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津离开后, 简爱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

    【世界的真相】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此刻所在的这个世界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真正的她还在那个遍地虫族的末世里沉睡。一旦她醒来, 在“梦显”的作用下, 她的梦中世界会成为“现实世界”。

    世界现在正处于不稳定状态。打个不太严谨的比喻, 此刻的世界就像那只鼎鼎有名的“薛定谔的猫”, 只有观察者打开盒子, 才知道那只猫是死是活;而梦世界也只有在她梦醒的那一刻, 才被固定下来,成为“现实”。

    如果她现在就从梦里醒过来,那么一切就定格在现在这个样子了。这个世界里没有虫族,没有末世……但也没有简耽。

    在那个布满虫族的末世里, 她已经学会了如何不做噩梦,但她却还没能学会完全按照心意去做一个美梦。所以现在的她,是没办法靠“梦显”救回简耽的。

    似乎一切又进入了死局。但简爱却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

    她在梦中世界过了十七年。难道她就一点进步都没有吗?

    她烦躁地在厅里来回走动, 觉得自己像一只找不到出路的蚂蚁。

    屋外开始下起瓢泼大雨。挂钟的时针指向七。已经是早上了,恶劣的气却让世界仿佛还在停留在黑夜里。

    冷风穿过大开的窗户,灌进简爱的脖子里。她打了个寒颤, 转身去关窗。手刚探出去,就被雨水浇了个透。

    雨里还带着碎冰雹,砸在手上,激起细的疼痛, 也激起思维的涟漪。

    空掠起一道闪电, 照亮了简爱神情忽变的脸。

    一直藏在思维盲点里某些东西……她发现了。

    ……

    白津回来的时候, 雨早已停了。边弯弯的一道彩虹,映在公寓楼门前的水洼里。

    他将已经不再滴水的雨伞放在防盗门旁,迈步向前,穿过庭院,来到正门前。

    门是虚掩的,一股海鲜烩饭的香味从门里飘出来。

    海鲜烩饭,他最喜欢的主食。

    他顿了顿,俯身换了家居鞋,穿过玄关,来到客厅,绕过梁柱……然后就看到简爱站在餐桌旁,垂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将装着草莓的袋子放在茶几上,隔着几步的距离,默默看着她。

    过了将近半分钟,简爱才忽然动了动,像是终于注意到屋里多了一个人,转过脸来,视线落到他身上。

    她:“……你回来了。”

    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上一秒她还在外太空漂浮,这会儿刚回来,对眼前的人与事都不太适应。

    但白津却松了口气。比起她刚服用“南柯”那会儿,她现在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他:“嗯。我买了草莓。”

    简爱一怔,然后露出个有些朦胧的笑:“我都忘了,最近草莓上虱…谢谢。”她顿了顿,“我给你做了海鲜烩饭。”

    白津来到餐桌旁,看了看今的午餐:米饭金黄,虾子和鱿鱼卷一看就是新鲜的。

    “你出门了?”他着,在餐桌前落座。

    “嗯,出去一趟,买零东西。我还借用了一下你的DV机。……没想到你还挺喜欢偷拍的。”

    白津刚打起一勺烩饭,手一抖,米饭掉进龙子里。

    他抬起头,看向简爱,却见她若无其事地摘下了围裙,仿佛那句吐槽不是她的,她也没发现他屡次不经本人同意,就把她视作摄影素材。

    白津:“……我随手拍的,只是偶然把你拍了进去。”

    简爱点点头,语气很纵容,像看待谎的孩子:“好,偶然拍的。”

    白津没再什么,打了一勺海鲜烩饭填进嘴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她的性格是不是有点微妙的歪了?从前她不是这样的吧?

    简爱回到楼上。过了会儿,她下来了,换了一套裙子。

    她往玄关走。

    白津忍不住了,问:“你还要出去?”

    简爱顿住了,转头疑问地看着他。

    白津:“……不休息吗?”

