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接近顶层的某一层,心中黯然。绍霆,他在里面吗?他知不知道有个傻傻的女子曾站在这里,在离开这个城市前,最后一次仰望他?

    晓湜看着看着,眼睛被晃得有点花,仿佛看见楼壁上的玻璃开始片片碎裂,剥落,而后齐齐砸在她的心上,摔跌得粉碎。满心房都是锋利的碎片,反射着凌乱的光。下一秒,这些碎片又插进她的心窝里,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车水马龙的淮海路空自繁华,尘嚣万丈,没有他,这城市哪儿也不是她的家。

    修长的男子侧身立在落地窗前,默默地抽烟,一向挺直的背脊有点松垮,显出与清贵的西装所不相符的一丝颓唐。

    他淡淡地望着楼下的行人车流,从这么高看下去,都变成了一个个彩色的小点。在那些匆匆来去的人群中,有一个,就是牵连着他的心的,然而,他却无法分辨出来。

    因为,他站得太高了,而她,则已经汇入平凡的人流。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周绍霆最近的生活已陷入一片灰暗,从那个孩子的血开始,他的心就开始备受折磨煎熬。不仅仅是因为感情,事业上也接二连三遭遇逆境,而他最新得知的消息则给了他一个致命的打击,让所有的困厄串联在一起,狠狠噬咬着他的心神。

    亿疆的两个很有影响力的股东,本来一直是采取中立的立场,甚或,还更倾向他一些。而最近,却突然倒戈向程氏一方。

    周绍霆暗自揣测,不排除是因为他此前对永创高科的制裁,触怒了程永晟,所以便借着这个由头扯破脸皮,用丰厚的好处和隐晦的人脉对这两个持身中正的股东进行收买、拉拢。而他自己则陷于绯闻的漩涡和感情的困扰,疏忽之下,被程永晟钻了空子,最终得逞。

    这个消息对周绍霆而言,是极为不利的,甚至是毁灭性的。

    决定亿疆上市与否的董事表决大会在即,周绍霆早前将所有有表决权的董事分析得清清楚楚。

    程氏父子和永晟集团的元老不必多言,自然都会站在程永晟的一边,不论是否出于本心。

    就比如身为四大股东之一的程奕远,以他的远见卓识,怎么会看不出亿疆上市是势在必行?但是,他的个人意愿绝不会上升到和他父亲作对的高度。他和他的父亲作对,无异于在和自己的将来作对。

    而在另一拨零散的小股东中,周氏和程氏的力量基本上平分秋色,不会有太大出入。

    如此一来,问题的关键就落在了那两个稍有势力的股东上。此二人都是海外背景,既不程永晟的私交,也不是周绍霆的羽翼,为人都还算开明公允,对年轻总裁的胆识魄力不无欣赏。

    周绍霆曾按照很多种情况推演,如果在最终表决时,这两个人哪怕有一个站在他这边,至少就会有六成胜算。

    正是因为如此,周绍霆才刻意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示好拉拢,以免引起程永晟的注意,反而变得被动。

    然而现在……周绍霆几乎可以肯定表决的最终结果,他已经无力回天了。这次提前的败北,几乎没有扭转的余地,是决定性的。

    程奕远习惯性地推门而入,没有敲门,周绍霆不满地瞥去一眼,看清是他,便又漠然地转过头看着窗外,神色中多了几分清冷。

    这样的表现明显是不高兴,然而,程奕远也不高兴,径直走过去,绕过办公桌,站到周绍霆身前,劈头质问:“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

    周绍霆长长地吐了口烟,声音有些低哑,漫不经心,“你指什么?”

    程奕远哼了一声,“你准备和孙萧楠重归于好了?”

