蛙自洞中惊醒,尽情的跳跃舞蹈。枯枝萌生新芽,断泉清水溢出,常年忙碌的游子驾乘思念号列车重回故乡的小路,与多年未见的亲人朋友相互致贺,第一时间送上了新年第一天最由衷的祝福。

    一句问候,一句祝福,在他乡拼搏过的疲惫与委屈,全被这一张张发自内心的嬉笑遮掩的全然不见。

    是夜,夜空中礼花炮火占据了星空。

    公历二月十九,农历大年三十。

    祝福声中家家户户宾客满堂,热闹非凡。他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他的大年三十是一片死寂。

    他的面前摆了七大碗八大碟,两壶老酒,三副碗筷,他的对面是两座动土不久的新坟。

    他孤独的坐在冷风中凝望着这两座新坟,望了好久,似已望的出神。待到回神的时候,他提壶斟满了两杯酒,左手端起了一杯泼在了地上,右手端起了另一杯默默的饮了下去。

    酒入喉,一阵辛辣,好辣的酒,他的眼泪似也被呛了出来。双目一闭,泪珠儿便情不自禁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泪水一共只有两滴,一滴破碎在坟前的土地上,与泼在的那杯酒一同送去了黄泉。另一滴飘散在风中,令风吹的更劲。吹起了他额前的长发,将他本已苍白的清秀面孔催得更加苍白。

    比天上的月地上的雪还要苍白!

    他的手也是苍白的,放下酒杯,他苍白的手忽然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口鱼香肉丝放入了坟前的小蝶里。

    菜还是热的,冒着丝丝白气,热气被风吹散,他黯然的对着坟前竖立的墓碑轻轻一笑,道:“对不起!爸!我回来了!”

    这句话说时他的话语相当平静,语气中没有激动与悲哀,表情也看不出是激动还是悲哀,然而他的眼泪却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自主的滑落了下来,完全没有预兆,完全不受他的身体控制。

    是否试过表情僵硬,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滑落出眼泪时的感觉?

    不受人力控制的泪水,没有喜怒哀乐表情支持的哭泣,那是因为心受了伤,伤的好深好深,表情已经因为太疼而麻木,泪水已经也为麻木而僵硬。太真太真的感情,太真太真的过往,已经使眼泪有了心,这一刻眼泪的心无疑也受了伤。

    亲情,爱情,友情,一份纯粹的感情如果受了伤,岂非都会伤人伤的很深很深?

    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摔碎。他转过头又望了一眼另一座坟,他的心都流下了泪。

    失去,会受到伤害,这种伤害也许很深,但绝不是最深。最深的伤害莫过曾经拥有过,却因为不懂的珍惜而最终失去。

    父母,亲情,他曾经拥有过,每个人都曾拥有过。可那时他对待父母对他的关爱,他因为自己心中的压抑,一度选择了冷漠。很多人与他一样选择了冷漠。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他不想在冷漠,却逃避不了从此独自面对孤独的冷漠。

    爱,为什么总是到失去后人才会懂得珍惜?

    冷漠的天,月的颜色惨白。

    他一句话也不说将瓶中的酒倒入杯中,一杯一杯饮了下去。

    酒能醉人,但他饮下去的是酒,吐不出来的是什么呢?

    酒瓶被饮的空空如也,空瓶丢到了一边,他抄起竹筷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尝食盘中餐。

    食能果腹,但他吃进去了能量,得不到的是什么呢?

    饮下去得是酒,吐不出的是苦水。吃进去的是能量,得不到的是孝顺。

    八大碗一阵风的时间吃静了,七大盘扫光了,酒瓶空,他眼眶中得泪水也流干了。

    月色依旧惨白,他的面色依旧苍白,他面前的两座新坟依旧在风中孤孤单单。

    望着墓碑上父母的名字,他的目光迷离,已在冥冥之中看到了父母不变的笑容就映在墓碑上。

    “爸妈,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自他懂事后就没有再说过一次,然而今天,在这个本不该说抱歉的大年三十,这一句他一直认为毫无意义的废话,他却一连说了两次。当这句话完全说出口时,他又做了一样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他屈膝向两座新坟磕起头来。

    “咚!咚!咚!”