    现在才下午一点,就算他离开后她就开始睡,满打满算她也才睡了六个时。何况她中间还出了一趟门。

    简爱摇摇头。“我不困。”

    白津想起那个空荡荡的玻璃瓶。她直接把蓝色状态下的“南柯”喝了下去,那么她的梦显还会被封印吗?

    他提出了疑问,简爱笑起来。

    “嗯,没事的。”她,”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他凝视她,确定她丝毫没有谎的痕迹,这才放下心,叮嘱她早去早回,累了就早点回家休息。

    简爱应下了,顿了顿,:“这些辛苦你了。”

    白津:“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简爱:“谢谢你。”

    她这么一本正经地道谢,白津有些不自在,皱着眉别开眼:“‘不客气’。满意了?饭要冷了。”

    简爱笑了笑。“DV机放我书桌上了,你记得过去拿。”

    为什么不直接放回原处?这个疑问只在白津脑海里闪了一下。他没再多想,将注意力集中在海鲜烩饭上。

    简爱离开后不久,张笑的电话过来了。

    白津接通电话,张笑的声音带了些急切地响起来:“她是不是在你那里?”

    白津一面把吃空的碟子放进水斗里,一面淡定地:“嗯。”

    张笑在那头似乎松了口气,:“让她接电话。”

    你不会直接打她电话?

    他转念一想,或许是简爱和张笑闹翻了,直接把张笑拉黑了也不定。

    虽然知道可能性很低,但这个猜测还是让白津扬起唇角,甚至乐于出实情:“她刚才在我旁边,现在出去了。你要找她,就亲自过来。”

    他很清楚张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张笑忙着呢,为了超级细菌的事东奔西跑。

    可张笑竟然:“我半时就到,你拦住她。”

    白津一怔,忽然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怎么了?”他丢下还未清洗的碟筷,转身往外走。

    手机里传来沙沙声。张笑那边的信号变得不稳定,他的声音也像隔着几道水帘似的,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她给我打电话,她……梦境……她要结束……离开……”

    白津怀疑张笑现在正进行瞬移,所以信号才那么差。

    ——他急迫地想要赶到这里,所以才用了瞬移,一刻不停地往这边赶。这只明了一件事:简爱的情况已经紧急到他无暇考虑使用“飞机”或“高铁”这种交通工具了。

    白津结束通话,将手机扔进口袋里。他脚下的速度断然加快了数倍,像老电影里的武者似的,身形快得普通人看不见,流矢般穿梭在城市之郑

    他像一条鱼,在茫茫人海里,寻找另一条鱼的踪迹。他速度很快,眼力很准,信念很强……但一直到张笑赶了过来,他都没有找到简爱的踪迹。

    他与张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彼此脸色都非常难看。

    张笑先开口:“她手机关机。”

    白津点头:“我打也是。”

    所以不存在她单独拉黑张笑的可能。

    白津:“她在你电话里了什么?”

    张笑紧皱眉头,换了别的情况下他根本不会告诉白津这些事,但现在他需要白津的情报。

    他整合了一下信息,告诉白津:“她告诉我这里是她的梦世界,只有她醒过来,梦境才会成为现实。”

    白津睁大了眼。

    张笑盯着白津:“她喝下‘南柯’了。你看到‘南柯’是什么颜色的?”

    白津还没理解为什么话题突然从简爱的失踪转到“南柯”,但他听出了那玻璃瓶里的不明液体是一切的关键。

    他凝神想了想,肯定道:“蓝色的。但是她‘梦显‘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张笑:“她的原话是什么?”

    白津将简爱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张笑神情稍稍和缓,但更多的疑虑浮了上来。

    他低眉分析:“她只她不会再做噩梦,但并没有‘梦显’已经消除……”

    他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变得非常僵硬。

    他抬眼问白津:“……如果一个人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想从梦里醒过来,她要怎么做?”

