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往事浩瀚如烟,随着灵识的完全开启,起起伏伏,点滴在心头,最终猛然睁开朦胧睡眼。

    居然还在西汉!我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暗暗地唾骂了那个偷了蓝玉箫又爱多管闲事的甘夫千百遍,一拳捶向冰床,瞬间碎裂。

    念奴啊呜一声摔倒在地,却没有苏醒,樱桃小嘴嘟囔着“小金鱼”,憨态可掬。

    随手拈了咒术,将红月湾里常用的水晶镜传送至此,顾影自怜。一袭兰烟云裳,银发紫眸,戴夏国历任大祭司王冠,额前贴着淡紫色兰瓣花钿,依旧是那个在银河系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隐约间嗅得熟悉的寒兰香,才发觉脚边摆放着一盆寒兰。或许是昆仑山上的积雪令寒兰错误地以为冬季降临,便绽放了淡雅的芬芳。

    襄王刘珺,这四个字从唇瓣轻轻吐露出,竟然生出莫名的愁绪,剪不断,理还乱。一万年太久,本祭司与这个低维度物种不过纠缠了十载,本该容易割舍,那跳动的心脏却隐隐作痛。

    心脏哦,那个蠢堇儿不是将心脏剜出来还给襄王。如今,长在我身体上的这颗,是旧的,还是新的?如果是旧的,就不难理解疼痛,可是旧的怎么复活呢。倘若是新的,更怪哉,这颗心始终惦念着一个低维度物种,毫无大祭司风范。

    思忖许久,烦躁不已,踢走那盆碍眼的寒兰,更是泄愤般将寒兰踩得稀巴烂。未意料到,那迅速死亡的寒兰背后,还藏着一张血符,上面写着:娘子勿念。

    蓦然,月牙眼噙着泪花。大祭司是不可以流泪的,我使劲地擦着,双眸红肿。心底却不听使唤地发出声音,既然勿念,又何必赠寒兰。

    “祭司姐姐,念奴好想祭司姐姐。”念奴揉揉水杏眼,顺势滚入我的怀里。

    “念奴如何想祭司姐姐的。”我索性将所有关于襄王的杂念埋葬起来,再抬眼,已是笑靥如花。

    “念奴做的樱花羊羹可以证明。”念奴转了转水杏眼,软软糯糯地道。

    “哦,樱花羊羹呢?”我摸了摸念奴毛茸茸的脑袋,笑道。

    “在未来。”念奴露出狡黠的笑意。

    于是,在念奴的央求下,我再次拈起咒术,搬来红月湾的小厨房。望着念奴闪闪发亮的水杏眼,不禁微微一笑,也只有念奴那简简单单的快乐能够感染我。

    不过,念奴摆起一副唯恐我偷师学艺的表情,小胖手叉着*,执意要求我离开小厨房。这小丫头,被我宠坏了。但是,我喜欢宠着她,配合地带上房门。

    念奴亲手做的樱花羊羹,确实惊艳。以奶白色的椰奶冻为底色,封存着粉色的盐渍樱花,仿佛将十里春风外的樱花情结送至眼前。

    吃上一口,盐渍樱花微咸,但很快被椰奶香和底层红豆羊羹的甜味冲淡,口感绵密,回味无穷。

    “祭司姐姐,念奴做的樱花羊羹,能打满分不?”念奴托着下巴,眨眨水杏眼。

    “满分哪里足够,再多加十分。”我点了点念奴额前的樱红色兰瓣花钿,笑道。

    “那祭司姐姐是答应念奴和胜哥哥的婚事了。念奴想即刻成亲。”念奴兴奋得小脸红彤彤的。

    “等一等,本祭司什么时候许过这样的承诺。”我皱眉道。

    话音刚落,念奴哇哇大哭。

    “念奴,嫁给胜哥哥,可能就见不到祭司姐姐了,念奴想嫁吗?”我柔声道。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促成念奴和苏胜永结同心,自然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念奴成为朱雀神火,牺牲自己也在所难免。

    念奴迟疑片刻,点点头,道:“祭司姐姐,在念奴心中,永远是第一位。”

    “念奴真乖,本祭司会立即传信给苏胜。”我将念奴搂入怀里,笑道。

    黄昏,念奴将我推搡到洞口,便安静地返回山洞。这是北朝的风俗,待嫁新娘需坐在山洞里等待夫君。

    念奴没有穿嫁衣。她嚷嚷着之前阿胜替她张罗的装扮,戴起金花攒珠八宝步摇,穿上挑金双鱼绣纹曲裾,额前的樱红色兰瓣花钿涂成金色,华丽可爱。她十分媳大汉婚嫁时的红纱斗笠,罩上去还假装捂住樱桃小嘴不说话。

    天边的云霞如火焰般燃烧,绚丽夺目。再看看,这昆仑山上的皑皑白雪,单调乏味,毫无喜庆之言。灵机一动,第三次拈了咒术,又将落樱小筑安置在山洞之外。

    淡淡的桑落酒味,融合了酸酸甜甜的樱花香,扑鼻而来,别有一番滋味。小筑里,樱花漫天飞舞,千重瓣,万重瓣,朵朵宛若雏菊,红得剔透,少了血的杀气,多了玉的灵气。冰雪消融,雾气缭绕,樱花雨落,恍若隔世。

    “九嫂好雅兴。九哥被陛下派来的一万精兵带走,九嫂丝毫不担忧。”苏胜踏步而来,却依然是中山靖王刘胜的装束,一身红衣,血玉束发,修长的桃花眼上扬,柔美得模糊了性别。

    “阿胜就是这般对待祭司姐姐么。”我冷笑道,提醒他莫贪恋三维物种的游戏,而忘记了曾经是北朝战神苏胜的身份。

    可是,对于九嫂这个称呼,我并没有恼怒。难道说,我与那低维物种所谓的相爱十年,当真刻骨铭心了?