    头磕的好响,额头都磕出了血,他完全不才乎,仍在磕,不停的磕,足足磕了八十一个响头才停止下来。

    夜渐深,风渐孤单,他忽然站起了身。

    今夜他已经磕了八十一个响头,他已将她一生将要磕的头全部磕尽,注定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向任何一个人磕一个头。他的目光也不再望着坟墓,他回身望着远方。他的眼角泪痕已干,眼中已没有泪水,他的泪今夜已经流干,注定从今往后绝不会再流一滴眼泪。

    伤痕眼泪使曾一度压抑的他在今夜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的路在远方,他想要走去远方,就务必要挣脱过往的束缚,就如同他手中的那柄银剑,剑欲无敌,就务必要在刺出的一刹那间抛出所有杂念!

    宋元终于长大了,他终于与他的剑一样,悟到了做人的无念。

    “看来这次你真的长大了!”忽然,宋元的身后有人讲了相同的一句话。

    宋元嫣然回首,那人自两座孤坟之后款款走了出来。

    漆黑的眸子,黝黑的皮肤,建议深刻的五官,上下黑衣装束,这人宋元认得,他就是他的朋友——无名。

    无名一步步靠近宋元,走到了宋元的面前。

    宋元却转过脸去,不愿让无名正视,因为他的脸上此时还有道道明显的泪痕。而他的这种隐藏是无用的,无名早就来了,比宋元来的更早,他从不掺沙的眼睛早就将他唯一朋友之前流过的泪水,滴滴映在了眼中,记在了心中。

    心中有他的泪水,才能完全了解他的伤悲,并完整体会到与他相同的感觉。爱他就变成他,世界上每一种情感到达极致的时候,全是不同且又极为相似的!

    无名的心完全体会到了宋元的心,他口中得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三个字:“坚强点!”

    宋元转过脸盯着无名,脸上的泪痕已干,淡淡的星光下他苍白的脸上如繁星一样璀璨的眼睛闪烁异光,仿佛在极力回答无名:“我很坚强!”

    这回答当然没有声音,可无名听的到,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是朋友。

    无名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一直都是坚强的人!”

    宋元没有回答,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无名接着道:“是不是准备走了?”

    宋元肯定:“是!”

    他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无名叹了口气:“你觉得现在真的是该走的时候?”

    宋元不回答,反问道:“难道不是?”

    无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却只说了四个字:“他回来了!”

    他是谁?宋元没有问,也不需要问,他知道无名一定会说。

    无名果然自己说了:“天龙帮的帮主已经重掌天龙帮了。”

    他无疑就是天龙帮帮主!

    “哦”听言,宋元的反应居然只有一个冰冰冷冷地哦字,仿佛整件事根本就和他没有关系。

    无名凝注着他,接着说:“他很厉害!”

    宋元笑了笑,仅仅笑了笑,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

    而无名的表情却变的异常严峻:“他应该还召回了传说中的天龙十杀。”

    天龙十杀,天龙帮内一股最神秘的力量,传说他们由十位顶尖杀手组成,分布于全国各地,直接由门主统领。在帮里,除了帮主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每个人都听过一个可怕的传说:十杀索命,难逃一死。

    宋元根本没有听过关于天龙十杀的传说,仿佛也没有想要知道的兴趣。听了无名的话,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还是笑,笑着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能如何也不能如何,宋元不理会,无名却不能不理会,他郑重其事的向宋元解释道:“这些人绝非等闲之辈,而且有仇必报。现在你已经和天龙帮结下了梁子,所以无论你去了天涯海角,他们都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宋元开始沉默,沉默许久,最终只说了四个字:“我不在乎!”

    无念的剑又岂会在乎放生还是杀戮?人已无念,又岂会在乎恩怨情仇?

