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被打翻的墨水缓缓展开。姑苏城的气温,不似河西走廊般大起大落,较白日微凉。

    “堇儿,我们只有五十两,不宜多养一个马夫。”刘珺道。“卫大哥,不介意我比你大还这么称呼吧。”我笑道,直接忽视刘珺。“姑娘如此抬举卫青,感激不尽。”卫青道。可恶的刘珺挡在我和卫帅哥之间,我不得不侧身笑道:“卫大哥,喊我堇儿吧。”刘珺听后,抓着我的手,怒道:“你这个蠢女人再胡闹,本王定责罚你!”他的威胁对我无效,卫青则疑惑道:“刘公子是……”刘珺见卫青谦卑有礼,收起脾性,冷冷地道:“本王乃是梁孝王之子襄王,堇儿是本王的……”幸好我及时捂住刘珺的嘴巴,插道:“我是夏国的少司命。”卫青向刘珺和我行大礼,道:“原来是襄王和襄王后,卫青失敬。”我瞟了一眼刘珺,噘着嘴巴:“卫大哥,别毁我清白,我和他无瓜葛的。”玉成留意卫青为难的表情,笑道:“喊堇姑娘吧。”卫青连忙称呼我为堇姑娘,我瞪了一眼刘珺,不太高兴。

    晚饭后,我从刘珺包袱里翻出一件素色的绸缎曲裾,吩咐玉成改了尺寸,送给卫青。我端详穿了绸缎的卫青,英气逼人,未来的大将军果然不同凡响。与卫青闲聊一下家常,他不大愿意提起作为私生子的悲惨童年,我也不敢细问,反正在《史记》中早有涉略。“堇姑娘,可否教我识字?”卫青鼓起勇气道。“这…我不是汉人。这样吧,我求刘珺教我们三个认识汉字。卫大哥,不嫌弃和玉成一间房,打地铺睡吧?”为了帮助大汉未来的脊梁,只能给刘珺一点甜头,我不悦道。“卫青谢堇姑娘知遇之恩。”卫青作揖道。“卫青还想请求襄王教我骑射之术。”卫青支支吾吾,音量较小。“好吧。”我犹豫片刻,见卫帅哥诚恳的表情,勉强答应,这回还不被刘珺吃得渣都不剩。

    “舍得回来了。”刘珺放下书笔,冷冷地道。我格外热情地替刘珺倒茶,拿起刘珺在书简上密密麻麻的注解,仔细瞧还是有不少字能猜测出的,笑问:“襄王,在看《孙子兵法》?”他饮了一口茶,冷笑:“有什么请求,直说。”我边帮刘珺揉揉肩膀,边娇滴滴地笑道:“教卫青诗书骑射,肯定难不倒襄王哦。”他照例不说话,闭目养神,我除了卖力地蹲下来捶捶腿,也想不出其他招术。 “煮一碗阳春面给本王。”刘珺笑道。于是我做了一碗加足虾仁的阳春面。看着刘珺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饿了,遂抢了刘珺未饮完的汤水喝得干净。忽然,刘珺搂着我,舔我嘴唇残留的虾仁,笑道:“别浪费了。”羞得我愣住了,脸颊发烫。尔后,伺候刘珺梳洗,等他规规矩矩地睡着了,我才敢爬上床。古代的黑夜真是彻底,想起沙漠的那些尸体,只得抱着刘珺的胳膊入睡。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自己整个身子埋在刘珺的怀里,他果然是霸道鬼。我轻轻挪动一下,他凑近我的嘴唇,笑道:“本王多教卫青两项礼乐,你向玉成学习做苏绣,本王正缺一份贺礼给皇祖母祝寿。”我立即笑道:“刺绣很难的,反正礼乐学着没用,不成交。”话音刚落,他将我按在床上吻我,接着道:“本王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知会你一声罢了。”我气得浑身难受。

