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斯见众军似有不测之意,拍马赶到马车之前,大声喝道:“神卫军吴节度虎驾在此,汝等退后!”

    神卫军与吴英雄在唐军中威名甚高,那些乱军一听是吴英雄的车驾,倒也不敢乱来,纷纷退避道街道两旁,更有不少曾经跟随吴英雄作战过的士卒眼望着吴英雄的车驾,眼中神色复杂。

    吴英雄透过车窗,看着这些昨夜还在为大唐、为江南而浴血奋战的军卒,今晨却是一幅衣衫褴褛的乱军模样,心中一痛,喝令车夫停下,探身出去,站在车驾上,面向众军。

    “吴节度,果真是他!”军卒群中响起了不少惊喜的声音,一些曾经跟随他参加常州与昨夜抢城之战的士卒纷纷跪在泥水中见礼。

    吴英雄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兄弟们,吾乃神卫军指挥使吴英雄,相信许多兄弟都曾经与吾,与神卫军并肩作战,我们的刀剑,曾经叫宋人知道,江南人不是好惹的!”

    这番话激起了不少士卒的共鸣,但想到国主已经请降,短暂的兴奋之后,士卒们又沉默下去。

    吴英雄又道:“在这里,我想问众位一句,吾辈武夫,靠什么保境安民,靠什么保全家族亲眷,或者是,保全自己的性命!难道是宋军的善心和怜悯?难道是文臣们的一纸和议?不,在这乱世之中,只有手中的刀剑才是真正靠得住的!”

    这时士卒们已经被吴英雄煽动起来,不少悍勇之辈开始吵嚷着谁要拿唐军士卒开刀,就要他好看。其实军卒们作乱一则是因为失去了将官的控制,更大程度上则是因为深藏在内心的恐惧感,就像许多现代的士兵得老兵综合症一样,解决的办法,要么是和平安逸的生活逐渐淡化对生死搏杀的记忆和恐惧,要么就是引导士兵将这种恐惧化为对力量的信任,前者慢但是彻底,后者却见效快。吴英雄在此时就是采用了后面一种方法。

    他又道:“诸位都是军中同袍兄弟,当然更加知道,除了手中的刀剑,单打独斗吃亏的,只有大伙儿团结一心,令行禁止,才能在着乱世之中,搏个活路出来!国主虽然定下和议之策,如何安置我等,却没有定论。我等与宋人数番血战,仇恨匪浅,若是先行自乱阵脚,只怕将来大局底定,宋人就要拿我等开刀。如今之计,看那宋人如何相待我金陵唐军,他若是好好相待,那便算了,反正这花花江山也不是咱家的,他若是翻脸不认人,大伙儿齐心协力,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这番话其实说得乃是含含糊糊萦绕在许多唐军军卒心中的念想,当即赢得了广泛的赞和,士卒们感觉吴英雄是真心为他们的生死考虑,又知道这不是个说大话的,实是个有能耐的将军,不少人心中隐隐生出归附之意。

    吴英雄又道:“议和与宋军入城,大事就在两三日内,各位且招呼同袍先回营安歇,若是当真有人敢拿着刀架在我等脖上,德当与卢节度、胡节度一道,誓死与之周旋!”说完向众军招手致意。

    这时的士卒哪里见过这等煽惑人心的宣讲,何况说话的不是那黄巾、黄巢那般,而是身负偌大功名的节度使,一些士卒轰然答应,剩下的也将信将疑,纷纷揣着半夜里抢掠来的散碎财务,三三两两结伴回军营去了。吴英雄这番让城内唐军准备应变的话语也被传遍。

    见吴英雄劝走乱兵,陪同的宦官按着胸口叹道:“哎哟哟,吓死奴婢了,幸亏吴节度英明神武,你说这北方人还没进城呢,咱们江南人自己怎么倒先乱起来了。”

    吴英雄洒然一笑,也不与他分说,转身回到车上,他便是这个性格,既然已经决定带领部属找出一条生路来,便不住的盘算合适的计策,直到外间宦官恭谨地声音打破思绪:“吴节度,到地方了,请您下车。”

    吴英雄掀开车帘,不禁悚然一惊,原来车驾竟然未在宫门停留,径自穿越重重门户,停在光政殿前的广场之上,那宦官还蛮不好意思的向他解释:“陛下在后殿相侯,再往里各门都有门槛儿,车马通不过去,还请吴节度随奴婢走过去。”

