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半夏谷

第二百一十六章 续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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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自从那趟凤栖山赏梨花的变故,长安城的天气也变得凄凄楚楚,不是阴云就是多雨。

    小遗当真不要我这个娘亲了。

    起初,他经历了卓文君跳崖自尽之事,惊魂未定,夜里哭闹,软软糯糯地喊着秋夕姑姑,发现我躲在门口后面偷偷地张望,更是撒起泼来,扰得秋夕姑姑只能无奈地关上门窗。

    后来,他的情绪稳定了,每次吃出是我做的鳜鱼丸子,就皱着小眉头,直接拿去喂猪。秋夕姑姑帮我劝过几次,可架不住这个会撒娇的小奶娃。小遗那对月牙眼一流出汪汪泪水,秋夕姑姑就没撤了。

    哎,这臭小子,还真是随了我倔强的性格。

    卓文君的葬礼将至,我决定带着小遗一起去拜祭,顺便打探清楚卓文君想拉着小遗跳悬崖却放弃的疑点。每晚更深人静,思绪翩然,总是对此生出不安的情绪。长安城或许真要变天了,不怕滂沱大雨,就怕突如其来的地震。

    当晚,我换上秋夕姑姑的装扮,端着小遗爱吃的酒酿小圆子,垂着脑袋,潜入小遗的卧房。

    小遗最近可能受到的刺激太多,竟然转了性子,坐在低矮的紫檀木椅上,椅着两只小短腿,看徐玉为他准备的《夏国纪事》。

    “秋娘,酒酿小圆子搁在书案上即可,小遗看完这一章就把它吃光光。”小遗头也不抬地笑道。

    那明明馋得流口水还要假正经地写注解的小模样,实在太逗了,我忍不住捂着嘴巴偷乐。然而,这一偷乐就引起了小遗的注意,他瞧到是我,故意皱起巴掌大的小脸,居然爬下凳子,利索地推开门,做了一个请出去的姿势。

    “夏遗,想当夏国大祭司,必须得到前任大祭司的推荐信。”我双手叉腰,恼道。

    话音刚落,这个臭小子胆敢别过小脸,捂住小耳朵,表示不愿意听。

    连日积累起来的气闷令我顿时火冒三丈,随手抄起鸡毛掸子,欲好好教训小遗一番。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我这个娘亲是病猫了。然而,瞅到小遗那双眼眶红红却憋着眼泪的月牙眼,又立刻心软,扔了鸡毛掸子,改为将小遗搂在怀里哭泣。

    “小遗,娘亲是有苦衷的,娘亲答应你,会坚持与刘珺和离。”我泣道。

    “娘亲要说话算话。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小遗勾起小拇指,嘟着小嘴巴。

    “小遗真是娘亲的乖儿子。”我也勾起小拇指,蹭一蹭小遗的小脑袋,笑道。

    “好啦,娘亲以后不许爱哭鼻子,要是被外人瞧见,有失大祭司的威严。”小遗用小胖手擦擦我的眼角,努力板着小脸蛋,道。

    我听后,哭笑不得,小遗要成为第二个乔长老吗?想一想,乔长老那为了夏国鞠躬尽瘁的地中海发型,我瞬间抖了抖身子,整个世界都不美好了。不行,小遗以后是要当上位的男二号的,还是尽早让他拜阿离为师,学一学“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风采吧。阿离可是蝉联了银河系最想嫁的男神排行榜冠军一万多年呢。

    “小遗,把这酒酿小圆子吃完就听娘亲讲讲夏国野史,莫看这正史了,迟早要掉头发的。”我笑道,赶紧合上那本《夏国纪事》。

    “娘亲,你是不是在地球待久了才变得蠢蠢的。夏国人是不会秃头的,皮囊自带修复功能。”小遗扬起小脑袋,竭力摆出严肃的神色。

    对哦,不必担心小遗那毛茸茸的脑袋长出地中海。乔长老是自认为那地中海发型够有气势,才留着的,这品味真是细思极恐。小遗成年后,要是敢学乔长老,做娘亲的一定往死里抽。死里抽好像太狠了,还是交给阿离来教导吧,哈哈。

