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小说 > 唐都天行录
    来到山上,走过飞云崖,行至牌楼前。沈珍珠举目看去,只见远处殿群层层叠叠,一望而无际,但却死寂无人。二人推开大门,栖在门头上的几只乌鸦轧轧飞起。往里走去,果如杜老汉所说,三清大殿为贼人所毁,神像头颅滚倒在院落里。山风拂来,卷起地上落叶,极是幽冷森寂。

    沉央走到神像头颅前,坐下来,就此打坐。

    沈珍珠等了一会,见他并无异样,也不疯颠,便去后院收拾住处,收拾妥当之后,转到前面一看,沉央仍在打坐,一动不动,身周轻烟徐徐缭起。沈珍珠看得分明,起初这些轻烟凝为一团,难分你我,渐而又成黑白二色,忽离忽聚,极是神奇。

    她微微一笑,转身走入厨房。

    就此,二人住了下来。

    说住也不恰当,自从坐下之后,沉央便即纹丝不动,莫论风吹雨打,雷鸣电啸,他一直便坐在那里,几与神像头颅融为一体。下雨之时,沈珍珠拉他不动,拽之不动,只得寻了些树叶,扎成一面陋伞,站在他身旁,替他遮风挡雨。第二日雨晴,沈珍珠不知从哪里拖来一株梅树,把树种在沈央身旁。

    七日后,时令将入冬,世上草木凋零,山中却仍是一派青秀。

    沈珍珠坐在沉央身旁忙碌,她把短剑绑在一截树枝上,想做成一柄锄头。她看中了飞云崖旁一处空地,想在那里种上些青藤瓜菜。她颇是欢欣,一边做着锄头,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若有江南人身处此地,便会听出来,她哼得正是江南曲调,语声轻柔,宛转清伶。

    哼了一会,锄头已做好,她抹了抹额头汗水,抬头看看梅树,心想,再有不久便会下雪了,紫阁山景致极好,下雪时也定会极美,满院雪花飞,唯有梅花香,他,他定也能嗅见。

    想到这里,她偷偷向沉央瞧去,沉央手心脚心向天,呈抱元守一之势,黑白二气均已消失不见,胸膛也不见丝毫起伏,鼻间也无一息半息,更听不到心跳声,但她却不惊怕,因为每到月起,沉央必会睁开眼睛。

    日头慢慢沉下去,洒得西山斑斓多姿,沈珍珠翻好了一片新土,扛着锄头往殿内走去,她想着心事,哼着江南小调,步姿轻盈。正自行间,突见远处半山腰有个黑点闪了一闪,她只当是只飞鸟,并不在意,扛着锄头又走。

    这时,那黑点又闪了两闪。鸟儿不会这般飞呀,莫不是人?她心头一惊,忙掂起脚尖看去,只见那黑点贴着树梢飞行,忽高忽低,绝计不是鸟。忽然,又有几个黑点闪起,前面那个黑点顿住身形,回身冲去,几丝寒光乍现,后面那几个黑点顿了一顿,然后从四面八方围向前面那个黑点。

    “呀,当真是人!”

    沈珍珠大吃一惊,扛着锄头朝着殿内奔去。来到三清殿,她想把沉央扶起来,但沉央便如与大地同体,哪里扶得动,直急得她六神无主,突然念头一动,当即奔到墙根处,捧了一捧泥灰草灰,往沉央脸上胡乱一抹。

    沉央浑身衣衫污移不堪,只得脸上干净,沈珍珠每日均会替他洗脸,但身体却不能顾及,加之他又在这里坐了七日七夜,乍眼一看,便似一具泥人石像,毫无生气。沈珍珠把他头发也用泥灰抹了,直到再也瞧不出来是个活人,她才抓起锄头,从旁边一处破洞钻进三清殿里。

    三清殿坍塌了一大半,坍塌之时有一根横梁倒将下来,敲顶住了房梁,是以尚小块地方并未坍塌,足可容身。她本可躲到后院去,或是更远一些的地方,但她忧心沉央安危,自是不会弃他而走。

    刚刚钻进去,惊魂犹未定,便听打斗声远远响起,她把绑在树枝上的短剑解下来,紧紧握在手里,只盼天色快快暗下来,月亮也快快出来。这时,猛听外面响起“碰”地一声响,惊得她险些把短剑掉在地上,抬眼从石头缝隙向外面看去,只见一人砸在院子里,挣扎了几下,却翻不起身来。

