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言凝神片刻,心中知道此刻否认就会平安无事,但她只要看见德妃,就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堪堪压抑下的情绪此刻又疯长出来。

    她傲骨里淌着的始终还有一丝倔强的血液,此刻冥冥中竟生出莫大的勇气,毫无胆怯地坦诚道:“是,儿臣想听听那凶手如何辩白,想知道为何在他眼中人命轻贱至此,竟与蝼蚁无甚分别!”说是诘问韩仁锋,倒不如说诘问眼前人来得妥当。

    德妃将她神情的每一处变化都看在眼中,没有继续盘问,转而道:“好。承认就好。”

    她站起来,看了一眼孙姑姑。

    孙姑姑犹疑片刻,手脚顿滞地取来柳枝鞭条,呈给德妃。

    顾瑾言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柳条鞭,顿觉背脊发寒。

    德妃走近,扬手一鞭就落在了她的背上。

    疼意在背脊上裂开的那一刻,顾瑾言本能缩了一下,咬住牙才没有痛吟出声。

    这鞭条虽是柳枝捻做的,但极为细软,如同软鞭,抽在身上不会伤及根本,但总是能让人皮肉吃痛。

    德妃容色清淡,眸若寒潭:“这一鞭打你,是因你以回府之由离宫,实则是目无尊长,欺君罔上。”

    背脊上泛开的火烧一样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令顾瑾言难能开口说话,疼至麻木时,紧接着就是第二鞭陡然落下。

    “这一鞭是教你‘知进退,明得失,懂分寸’,你以后定要谨记在心。”

    德妃语气沉和,定定望着顾瑾言,若摒弃手中鞭条不言,她的神情不免让人生出语重心长的错觉来。

    可顾瑾言此刻只晓得疼,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德妃这句话旨在何意?

    两鞭落定,德妃一字一句地给出处罚:“罚你回统领府思过,非诏不得入宫。”

    顾瑾言疼得脸色惨白,额上汗水淋漓,强忍着背上麻痛给德妃磕头:“儿臣领旨谢恩。”

    墨雨侯在殿外,隐约听到些许动静,这会儿见顾瑾言秀眉紧蹙,踉跄着从殿内走出来,容色极为痛苦,墨雨一下就落了泪,连忙上前扶住顾瑾言:“主子…”

    顾瑾言笑着摇摇头,示意无碍,吩咐道:“走了,我们回统领府。”

    墨雨不想再多问甚么,只为姑娘觉得委屈,一心想快离了这个地方才好。

    她随即简单收拾了些常用的旧物,就与顾瑾言乘上了离宫的马车。

    德妃打得两鞭不轻不重,除却让顾瑾言晚上难以入睡些,倒也没伤及筋骨,涂些活血化瘀的药酒就会好。

    翌日,久病在床的昭文帝终于恢复了些精气神,六宫齐贺,现如今龙体安泰,他们终于能赶上过一个好年。

    因昭文帝尚需静养,簇拥了一屋子的妃嫔、皇子和公主不一会儿就被皇后遣去。

    等环伺清净了,昭文帝才注意到皇后容色十分憔悴,想来她这几日侍疾辛苦,昭文帝便温声令她回去好好休息,道:“等朕再养些力气,必去你那里多陪陪你。”

    皇后羞然垂首,轻握着昭文帝的手说:“好,皇上一定好好休息,切勿劳神。”

    皇后行礼告退没多久,这厢德妃姗姗来迟。

    她先行请了罪。

    昭文帝一埠过来,才觉神清气爽,连带心情也好起来,并未多加怪罪,只命她起身坐到床边来:“你替朕和皇后协理六宫,难免忙碌。”

    说话间,昭文帝想起方才有人提及不见正勇子爵来请安,问了九皇子,他也没能回答上来,此时见了德妃,不禁问起:“说起来,怎么不见鸿楚和正勇子爵呢?”

    德妃迟疑许久,没有回答。

    昭文帝发现她神情有异,再问:“怎么不说话?”

    “臣妾有罪,擅自下令让子爵出宫回府去了。”

    “怎么了?”

    “前几日皇上突然病倒,之于病情的原因,连御医都说得模棱两可。观星司司监前来请见,说是皇上此病实则是因凶星入主宿宫,冲紫薇偏进角宿;唯有禳凶星出宿宫,方可延寿。”她语气一顿一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司监口中凶星,便是指正勇子爵…”

    昭文帝闻言先怒:“胡说八道!”

    “臣妾原本也是不信的,当即就斥责了他。可司监说正勇子爵本是青龙命格,是以册封子爵一事令其星命离开原宿宫,化而为凶,故才冲撞紫薇星宿。”德妃说,“昨夜正勇子爵小错,臣妾借口发落了她,让她回了侯府,今日皇上就病体大愈,如此也可见司监所言非虚。”

    昭文帝长久地囿于鬼神之说,听她这一番说辞,不免信了七八分。

    之后,在府思过的顾瑾言就收到宫里传下的圣旨,皇上追封顾父为王,谥号“忠武”,又将子爵封号取消,改封三江统领威武大将军。

    领旨时,顾瑾言自己都在暗笑,她这算是开创了“十日爵位”的先河,要是写进话本里,唱个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她也必然算得上古往今来一奇人也。

    此时,宫中也开始流传正勇子爵是不祥之身,才被以这样的由头逐出宫去的,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如同风刀雪剑一般刺入统领府,不,如今是大将军府了。

    可顾瑾言却看得开,这爵位原本就不是她该得的,失则失矣。

    顾瑾言令人将府门一关,挂上了谢客的牌子,任风任雪都吹不进府中来。

    又过了几日,三江那边来信,原以为大哥因受封了威武大将军一职后会提前回京,不想,却是说三江有异动,不得不在三江镇守。

    顾瑾言有些担心,今生与前世很多事都已不同,也不知大哥此次会不会遇到棘手的麻烦,但她又无法轻易离京,一时寝食难安起来。

    傅云泽得知后特意来找顾瑾言,告诉她,三江的异动并非政事,而是江湖上出了乱子,顾瑾行只需坐镇监督便可,并不会有什么麻烦。

    顾瑾言这才算放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待在府上等着过年。

    或许是因着宫里那些传言的缘故,过年时,将军府也甚少有人来访。

    顾瑾言倒是觉得因祸得福,可以过个清净、安心的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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