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城市,早已褪去昔日的辉煌,却不允许被遗忘。你可以漫步在月牙泉,不知她归属于河西走廊;你可以泛舟于太湖,不知她归属于吴郡,但是你绝对不敢否认十三朝古都长安的地位,因为这座城市足以撑起整个民族的历史。

    初入长安城,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按捺不住兴奋和惊叹。单不说城墙的翻新加固工作很频繁,只看守卫城门的侍卫站立笔直,就觉得西汉的帝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除了没有手机Wi-Fi这种硬伤。通向未央宫的道路宽敞,相当于九条标准的高速公路,果然是天子脚下百川归海。道路旁的楼阁屋宇林立,形态各异,皆有很高的台基。细看墙壁,雕刻各类栩栩如生的图案,存在好多个性涂鸦。最突出的是十几米高的尖尖的陶楼,几乎随处可见,陶楼顶端自然是哨兵,方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卫大哥,这支牡丹金簪,高贵大方,最适合你的子夫姐姐啦。”集市中心有一家卖首饰的叫越女斋,生意火爆,我和玉成排了很久的队才可以进到店铺挑选。“卫青是你的亲人吗?连他姐姐的见面礼都如此殷勤地张罗。”刘珺恼道。我直接忽视刘珺的嘲讽,试戴在自己的头上,向卫青展示。卫青虽点头称好,却面有为难之色。“这支金簪至少值一两,堇姐姐有银两买下吗?”玉成笑道。“还剩三两,是不是很精明?”我笑道。然而刘珺径直取下这支牡丹发簪,抓着我离开,我假装大哭才放手。“闹够没?这里是长安城,要是让本王的熟人见到你这泼妇模样,有何颜面!”刘珺怒道。“买下这支金簪,我就变得很乖了。”我捏捏刘珺的脸颊,摆成一个大大的加菲猫似的狡猾笑脸。“罢了,一路上东省西省,结果是替人家买送姐姐的见面礼,真不知你的心长在哪里。”刘珺叹道。“长在这里。”我握着刘珺的右手摸自己的左心房部位,将头依偎在他的怀里笑道。

    片刻,刘珺见玉成和卫青都在偷笑,便挪动一小步,示意我尽快买了金簪离开这里。我取出二两银子,买下这支牡丹金簪和玫瑰木锦盒时,敲被一位穿半旧的蜜合色直裾深衣的小姑娘抢去。“老板,这支金簪不错,我买下了。”那小姑娘样貌平平,胭脂涂抹得不均匀,头上的玉簪样式普通,怎么看都像平民,但是出手很阔绰,竟然掏出二两金子。“小丫头,这支金簪,现在属于我的,你出三两金子,我就考虑一下。”我笑道。“金簪在我手里,银两也给了,就是我的。”那小姑娘头抬得高高的,压根不正眼相对,极其傲慢。“不好意思,本姑娘改主意了,给我千两黄金也不卖。”我冷冷地道,使劲从她手中夺过。

    “堇儿,二两金子让给小双吧。”刘珺道。那小姑娘见到刘珺,立刻笑脸相迎,作揖道:“襄王有礼。”“小双半年未见,越发出落得水灵了。”刘珺话音刚落,就被我狠狠地踩了一脚。“襄王,别怪小双多嘴,您新捧的妓女想必出身山野,不但资质平庸,而且行事粗鲁,趁早扔掉。”小双上下打量我一番,笑道。“妓女?我可是夏国的少司命,比起你这个身子扁扁、品味低下的婢女不知尊贵得多。”不知道是跟着刘珺吵闹多,我发现自己完全受不得气,有失昔日的优雅作风。“原来是借祭祀之名到处找男人奉献身子的巫妓,那守身如玉的小双就真真不上了。”小双捂着脸笑道。我听后自是恼羞成怒,欲用金簪划破她的衣服,却被刘珺紧紧拉住,动弹不得。“她是陈皇后的陪嫁婢女。你嫁给本王,她会常常向你行礼。”刘珺在我耳边轻声道。