    早膳后,刘珺教我、卫青和玉成三人学习《孙子兵法》的文字。现代简体汉字多少和汉隶有相似之处,学起来并不困难。不过听刘珺讲解无聊的兵法之道,就趴在桌上似小鸡啄米昏昏欲睡。“堇儿,背一下《孙子兵法》的始计篇。”刘珺拿着戒尺敲打桌子,道。“刘珺,你才预留一个时辰,熟读都不够。”被刘珺扰乱好梦,恼道。“卫青,你背一下。”刘珺瞅一眼又托着下巴不动的我,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卫青居然一字不漏地背出来,铿锵有力。“卫青,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记忆力如此好。”我叹道,打起呵欠。刘珺忽然摊开我的手掌,戒尺挥下去,道:“背不来就得受罚。”戒尺在我眼前一晃,便立刻清醒,使劲缩回去却被刘珺紧紧抓住。啪地一下,我的身子向后挪,眼泪已流出,但是刘珺的戒尺明明下来,没有一丝疼痛感,原来是卫青迅疾替我受了挨打。“卫大哥,多谢啦。”我笑道。“不教了,你又蠢又懒。”刘珺将戒尺扔在一边,恼道。“我哪里不好好学啦。《孙子兵法》虽然背不来,但我认识了不少字,而且会灵活运用。”瞄瞄卫青桌上的书简,字迹歪歪斜斜,但像蚂蚁般密集,果然勤学。“难道堇姑娘昨晚活用了《孙子兵法》看出这位书生是小贼的?”卫青问道。刘珺不待我兴致勃勃地炫耀一番就抢了我的对白道:“她擅长耍小聪明。那书生穿的鞋履的布料和做工与在场的一位千金小姐一样,而且脚底的泥土有一股湖水腥味,定是泛舟幽会。而鞋履前跟沾着少许油渍,听到堇儿说知道小贼时,身体颤微,紧攥着钱袋,必有可疑。”卫青听后,佩服得作揖称赞。

    “襄王如此睿智,那在西域刺杀襄王的到底是谁呢?”我冷笑道。刘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脸阴沉着,沉默不语。我趁机将我、刘珺、月出公主、笙歌、佑宁、张骞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提到月出公主和刘珺时自然嘲弄一番,刘珺的手握成拳头,将怒气压着。“我觉得应该是笙歌姑娘吧。她忠心护主,逼不得已才动手。”玉成道。“非也,刘珺这种薄情鬼,一招就能制服对他芳心暗许的笙歌。”我眨眼冲刘珺调侃道。“不许继续这个话题。凶手是张骞。你这个蠢女人引狼入室,竟给张骞假印章和瑞玉,完全是帮凶。”襄王怒道。“襄王,卫青窃以为可能是佑宁。他汗巾上有玫瑰露,又是最熟悉襄王之人,戳穿堇姑娘和襄王计划是轻而易举的。”卫青作揖道。“张骞天真得很,一心只想施行他出使西域之梦,哪有功夫折腾这些波诡云谲。”我讥讽道。“佑宁自小跟着本王,绝对不会有异心。”刘珺道。“襄王,女人的心思你会玩。但是太监的呢?他可不是正常人。说不定佑宁有龙阳之癖,见襄王薄情寡性,恨不得盼你死呢。”我笑道,睡意全无。“放肆!”刘珺重重地拍桌子,拂袖而去。“没事,我认得《孙子兵法》所有的字,可以教你们。”我瞧卫青和玉成面有惧色,安慰道。“但是,襄王后,卫青需要的是兵法注解。”卫青笑道。“别把我和刘珺泡的那些女人放在一起。”我恼道。“番邦人就是番邦人,不懂礼数,亏襄王能容忍。”玉成毫不客气地指责道。最终我们不欢而散。