    “小遗喜欢听夏国野史么?”我捏一捏小遗的脸蛋,笑道。

    “不狗血的话,小遗就不亲亲娘亲。”小遗弯起月牙眼,笑得贼坏。

    于是,我和小遗终于和好了。

    三天后,是卓文君的葬礼,在司马相如的屋舍举行。那承载着素色绢帛扎成的白花的滇山茶,看得我满眼的心酸,恨不得拔了剑将它们全部砍掉。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才女,都不能够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原以为这滇山茶就是践踏卓文君的爱,看到那灵堂之上的主人家竟是一个陌生人时,我不禁冷笑。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男人,皆是上一秒待你如白月光,下一秒就弃之如白饭粒呢。

    我牵着小遗向前行礼后,那灵堂之上的主人家亲自搀扶起我,彬彬有礼,一派谦谦君子作风。细细瞧去,这个陌生人,仪表堂堂,年龄应是比卓文君小上几岁,一身麻衣,书生气息颇浓。

    “文君嘱托过,若她有去无回,请程某替她向堇姑娘说声对不起。”这个陌生人仅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附在我的耳畔,轻声道。

    “你是……”我心底那不详的预感愈发地强烈了。卓文君最开始的打算是拉着小遗跳悬崖这事,果然不简单。

    “在下程礼,是文君的先夫的弟弟。”程礼作揖道。

    当我看到他那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里,流动着浓浓的哀思时,立刻了然于心。

    蜀中临邛有两大冶铁富商,一是卓王孙家,二是程郑家。卓文君的先夫,便是程郑家的长子,可惜英年早逝。程礼是程郑家的第四子,按照习俗,该喊卓文君一句嫂嫂。

    张骞以前和我八卦过,程礼接管程郑家的生意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门造访卓王孙家,以程郑家新发掘的铁矿作为聘礼,求娶卓文君。卓王孙虽然重利,但是碍于伦常,不得不拒绝。之后,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再到当垆卖酒,就没有传出关于程礼与卓文君的任何瓜葛了。

    “程先生,夏某晚上可否过来为文君守灵?”我问道。

    “知无不言。”程礼握紧了拳头,道。

    接着,我和小遗离开了灵堂,倒是在司马相如的屋舍门口,看到了白发苍苍的卓王孙风尘仆仆赶来。卓王孙跪在门口嚎啕大哭,一直喊着文君的名字的场面,看得路上行人纷纷拭泪。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刺入骨头三分的悲痛。

    子时,哄小遗入睡之后,戴斗篷再入司马相如屋舍,仆人已经全部换成程礼从蜀中带来的家丁,年纪皆在四十岁以上,成熟稳重。

    我站在灵堂外面等候多时,程礼才吩咐家丁请我进入灵堂。刚踏进灵堂,就嗅到淡雅的梨花香,甜而不腻,清清爽爽,是卓文君最钟爱的。可是,我不经意抬眼,发现这摆满灵堂的梨花,竟然是淡绿色的,颇为惊讶。

    “堇姑娘久等了,程某在此赔罪。卓伯父伤心过度,在闹绝食,程某费了些唇舌,劝他吃了白粥后安寝,也就耽搁了。请堇姑娘见谅。”程礼作揖道。

    “文君生前想培植淡绿色的梨花,对不对?”我问道,一出声,便流泪。

    “在悬崖底下找到文君的尸体,惨不忍睹。她明明说过,想死在开着淡绿色的梨花的树下的……”程礼哽咽道。

    忽然,轻风中吹来微不可察的血腥味,我连忙提高了警惕,握住腰间的匕首,而程礼也拔出佩剑,护在卓文君的灵柩前。

    “夏堇,司马相如去了哪里?”踢开门的是刘彻,提着的剑上流淌了热血。

    “我怎么知道你的老相好死到哪里去了!”我松了口气,恼道。

    “程礼,你带来的家鹅入了奸细,朕已经全部除掉,并拨了紫衣侍卫乔装进来。”刘彻道。

    “草民谢过陛下。”程礼道,眼底的讽刺意味甚浓。

    “子长或许知晓长卿在哪里。”司马迁忽然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吓得我拍着扑通乱跳的胸脯好几下。