    陈阿娇的丫鬟?汉武帝刚登基,陈阿娇还未年老色衰,虽然脾气很大,但也处于专宠时期。皇后为大,得罪她的丫鬟肯定没好日子过。于是,我即刻堆起笑容,将锦盒朝墙壁碰撞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小双。“算你识相,我家主人,可不是你小小的番邦女人能得罪的。”小双满心欢喜地接过锦盒,打开看看,发现牡丹金簪有两瓣花碎裂,遂将锦盒掷地,指着我怒道:“是你故意的,该当何罪!”“小双丫头,我是在帮你呀。你家夫人见到这金簪不够漂亮,就会赏赐给你。残花败柳最适合你啦。错错,小双丫头冰清玉洁,从未被你家老爷宠爱过,又怎么是残花败柳呢。”我故意学小双的语气说话,一字一顿,气得小双掩面而泣。

    “老板,这里所有的上等金簪都给本王包起来,送给小双姑娘仔细甄选,剩下的就送到本王的兰兮小筑。”刘珺笑道,递给小双手绢擦泪。“卫大哥,我们走。”我捡起只剩几瓣牡丹的金簪,拉着卫青离开。回头数次,才发现刘珺的身影,遂搂着卫青加快脚步。“玩够没?蠢女人。”刘珺抓着我的手,冷冷地道。“陈皇后专横霸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迟早受不住她的闲气……”刘珺连忙捂住我的嘴巴,神色凝重。我也自知一时冲动差点出言不逊,握着残缺的金簪做了很久的哑巴。

    我们去酒舍吃午饭时,刘珺见我只是埋头吃白饭青菜,便夹了虾仁和鸡腿给我。“陈皇后与窦绾姑娘有过节。”刘珺道。“所以你讨好陈皇后,是希望她帮你取消与窦绾的婚约。”我轻声道。刘珺刮一下我的鼻子,笑而不语。“其实,堇姐姐一来到长安就心神错乱,生怕襄王被狐媚子勾引住。”玉成笑道。“我向来对自己有自信。襄王要是敢对不住我,我一定有办法令他下地狱。”我用筷子努力戳鸡腿,接着大口撕咬,冲刘珺流露出邪恶的笑。不过玉成说得对,自从得知公孙敖之死,我的确间歇性地烦闷。代替公孙敖救助卫青轻而易举,但怎么令顽固的司马迁将救助卫青的功劳转移到公孙敖身上写入《史记》真是难于上青天呀!“堇姑娘,你看起来脸色不好,不如卫青自行去平阳公主府吧。”卫青道。“不行!没有刘珺帮忙撑腰,平阳公主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肯定欺负你这个新来的乡下人。”我坚持道。“堇姐姐对卫大哥的事情真上心,外人不知还以为是卫大哥的女人呢。”玉成越发变得和佑宁一样爱揶揄我。待要回击玉成,却蓦地头痛欲裂,倒在刘珺怀里。“今日好生休息,本王答应你明天一起去皇姐那里。”刘珺替我把脉,眉头不展。

    “现在好了,我要陪卫大哥去修缮这支金簪。”我撑起身子,强扮生机勃勃,笑道。“怕你了,金簪坏了,本王再买一支给你。”刘珺又将我搂在怀里,柔声道。“其实,子夫姐姐一直在厨房砍柴生火的,用不上金簪。堇姑娘还是别费神。”卫青支支吾吾道。“什么!砍柴多了,手会生茧的,还有成天生火,脸黑黑的,跟灰姑娘似的。没有纤纤玉指和面若皎月,怎么讨陛下喜欢呀!”我激动万分,差点拍桌子了。卫子夫不是应该在平阳公主府当歌女吗?身娇肉贵,理应不用干粗重活。难道是公孙敖之死改变了卫氏一族的命运?我的脊梁骨顿时阴风阵阵,又要失眠好几个晚上思考如何补救了。