    吴英雄微微点点头,回头看蔡斯和两名亲卫竟然还按剑随侍卫在侧,心中暗暗摇了摇头,看来宫中已然方寸大乱,无缘无故让外臣车马入内,而且也还让随身亲卫携带武器。

    迈步跟随宦官进入内殿,只见蔡煜、周后,连同上次祭奠昭惠后时的王族孝蔡天和三人都在殿内相侯。蔡煜见他进来,居然起身相迎,周后也拉着蔡天和之手跟随在后。

    吴英雄连忙紧走几步,告罪道:“路上遇到些许乱兵拦路骚扰,吴英雄应诏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就要拜倒下去。

    蔡煜忙把他扶住,脸上有悲伤之色,叹道:“吾已舍弃祖宗基业,陛下二字以后休要再提。”说完盯着吴英雄打量起来,几乎让吴英雄觉得有些难堪,最后才又道:“天和,过来拜见吴将军,我江南蔡氏一脉能否延续香火,就要全托吴将军之手了!”

    蔡天和紧紧挽着周后之手,容颜虽然幼稚,心智却是早慧,闻听蔡煜招呼,也不扭捏,当即走到吴英雄跟前,屈膝拜倒在地,口称:“小子蔡天和拜见吴将军。”

    吴英雄连忙摇手道:“小王爷快请起,这如何使得!”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子去不受这一拜。

    蔡煜却将他拉着,强让蔡天和拜了三拜,方才又道:“吴卿,自古灭国,没有不斩草除根的。赵氏代周,口称优待,然则十余年来,周世宗三子柴熙谨、柴宗训、柴熙让先后暴亡,柴悔改不知所踪。周室待赵匡胤如何天下皆知,犹自下得去手,何况我等素来与之作对的各地诸侯。”

    吴英雄默然,心道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是赵宋极为优待后周宗室,倒不知周世宗的几个儿子都先后暴死这桩事。

    蔡煜见吴英雄不说话,以为他心中犹豫,接着道:“当今之世,孤算是看明白了,一旦归降宋室,文臣们大都自身难保,要指望他们保全天和是强人所难了,武将大都鲁莽不文,做事不细。托付大事,唯有吴卿。”

    吴英雄听他已然说得如此明白,只好躬身道:“陛下重托,德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蔡煜有些欣慰的点点头,道:“孤就知道,没有看错人。”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天和这孩子身世也是可怜,好叫吴卿知晓,他不仅是蔡氏皇族,还是孤的亲生骨血,乃是先后昭惠所出。只因国势日蹙,为防着今日之事,这才寄养在王弟的家中,不过这番身世,孤也是最近才告诉他的。”

    吴英雄闻言有些惊异,心道蔡煜早先料到有亡国这日,居然连最疼爱的儿子的后路也安排好了,低头仔细端详蔡天和的面容,确有三四分似蔡煜,又有两三分似周后。既然是蔡煜的亲生骨肉,那身份又有所不同,若是按照后世的垃圾剧本,这孝也可称得上是自己的“少主”了,不过乱世皇族,恐怕还不如一个寻常大户人家的子嗣来的平安幸福。

    注:《宋人轶事汇编》所记,太祖初自吴桥入城,周恭帝即衣白襴乘轿子出居天清寺,世宗节名,而寺其功德院也。太祖与诸将同入内,六宫迎拜。有二小儿丱角者,宫人抱之,亦拜,询之,乃世宗二子纪王、□王。顾诸将曰:‘此复何待?’左右即提去。惟潘美在后以手揑殿柱,低头不语。太祖曰:‘汝以为不可耶?’美曰:‘臣岂敢以为不可,但于理未安。’太祖即令追还,以其一人赐美,美即收之为子,而太祖后亦不复问。其后名惟正者,是也。……名夙者,乃其后也。夙有才,为名帅,其英明有自也。

    作者评曰,在乱石之中保全故主血脉,不是文臣的孤忠能顶用的,还要靠武将的实力,如果潘美是文臣,他敢表这个态么?难道冯道、范质这些名臣对周世宗的感情还不如潘美?扉页,没有实力,徒呼奈何!所以蔡煜要托孤的话,吴英雄应该是最好的人选了。正史的记载也参考,他所信重的文臣们在汴梁期间许多都有意无意的为赵氏伤害着蔡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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