    “云丹子凌盛,你也有今日。”一个声音冷冷道,跟着又听‘簌簌’声音落在院中。

    沈珍珠看去,来人共有六人,高矮胖瘦不一,面目各异,方才说话那人唇薄如线,目光阴狠,一看便是刻薄无情之人,当然也不是甚么好人,她大气也不敢出,心头怦怦乱跳,倒不是怕自己为他们发现,而是怕沉央被他们看出来。好在,这些人俱把沉央当作泥人石像,便连那倒在沉央身旁的人也不例外。

    这人咳嗽了两声,直咳得满脸通红,喷出一口血来。他翻了个身,猛地坐起,哈哈大笑。

    “死到临头,有何可笑?”目光阴狠那人冷笑道。

    “凌盛想笑便笑,夏侯云虎,你能奈我何?”名叫凌盛那人大笑不停。名叫夏侯云虎的人大怒,唰地一剑刺去,正中凌盛右肩。凌盛闷哼一声。

    夏侯云虎抽剑而出,血水激射。

    夏侯云虎冷声道:“你想笑,我自然奈何你不得,但夏侯云虎却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说话时,又是一剑刺去,深深扎入凌盛左肩,手腕转动,剑尖深入凌盛左肩骨头。

    凌盛痛得面目狰狞,但仍自大笑。

    夏侯云虎更怒,一剑接着一剑刺去,冷冷说道:“我且看你能笑到何时。当初在栖霞山庄,你好生威风啊,自也不会料到有得今日。”

    凌盛痛得冷汗直落,仍笑不停,说道:“似你这等人物,凌盛岂会看在眼里?你恨我从你手中劫了裴老夫人,令你颜面大失,因此耿耿于怀,想要寻凌盛的晦气,奈何却敌不过我,只得苦苦忍耐。今日让你逮到时机,你便小人得志,这本也算不得甚么。”

    “小人?”夏侯云虎冷冷一笑:“倘若夏侯云虎是小人,那你又是何等人物?你还当你是洞阳山青阳真人座下首席大弟子么?嘿嘿,西原一役,倘不是有你背后那一剑之助,青阳老儿也不会那般轻易便死在陆左使剑下。你是大英雄,你是得道高人。哈哈,好一个欺师灭祖,丧心病狂的大英雄,大高人。”

    凌盛听得面色大变,喝道:“夏侯云虎,凌盛倘若不死,必将你披皮抽筋,锻神炼魂!”

    夏侯云笑道:“哈哈,说到你得痛处了?你能做得,夏侯云虎便说不得么?可怜那青阳老儿,至死也想不到心爱得徒儿竟会在背后给他一剑。时至如今,夏侯云虎仍然记得青阳老儿回头看你那一眼,那是何等心痛绝望?”

    “闭嘴!”凌盛吼道,面目狰狞。

    “是,你叫我闭嘴,那我便闭嘴。”

    夏侯云虎冷冷说道,唰地一剑斩断凌盛左手三根手指。

    凌盛痛得倒抽冷气,怒道:“今日落在你手里,凌盛原本便不指望能活。你要杀便杀,休得辱我!”

    夏侯云虎道:“想死,岂有那般容易,方才你不是极具英雄气概么,如今怎地便急于求死了?嘿嘿,往日你我同属天地盟,且又位高于我,夏侯云虎自然敬你,也奈何你不得。但今日,你背叛天地盟,天下虽大,却也容不得你,夏侯云虎自当与你算一算旧账。”

    “背叛,哈哈。”凌盛突然又大笑起来:“凌盛行事,上不愧……”

    “上不愧天,上不愧地,只是却欺师灭祖,是也不是?”夏侯云虎插口冷笑。凌盛神情一怔,继而大怒,咬牙道:“凌盛确是欺师灭祖,但凌盛并不曾背叛天地盟,更不曾背叛盟主!似你们这些喽罗,又知道甚么?”

    夏侯云虎道:“是,夏侯云虎确不如你,只是天地盟一介喽罗。有许多事,我听不得,也看不得,但夏侯云虎却知,圣女有令,云丹子凌盛,先灭其师,再叛天地盟,凡我天地盟中人,人人得而诛之。圣女要杀你,你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是死路一条。”说着,又是一剑斩去,削断凌盛右手三根手指。

    凌盛痛得面目全非,突然大叫:“圣女支手遮天,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她要杀我,那是想人灭口!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天地盟圣女,竟要覆灭……”

    “灭得便是你。”

    夏侯云虎突然一剑刺向凌盛喉咙,快极狠极,显然不想让凌盛把话说完。谁知,便在这时,一道人影急射而来,抬剑一格,震得夏侯云虎噌噌噌倒退不已。见得来人,夏侯云虎大吃一惊,喝道:“薛护法,莫非你不知圣女有令,凡我天地盟……”