    周绍霆打量了他几眼,避过他的身子,在老板椅里坐下来,对着水晶烟缸掸了掸烟灰,才说:“这是我的私事,恕我无可奉告。”

    程奕远跟着他凑到桌边,盯着他的脸。棱角分明的下颌胡茬隐隐发青,一向深亮的眸子有些灰蒙,整个人显出从未有过的消沉之气。

    程奕远叹了口气,踌躇半晌,终于压低声音开口:“孩子的事,我听说了。”

    周绍霆夹着香烟的手一紧,烟灰抖落在桌面上,他也无心拭去,只是不可置信地瞪着程奕远,目光有些骇人。

    “佳琦……说走了嘴。”程奕远淡淡解释着,“她在明新医院工作。”

    周绍霆生硬地收回目光,指尖一展,将抽了一半的香烟丢进烟缸里,断然说:“我不想谈这个。”

    程奕远的目光随着那半截烟蒂也落进那只水晶烟缸里,横七竖八都是香烟的尸体,长的短的,铺满整个缸底。他的心一紧,又看向周绍霆阴郁灰败的脸色,终于压不住心中急怒,低声斥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到底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惩罚?”周绍霆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什么很新奇的说法,而后又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痛惜,“受苦的是她自己,我凭什么惩罚她。有些事,只是个由头,并不是我做任何决定的原因。”

    程奕远消化着他的话,还是有些想不通,“那你最近花样百出的,是为了什么?”他指的,自然是前面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事件,和后来大张旗鼓炒作的澄清新闻。

    周绍霆依旧揉着眉心,漠然说:“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些私事的话,你可以不用问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抬眼看着程奕远,下逐客令,“你不介意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吧?”

    程奕远缓缓地直起身子,眼中满是无奈和失望,“绍霆,我有什么话都跟你说,因为我觉得我们很交心。但你现在心里明明憋了一堆的事儿,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说?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信任我?”

    周绍霆被他的恳切触动,收起眼中一丝防备的冰冷,严肃了神情说:“之前的绯闻,是我不小心,之后的澄清,是有意为之。我不想因为我个人的行为,给亿疆带来不好影响。这个说法,可以了么?”

    “那晓湜她知道吗?”程奕远的眼中,流露出不同寻常的关心。

    周绍霆看在眼里,不由挑了挑眉梢。

    程奕远心知自己有些越界了,别扭地掩饰着说:“她……毕竟是我老同学,是我朋友。”

    “我没告诉她,因为没必要,至于她知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周绍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酸涩。澄清新闻发出的当天,他确实有想过要和晓湜说一声,叫她不要往心里去,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后来左思右想,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记得韩冬说:“你们不要再来打扰她,你过得怎么样,也和她没有关系。”确实,晓湜想要离开,坚决到连孩子都舍弃了,他为什么还拿这些事情来烦扰她呢?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他还是给不了她一个安好的当下和一个确定的未来。

    而且,晓湜如果真的很在乎,很想知道,应该会主动来求证的。周绍霆又抱着这样的想法等了两天,却没有一点音讯。可见,颜晓湜确实心意已决,不打算和他再有任何瓜葛了。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还要去自讨没趣呢?

    周绍霆抬起眼睛,看程奕远还戳在旁边,像是要长谈的意思,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沉声说:“奕远,现在情况很特殊,表决大会在即,你我二人的关系又比较敏感,所以,近期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毕竟,他们正副总裁二人代表着两大阵营的主要力量,在这个时候走得过近,确实容易惹人非议。

    周绍霆说完,心头空落落的。他曾经以为自己很富有,事业有成,爱情甜蜜,朋友交心。而现在,他的生活里还剩下什么呢?

    周绍霆又从桌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刚要点燃,就被程奕远劈手夺了过来,狠狠仍在脚边的垃圾桶里。

    “周绍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

    程奕远的眼睛有些红,死死地瞪着周绍霆,胸口起伏着。一向清雅和悦的他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周绍霆手中的香烟被乍然抽走,手指一瞬间闲下来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将两手交握在一起,没有再去拿烟,也没有不悦反驳,只是平和地说:“奕远,我不是对你。我说过,你的立惩我们的私交无关。”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程奕远,忽然笑了笑,“无所谓了,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已经尽力了。”他正过头,向后仰靠在椅子上,舒出一口气,“正好我也干累了,给你们父子打工可真不容易,我早就想歇歇了。”

    程奕远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摆出玩世不恭的语气,调侃道:“哎,我说,要歇也轮不着你吧?我才是早就想甩手不干了,咱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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