    “胜哥哥,念奴好想胜哥哥。”念奴听到苏胜的声音,如一团红色小旋风般飞速地撞入苏胜的怀抱。

    “念奴有了祭司姐姐,哪里记得胜哥哥。”苏胜调笑道。

    念奴哼了一声,别过鼓起腮帮子的小脸,作势不理苏胜。

    “亲亲娘子,今日大喜,可不能愁眉苦脸。”苏胜扳过念奴的身子,摘掉红纱斗笠,刮一刮念奴的小鼻子,眼底尽是宠溺。

    “胜哥哥,斗笠要等到喝合卺酒才能取下来。”念奴连忙抱起红纱斗笠,重新戴上。

    语罢,我将桑落酒倒入两瓣葫芦瓢里,分别递给苏胜和念奴。喝完合卺酒,念奴小脸酡红,唱起了《春日宴》,音调娇娇软软,听得苏胜笑意绵绵。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胜哥哥,念奴想看我们的同心石。”念奴笑得天真烂漫。

    忽然,苏胜身子变得僵硬,见念奴那水杏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期待,只能无奈地从袖口里掏出那个想舍弃终究不能舍弃的同心石。

    那同心石,洁白无瑕。对着天上刚刚升起的圆月,汇聚起一道柔和的白光,映在雪地上,长出两棵梨花树,道是梨花,也不尽然,花药是墨色的,纯白胜雪,恰是惜雪花。两棵连理树永不凋零的信息,静静地流淌在心头。

    “胜哥哥,念奴爱你。”念奴把玩着同心石,含泪笑道。

    “念奴,不要!”我察觉出异样,大喊一声。

    可惜,晚了,念奴将同心石插入苏胜的心脏,再动用朱雀神火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吸收同心石的能量,直至苏胜的灵识彻底消散。

    “念奴,听祭司姐姐的话,停下来。”我尝试靠近念奴,却被朱雀神火的力量推得更远,瘫坐在地,苦苦地哀求着。

    “祭司姐姐,念奴说过,祭司姐姐在念奴心中永远是第一位。小金鱼告诉念奴,东海楼的朱雀神火濒临熄灭。念奴…念奴舍不得胜哥哥,但是更不忍心看着祭司姐姐为念奴牺牲未来。”念奴捂着眼睛,哭成泪人。

    “念奴没有祭司姐姐的话,还有阿胜。但是祭司姐姐没有念奴,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泣道。

    “胡说!祭司姐姐还有珺哥哥。”念奴扬起灿烂笑容,却始终不敢正视陷入沉默的苏胜。

    半炷香后,苏胜的灵识越来越薄弱。那裹着三维皮囊的红衣,霎时化作白衣胜雪,寒江雪上茕茕独立的白,道不尽的孤寂。

    我心急如焚,顾不上被关入南国鸿雁塔的风险,启动毁灭禁术,企图通过粉碎同心石,而达到中断念奴成为朱雀神火的仪式。

    浑身皆是梨花白色的同心石,孕育着爱的结晶,横穿念奴与苏胜共同经历的所有平行空间。粉碎同心石,也就意味着将有上万计数的平行空间处于崩塌状态,甚至被银河系黑洞吞没。

    “堇儿这乱来的性子,和秋娘真像。”甘夫不知何时出现,轻松地跳入朱雀神火的力量所波及的范围,拔出同心石,摩挲着那同心石上的墨色裂痕,长叹一声。

    刹那间,苏胜晕倒,念奴却消失不见。我随即动用瞬息咒术,准备返回夏国,却被那该死的甘夫生生阻断。

    “莫瞪着本尊,阻断大祭司的是念奴下的软禁咒术。”甘夫笑道。

    软禁咒术?我揉了揉眉心,懊悔不已。原来,念奴将软禁咒术下在了樱花羊羹,迫使我停留在地球,不得归国。软禁咒术无解,只能等待年限消退,自行解除。

    尔后,甘夫轻轻转动蓝玉箫,砌成一面空气墙,倒映出东海楼第九亿层朱雀神火的栖息之地。朱雀神火的外围,恰是一圈波浪纹状的泉水,由历代的紫姬圣泉的鲜血供应,养育着九亿尾小金鱼。而小金鱼吐出的鲛绡,形成透明的锁链,挽留住朱雀神火。仅剩下点点微弱的光芒的朱雀神火,正托着念奴蜷缩成一团的躯体,远远地望去,像新生的火苗。

    “女儿接下来会去找女婿吧。其实,女儿已经拿到了将玄武、青龙、白虎合成朱雀的禁术,何不试一试。”甘夫双臂环胸,笑道。

    “且不说成功与否。单是实施禁术者必须承担摧毁亿万以上计数的低维度平行空间的罪行这一条,如何解决。”我冷冷地道。

    “哦,本尊还以为,堇儿更介意,隐者紫离献上白泽琴呢。”甘夫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白泽琴乃隐者身份的象征,一旦献出,必受惩罚,轻则双目失明,重则灵识溃散。堇儿绝对不接受。

    因此,唯一的出路,便是下了昆仑山,找到襄王刘珺,代替念奴成为朱雀神火。

    作者有话:谷主受张爱玲的影响,是个悲观主义者,所以写得太虐的部分,还请大家多吃点甜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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