    午膳后,我们去天平山赏枫。比起加拿大红枫的浪漫幽静,天平山的枫叶更浸润着中国人的含蓄。每一片枫叶被秋风吹裂不可倾诉的伤口,结了疤也是绛色的,褪不去了。刘珺罕见地不介怀早上的争执,教玉成和卫青骑射。至于我嘛,排斥射箭这种体力活,以背部处于恢复期为由推脱了,独自靠在枫树旁,看他们三人比试,偶尔鼓鼓掌。古代的生活真无聊,没有iPad和手机消遣,发呆又不是我的强项。对着这令人窒息的红枫,我决定四处看看。以前和Dash常常去枫树林听鸟雀欢呼,找寻灵感。Dash笑说我与鸟雀能通灵,一拉大提琴,这些误认为是天籁之音的都飞来静静地当我的听众。但我知道这是Dash喂一群小馋鬼面包屑的效果。再后来,我不拉大提琴了,往往睡到这些精灵鬼在身边啄枫叶。

    “堇姑娘,见到你太好了,襄王在找你。”卫青背着三支箭和弓笑道。“刘珺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我拍拍身上的落叶道。“射三只兔子。”卫青道。“兔子?体型如此小,抓差不多,使用弓箭多此一举。”我冷笑道。卫青也一筹莫展。“不如挖个洞,沿途撒点胡萝卜引诱兔子跳坑,就可以交差了。”我道。“不行,襄王这样吩咐自有道理。”卫青道。“难不成要爬上树,拿弓箭当飞镖使?刘珺相当小心眼,借早上的事整你。”我冷笑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爬上树射兔子就容易些许。还是堇姑娘聪明。”卫青拍手笑道。“卫大哥,你能射穿石头不?”我问道。想起飞将军李广的射石典故,卫帅哥作为同时代英雄人物,比较一下战斗力蛮有趣的。“不能,卫青不过是个骑奴,承蒙堇姑娘和襄王厚爱,才有机会学习诗书骑射,与李将军乃是天壤之别。”卫青垂丧着脑袋,青肿伤痕隐约可见的双手向背部挪动藏起。从他不敢正视我的眼神中,我明白现在的卫帅哥与普通的家奴无异。“卫大哥,不如我们去找些胡萝卜引诱兔子吧。”为避免卫青沉浸在自卑中,我笑道。“堇姑娘,其实兔子爱吃苜蓿草,不是胡萝卜。”卫青笑道。“哦,兔子居然喜欢吃三叶草。很好,我顺便找找有没有四叶的。”我笑道。“四叶的苜蓿草?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卫青疑惑道。“物以稀为贵。在夏国,四叶的苜蓿草也叫幸运草。据说能找到它的人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幸福。”我拔出卫青背部的一支箭看看,古人做生意真是老实,箭头锋利得稍微划过手指就中招了。“堇姑娘,没事吧?”卫青一个纵步走到我跟前,吮吸手指的伤口。“大汉人都是这么处理伤口的么?我还以为是刘珺不厚道呢。”我望着卫青又低头,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卫青听后,立刻缩回手,道:“请恕卫青无礼。”“顺便帮我包扎好。”尽管我属于那种矜持女生,但这是打破尴尬的好办法,我只能扮作天真地笑道。不待我找手绢,卫青已撕下衣角帮我包扎伤口。从他娴熟的手法可知,他一定受过不少皮外伤,我不禁生了几分同情。

    苜蓿草喜阳和潮湿,卫青凭借经验在一个山坡找到零散的分布。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卫青先陪我一起找四叶草。对于四叶草那些琼瑶式的传说,我没有兴致,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瞧刘珺气冲冲找我们的模样。“找到了!”我惊喜道。四叶草不是说十万株中只有一株吗?我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这幸运来得有点不可思议。然而,我忘记防范这山坡的湿滑,摘到四叶草时,腿脚蓦地发软,身子朝后倒。所幸,卫青及时抱住我,却因四肢不够稳健,与我双双滚下山坡,直至掉进一个漆黑的洞穴……

    朋友曾说,幸福像手中的金沙,抓得越紧越疼。而我觉得,幸福似一片四叶草,即使在付出了汗水和希望后得到,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初衷的,说来实在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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