    “明天我会向皇姐建议,将卫子夫调去学歌舞,提拔卫青专门做皇姐的骑奴兼带剑侍卫,这样你满意了,可以好好吃饭没?”刘珺吩咐小二煲了乌鸡红枣汤给我,冷冷地道。“还有…”我还没说完就被卫青截住。“修缮金簪的事情,就由我和玉成找工匠处理。不知道夏王后还有什么要求?”卫青笑道。卫帅哥也揶揄我,我闷闷不乐地吞完一大碗茶水。“你这个蠢女人,吃饭时候喝茶伤及脾胃!”刘珺恼道,摔碎了茶杯。“卫大哥,你记得维持金簪现状,加多两串红玛瑙流苏就可以了。”我向来看不惯刘珺摆诸侯王的臭架子,直接坐到卫青身旁,笑道。“那些名妓就爱戴这种金步摇。”玉成掩嘴而笑,见刘珺瞪了她一眼,急忙低头。“子夫妹妹端庄贤淑,配加流苏的金簪,带点媚态,再低眉顺眼,才能迷住男人。”我故意抛出一个欲拒还迎的娇羞态做给玉成看。结果,刘珺冷不防地吻我的脸颊,在我的耳边轻声笑道:“小*。”

    “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岂容孤男寡女在此卿卿我我。”一位穿黑色官服、戴帽冠的中年男子斥责道,声音洪亮。刘珺见后立即收敛起笑容,整理衣冠,低头向这中年男子行礼,道:“还未恭喜表叔新任丞相之职。”“表叔?丞相?那你一定是魏其侯窦婴了。”我惊呼道。刘珺迅速拽着我向他后背站,作揖道:“请表叔恕罪!堇儿出身山野,不懂礼数。”“襄王,屡次劝你别沉迷于风花雪月,认识些不干净的女人就不听。什么时候才知道长进,为陛下分忧呀!”窦婴半忧半怒。这个窦婴真傻,刘珺好歹是个藩王,又深得窦太后的宠爱,肯定要安分守己,倘若插手朝政,早就被刘彻盯上小命不保了。“窦丞相,你犯了三个错误。第一点,我是夏国的少司命,掌管国库收支,理应与你平起平坐;第二点,人各有志,襄王喜欢风雅之事,无可厚非;第三点,估计你的门客也提醒过你气量不可狭小,应当包容坏人与好人,否则高处不胜寒。”我倒了一杯茶水敬窦婴,假装镇定,手都有点颤抖。窦婴板着脸许久才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道一句“再会,夏国的少司命”便离开。

    “堇姐姐真厉害,连襄王怕的窦丞相都搞定了。”玉成拍手笑道。“等一下,你不是在河西走廊被刘珺买下,为什么对刘珺的事情比我还懂。”我疑惑道。“忘记告诉你,玉成和佑宁是同时进宫侍候本王的。”刘珺笑道,尔后挥挥手离开。“堇姐姐,襄王前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请勿跟随。”玉成截住我,笑道。然而我才不关心刘珺跑哪儿去,没有他的束缚,可以和卫大哥拿着二两金子添置更多的东西。不过玉成既然是刘珺的贴身侍婢,岂不是和他有了肌肤之亲,想想都气愤,一定要找个理由撵走玉成。“堇王后不必担忧,玉成在襄王面前发了毒誓,终生不嫁。”玉成道,她眼眶红红的,却无半点泪水。很容易猜测到,玉成拒绝过刘珺为她订的亲事,或者抗拒过曾经追求她的刘珺。“你现在是我的婢女了,以前发的那些毒誓无效。”我安慰道,递给玉成手绢。而玉成趴在卫青的肩膀上哭泣,缩成一朵桔梗花。

    两千年前的长安,是富人的天堂,亦是穷人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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