    人与剑共同无念之时,剑招无念,无形无限,无念的人握紧了无念的剑,生死只在弹指间,天地苍穹全然不入眼,天下间已无事可费心在乎。

    好傲!傲也有傲的资本!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宋元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他连留都没有留,转身向着天边孤星的方向走去。

    无名在他背后说:“我听说当初关南海之所以杀害你的父母,是因为接到了帮主发来的匿名信函。”

    听言,宋元猛的停下,但没有回头。

    无名继续说:“大仇不报,就这样走了你会安心吗?”

    宋元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好久好久,才缓缓的转过头来说了一句话:“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难道还不够吗?”

    说罢,他便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一步一步,脚下的步伐不再沉重却依然缓慢。无欢无笑,脸上的表情不再压抑却依然冷峻。冷如冰霜,将心中的热情完全掩住,凝封不显。缓如江流,徐徐涌进辽阔大海,一去不返。

    无名不知怎样回答,只能立在原地目送着好朋友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没有挽留,却在即将道别的最后一刻,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当他开始走的时候,纵使前方是显而意见的死亡,他也绝对不会停下,这是世上唯一能够令他停下脚步的唯有爱人与亲人以及朋友一句要求等等的呼唤。

    谁叫爱情,亲情,友情在他的心中比生死更加重要!

    宋元停下的很快,转身却很缓慢,回过头来,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无名。

    无名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宋元道:“你问!”

    无名很直接:“关南海是不是你杀的?”

    宋元摇头:“不是!”

    无名道:“那关南海是怎样死的?”

    宋元的眼中闪动着光芒,双眸遥看天上,良久良久,说了两个字:“自杀!”

    无名不解,这事实若非当局者,真的是很难理解。

    “他为什么要自杀?”

    宋元不假思索,回答仅有短短八个字:“为了他的儿子,玄孽!”

    关南海是玄孽的父亲,这答案显然出乎无名的意料。然意料之外无名也顿时明白了一切一切,一个父亲为了保住儿子的一条命,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抵。伟大的父爱,无名的心中多了一份尊敬,这是身为人子对一个伟大父亲最崇高的敬意。

    不经意间,无名的思绪飞回从前,不小心想起了他的父亲用棍子将他赶出家门那天的情境。

    那一天雨好大,他的身上全被雨水淋湿了,他一个人踱步在无人的街道,他的身上全是伤,心里全是痛,眼中全是流不出的泪水,泪水比天上下的雨更多。

    “兔崽子,你滚,滚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我们苏家没有你这样的忤逆子!”

    “好,我滚,我这就滚!放心吧苏正然,我就是死也绝不会丢您局长的面子,从今往后我不姓苏,我不是您的儿子。”

    闭上眼,无名的耳畔又响起了那天婉转在雨中刺痛耳膜的声音。

    那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对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永远的最后一句话,还有一句悔过后的对不起,他也想说,只是当他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说时,他的父亲已经再也无法听得见了。

    这是无名的遗憾,今生今世最大的遗憾。

    再次睁开眼,无名的眼中漫上了水雾,泪未涌在地下,全流入了他的心中,一滴一滴即酸又涩。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宋元凝望着无名朦胧的双眼,看到了他眼中闪躲的悲伤,深刻的体会到了他的心痛。他是他的朋友,他能挺会到他的心痛,他当然也能与他将心比心,最终他对他说了一句相同的话,三个字,意味深长:“坚强点!”

    而无名却似逃避,故意岔开话题问道:“玄孽呢?”

    徐志飞回答:“他走了!”

    “你没有杀他?”

    徐志飞沉默,沉默良久,回答了四个字:“他已经死了!”

    人未死,心已死。心死,重生,从前灰飞烟灭。

    无名明白,点头,最后说了两个字:“珍重!”

    “再见!”徐志飞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再见是否将是再也不见?

    再见是否也是无名听到徐志飞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花香弥漫田野间,春夜春机依然。天空中孤星忽明忽暗,永远陪伴明月,纵使时而被暗云遮掩,也终究不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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