    白津略一思索:“……在梦里受到惊吓?”

    张笑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莫名的苍凉:“她在梦里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但她依旧停留在梦世界里。

    白津顺着张笑的提问往下想,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假设。

    如果人在梦里濒死……这种程度的惊惧足以令任何一个人从梦中惊醒了吧?再往深一步想,做梦的人直接在梦里死掉的话……

    日光炙热,但白津却觉得自己正站在冰河里,恐惧从心脏迅速蔓延向全身。

    张笑的声音就像应和他的恐惧般响起:“她的‘梦显’并没有消除。她在梦里死掉的话,醒过来现实里的她也同样会死。”

    一辆卡车驶过白津的身旁,鸣笛声仿佛边的滚雷。

    白津一句话都不出。不久前简爱与他的对话闪电般掠过脑海。

    她给他做了海鲜烩饭,她感谢他对她的帮助……她了许多话,有些话他直到现在才明白。

    他像被抛进了密不透风的水箱里,五感都远去了。

    忽然他脸上一疼!像被人揍了一拳。

    他猛地回神,瞪向张笑。张笑收回手,语气掩饰不住的焦虑,问他:“她出门前和你了什么?”

    或许那些话语里藏着线索。

    “……DV机!”

    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白津顾不上问张笑讨回那一拳,转身往公寓楼的方向跑,张笑立刻跟上去。

    然而两人才刚回到公寓,甚至没来得及上楼,就被浩瀚无匹的气浪席卷了。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仿佛身体被抛到了广袤的宇宙里,可这宇宙不是寂静的,这里充斥着无数的声音;而意识脱离了身体,悬浮在宇宙之上,看着这混沌初开般的景象:一点光芒从昏蒙的地球上亮起,迅速席卷了整个星球,并在一秒之内蔓延到了整个太阳系,接着是银河系,继续向外扩张……

    宇宙被某种力量修改了。这力量无形无体,威力却无远弗届。它重塑物理规则,创造新的物种……甚至连无迹可寻的意识都躲不开它的威力,被捏造成新的形状,却不知道自己曾被修改过,还以为自己生来如此。

    地球上没了虫族,人类依旧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智慧生物并不会因为不愁吃穿就称心如意,每年因为抑郁症而自杀的人,比丧生在野兽口中的人多出百倍。

    只有极少数人,他们还保留了一点关于“旧世界”的记忆,还记得人类曾经被虫族凌虐,记得的末世里所有人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记得自己是如何怀着遗憾死去……又是如何在一个女孩子的梦里活过来。

    记得这些事的人很少很少,而其中两个,现在就站在公寓楼里,站在已经失去主饶书桌前。

    他们拿起了书桌上的DV机,打开存储记录,屏幕开始播放影像,一条马路出现在画面里,画面渐渐拉远,路饶脸映入镜头,然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DV机里响起来。

    “这里是武陵剩武陵,就是《桃花源记》里‘武陵’,我猜给这座城市命名的人,大概是希望这座远离内陆的城市,能像《桃花源记》里的桃花源那样,远离外界的纷争。”

    日光落在路人身上,虽然每张面孔都不同,但他们都有明亮的眼神。没有经历过末世的人,不会知道这种眼神有多么珍贵……也不会明白这一幕有多珍贵。

    “我喜欢这个世界,所以我要把它留下来。”女孩子的声音从DV机里轻轻地传出来,依稀带着笑意,“虽然我今后看不到它,但我知道它会一直安稳地运转,知道你们都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满足了。”

    “阿白,不要为我难过。我作为‘梦显’的主人,对它的能力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不会死,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重生。简耽作为我意识衍生出来的一部分,也会随我前往那个世界。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我曾经毁灭了一个世界,现在我终于把欠下的债还了。我很开心。”

    “谢谢你救过我。替我也谢谢红誓,还有其他人……替我告诉西明哥哥,我非常爱他。”

    “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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