    “带路。”刘彻收了剑,道。

    一个时辰后,司马迁领着我们去了凤栖山。在离卓文君跳下悬崖的十里远外,夜空中霎时绽放了烟火,是一朵朵淡绿色的梨花,恍若森林里住的精灵,耐不住寂寞,便溜入人间。

    此刻,泪眼朦胧。那晚,画船上的成亲,也有这绚烂烟火,如今大概只剩下我一人依恋了……

    “堇儿,阿离一直在。”司马迁走近我的身旁,递给我一只梨花白竹叶纹帕子,柔声道。

    我接过帕子,擦擦眼泪,沉默不语。阿离,爱你的是夏国大祭司,不是堇儿。不知为何,我想说出口,却有声音暗地阻止我。

    所幸,程礼大步流星,对端坐在岩石上的司马相如拳打脚踢,转移了我的注意力。瞅瞅司马相如,他没有还手,只是用身体护住绿绮。爱琴之人却不懂爱妻子,真是讽刺。

    “朕命令你们停手。”刘彻怒道。

    “哼,凭什么,凭陛下是司马相如的奸夫么。滇南之北,零露瀼瀼,有山茶兮,红袖添香。陛下和司马相如的爱情,还真是如诗如画。”程礼冷笑道。

    “放肆!”刘彻一剑刺向程礼的脖颈,怒道。

    “陛下杀了草民,也算是做一桩好事,送草民与文君下黄泉作伴。”程礼抬起头颅,冷冷地道。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司马相如将绿绮安放后,像疯子般握住刘彻的剑,挡在程礼的面前,全然不顾手心滑落的血滴。

    “长卿,你这是何苦。”刘彻恼道。

    “文君有了程礼的孩子,程礼若先长卿一步登入地府,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就再无长卿的容身之地。”司马相如瘫坐在地上,嘴角浮起凄婉的笑容。

    “司马相如,你别玷污文君的清白!文君她,她……”程礼先是大怒,尔后跪在地上,泪眼潸然。

    “长卿,文君死了,有些话,是不是该坦白了。”司马迁从绿绮旁拾捡一支珠钗,摊开在手心,道。

    这支珠钗,虽然用碧玉连接起来,但是存着明显的断裂痕迹,正是卓文君当年葬的珠钗,也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卖酒时,司马相如赠给卓文君的第一份礼物。

    提着灯笼凑近看,那珠钗上血迹斑斑,再瞟一眼司马相如的双手,那双平时为了弹琴而保养得极好的手,除了有一道剑伤外,还有不少混着泥土的干涸的血液。

    “自陛下接了还是平阳候府的歌姬的卫皇后入宫后,长卿就渐渐绝了非分之想。长卿没有资格说爱着文君,但是那次巴蜀动乱,长卿病危,所思所念的,皆是文君。长卿后悔了,后悔当初独自去滇南之北看山茶花……”司马相如泣道。

    “为什么你不告诉文君,你还爱着她!为什么!”程礼吼道。

    “长卿说过了,她不信。她以为长卿醉心于种滇山茶,不是的,只要她愿意多走几步,就能看到一树树淡绿色的梨花。那些滇山茶,只不过是梨花的肥料而已。”司马相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文君和大哥是指腹为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就在幻想,如果我是程家长子,是不是就可以娶文君过门。整整二十七年,我爱着她,她却不爱我,只能像影子一样追逐着她的脚步。她不是怀孕,是中了毒。当她请求我答应假装与她珠胎暗结时,我第一次与她靠近,又绝望又欣喜……”程礼泣道。

    “中毒?”司马相如喃喃道,尔后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咧开浅浅的笑容。

    司马相如走到绿绮边坐下,再次弹起了《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琴音悠扬,仔细听,恍惚瞧到一树树的梨花打着淡绿色的花骨朵,他大约是沉浸到过往的回忆之中吧。

    曲罢,司马相如抱着绿绮,走到悬崖边,冲着我们微微一笑,道:“彻,别再养滇山茶了,长卿不配。往后的生生世世,不求与文君再续夫妻之缘,只求相遇,换长卿守候,还她这一世的愁苦。”

    然后,司马相如抱着绿绮,纵身一跃,跳入悬崖。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作者有话:谷主伤心透了,这点击率和收藏数,简直就是谷主一个人的狂欢呀。谷主原先是想写司马相如为刘彻挡箭而死,卓文君抱着滇山茶回归巴蜀。结果呢,变得更悲情了。哈哈,估计你们觉得,永远猜不透谷主写的故事,其实谷主也不知道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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