    “凡我天地盟中人,见凌盛便诛之。薛暮容自然知晓。”来人淡淡道。

    沈珍珠藏在破殿里,惊眼看去,但见来人是个女道人,年约三十许,面目姣好,身着黄白相间道袍,左腰插着一柄雪白拂尘,右手提着长剑,站在她对面的六人齐齐往后一退,夏侯云虎说道:“薛护法既已知晓,为何又要行加阻拦,莫不是要与我争……”

    “你是甚么东西,竟配薛暮容与你争功邀赏?”薛暮容寒声道。

    夏侯云虎往后再退两步,讪讪笑道:“薛护法道法精堪,闻名天下,那是人人敬仰,自然不会与人争功邀赏。既如此,还请薛护法让开,夏侯云虎这便将他拿回总坛,死活自有圣女论断。”

    “倘若我不让,你又当如何?”薛暮容把剑一摆,淡淡说道。

    夏侯云虎脸色一变,笑道:“薛护法这是何意,难道是夏侯云虎曾有得罪之处?”

    薛暮容道:“你若得罪我,如今又岂能活?我也不要如何,只要他把话说完。”说着,回身看向凌盛:“你有何话说?”

    自从薛暮容一来,凌盛便眼睛一亮,听得问话,忙道:“薛护法容秉,凌盛可对天起誓,倘若有得一字半句虚假,天弃之,神怒之,人厌之……”

    “别发誓了,你且把话说来。”薛暮容淡淡道,看向夏侯云虎等人。被她一看,夏侯云虎六人禁不住再往后退。凌盛张开血口,嘿嘿一笑,说道:“薛护法要凌盛说,那凌盛便说。确是有人背叛天地盟,背叛盟主,但那人并不是凌盛,而是……”

    “有违圣女之令,即杀无赦!”

    就在这时,夏侯云虎突然一声大吼,一剑朝凌盛喉咙刺去,其余五人也即杀向凌盛。奈何薛暮容早有所备,她本领高出这六人何止一筹半筹,只抬剑一荡,便把六人荡得东倒西歪,又反剑一拍,正中夏侯云虎胸膛,打得夏侯云虎刹不住身形,碰地一声砸在院墙上。

    “嘿嘿,杀人灭口?看来其中当真有得蹊跷。”薛暮容冷冷一笑。

    “薛大护法说得正是,真正背叛天地盟的人是……”凌盛高声叫道,正要说出是谁,一道黑芒电射而来,直奔他喉咙。薛暮容吃得一惊,忙即抬剑去挡,但那黑芒灵动无匹,竟绕过她剑势,仍取凌盛喉咙。

    薛暮容冷哼一声,揽宗芒挺剑急刺,就听‘叮叮叮’脆响声接连不断。

    少倾,黑芒倒射而回。薛暮容提剑看向远处。凌盛则是哇地一声惨叫,嘴里喷出一团血糊糊物事。沈珍珠下细一看,骇然竟是半截舌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时,又听薛暮容冷冷说道。沈珍珠顺着她目光看去,便见远处巷子里走来一人,身形高高瘦瘦,浑身上下被黑衣笼罩,露在外面的手掌漆黑如墨,边缘处泛着缕缕黑烟。

    这人并不答话,一步步走到院中,站在薛暮容对面。

    薛暮容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我那可怜的傻侄女竟然瞧上了一个傻子,那傻子有得甚么能耐,值得她为之劳心废神?”

    黑衣人仍不答话,只冷冷看着薛暮容,掌心黑芒跳跃。黑衣人一来,夏侯云虎等人便站在他身后。

    薛暮容笑道:“看来,我那傻侄女蓄谋已久,只是薛暮容千料万料,但却料不到她竟选了一个傻子。难道,她当真认为安禄山会把位置传给一个傻子,而不是众望所归的二儿子么?哈哈,就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又岂能成得了甚么大事,她竟舍了罗公远,选了你们。世人都说她聪慧绝伦,天下再无人能出她左右,依我看来,却是愚蠢得紧。”

    说着,把剑一抖:“来吧,既然让我撞见,想来是不容我活……”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剑刺去,正中一人喉咙。杀得一人,反手又是一剑刺向夏侯云虎。她说杀就杀,毫无征兆,夏侯云虎避其不得,眼见必死。黑芒急急一闪,叮的一声砸中薛暮容长剑。这一记砸得极狠,薛暮容脸色微微一白,下手更不容情,唰唰两剑,又刺死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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