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天杀带领着我们这些残兵败将雄赳赳气昂昂的回到了长沙城,长沙城前的第四军与第六师团正在胶着在一起,当然这一切与我们无关,因为此时我们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使用期已过的残兵败将。我们试图用夸张的方式来挽回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尊严,但压根没有人理我们,于是我们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收容所。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下午四时,第六师团退出战斗,向浏阳河地带撤退,第79军,第四军进行追击。由于第三师团被我军死死拖住,六师团也没有回援,所以直到夜间九点才突破重围,向浏阳河附近撤去。

    与此同时,薛岳下达了第九战区全军追击的命令,第4,26,73,79军追击日军,形成包围态势,第3,78军在新墙河附近沿路阻击第四十军团,第20、第58、第37军的拦截阻击第三师团与第六师团。十面埋伏,这下第三师团与第六师团插翅难飞了。

    而我们回到收容所后便倒头大睡,毕竟第十军的诱饵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看其他军能否将这两个师团吞下,当然现在就算吞不下至少也能扒一层皮。此次战役第十军的伤亡惨重,经过四天的激战,伤亡人数过半,尤其是预十师,原本7000余人的队伍,此时能够战斗的只剩下2000余人,整个队伍元气大伤,所以我们获得了休息的权力。蒋介石为了犒劳我们,特批下大量的军需补给品给第十军,但由于我们太累了,所以什么都没有去领。

    等我们睡醒时陆续睡醒时,已经到了第5日的中午,我们正在睡了二十五个小时,这是多日奔波的疲惫造成的,由于睡得时间太长了,醒来后脑子晕晕乎乎的。我摇椅晃的推开门,看见遭天杀与垮爷正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寒冬一月确实不是一个晒太阳的好日子,但徐徐的寒风吹来可以减轻脑袋里的疼痛,于是我裹紧了单衣,与他们俩并肩坐着。院子里黄尚与王贵在劈柴,他们忙活着将最后一点米熬成米粥。

    久违的清净使我有些不太适应,从去年十二月中旬直到昨天,我们都是跟随遭天杀的脚步,一直忙个不停,而现在的安宁则告诉我们一切都结束了。我忽然想感叹起人性的卑贱了,就在前几天时,我多么想让这场随时能够让我丧命的战争早早的结束,但是今天真的结束后,我发现我忽然又有点怀念那场让我狼狈不堪的战争。人最寂寞的时候便是狂欢过后的冷清时刻。当宾朋散去后,诺大的宴席只有你一个人时,不久前的热闹繁华与现在的冷清总是使人寂寞,战争亦是如此。

    坐在台阶上,我使劲的思考着,但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今天要干什么,我已经习惯去听遭天杀的安排来生活了,但此时的遭天杀也非常的迷茫。于是我们便静静地坐着,看着院子里那两个明明是煮米,却把自己弄的焦黑的黄尚与王贵。

    时间慢慢的已经过了中午了,收容所里所有的兵都起来了。我粗略的算了一下人数,大约有三百多人。但这些人几乎已经没有三团的影子了。原来三团的人让遭天杀从新墙河防线带到长沙城时就已经不多了,而经过第三次长沙会战后,三团的弟兄都已经所剩无几了。院子里的这些人有部分人是遭天杀为埋伏加藤大队而向第三十团的葛先才借的,有一部分是遭天杀在街上骗回来的散兵游勇。此时第三团的人除了王贵,我,黄尚,垮爷以外,就只剩下还在医院里躺着的痰盂和老贼。半月前还在与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现在可能连尸骨都已经被浸入地下的雪水泡烂,这实在令人忧伤。

    估计是担心我们在缅怀下去的话,就都得忧郁而死。遭天杀率先打破了沉默:“都打胜仗了,还喝什么米粥,走!今儿我请客,出去吃好的!”他悄悄地对我和垮爷耳语着,毕竟他的钱实在不够请所有收容所的人吃饭。

    虽然睡了一天了,但我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遭天杀请客吃饭要是不去,那就是伤天害理。所以我自然中肯的点了点头。垮爷也不会放过让遭天杀出血的机会。于是遭天杀便带我们出去,为了不让他人发觉出去吃饭这么隐密的事情,我和垮爷都极力的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尾随着遭天杀。

    其他人都没有发觉我们的异样,只有黄尚与王贵一看见我们要出去,立刻便丢弃了已经奋战了一个中午的粥,缓缓地跟上了我们。遭天杀看着队伍里多出来的黄尚与王贵,嘬了嘬牙花,然后无奈的带着我们上了街。

    长沙城是一座古城,在历朝历代中都薪火相传,纵使经历无数战火,长沙城的子民却依然繁衍不息,这里是湘江文化的聚集地,天心阁与岳麓书院遥遥相对,培育出了无数的湘地的才子佳人。但此时这座古城则有些英雄迟暮的感觉,由于日军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占领过长沙城,所以这儿受日军的践踏并不是很多。但民国二十七年,由于防止日军的进犯,国民党进行了焦土政策。由于没有控制好火势,一把文夕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这座古城毁于一旦。全城九成的房屋被烧毁,大约有三千人被火灾吞噬,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惨案。但这件惨案却被国民政府死死的压住,党国上下都对这件事闭口不言,千人的伤亡无人负责。我实在无法分辨到底是鬼子毁了长沙城还是党国毁了长沙城,无能为力的我只能为这座古城感到惋惜。

    而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虽然长沙城依然百废待兴,但此时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战乱的长沙城,依旧在此生生不息。就算是前几天鬼子差点攻进长沙城也没有为这座古城的人们带来多少恐慌。鬼子退走后,这儿立刻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此时古街上开张的饭馆并不多,一来是前几天的战乱使人心有余悸,毕竟空袭与野战炮不时将炮弹砸在长沙城的古街上。二来是在这个乱世,钱与粮食到底那个更精贵实在是让人犯难的一件事。

    我们从小西门一直逛到了浏阳门,终于找到了一家小饭馆。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正在笑着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于是我们凑了过去。

    老人看见我们奔他而来,立刻站了起来说道:“各位军爷,要恰饭,你们要恰点撒子哦?(恰饭:湖南方言:吃饭)”

    遭天杀向老人鞠了个躬说道:“老人家,给我们一人来一份糖油粑粑,一份米粉。”

    老人听完后便去收拾了,我们则进店等待,老人的店很小,一张木板床突兀的横在店中央,看来老人每天晚上就睡在这儿,我们在角落的桌子上落了座。

    没过一会儿,老人便端着一大盘糖油粑粑与五碗米粉放到了桌子上。米粉与糖油粑粑的分量足的让我吃惊,即使是太平盛世,米粉的分量都没有这么足,更何况是乱世。我们笑着向老人致谢。老人将米粉放到桌子上后,顺势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他微笑着看着我们:“军爷是刚下战场?”

    遭天杀立即站起来说道:“大爷,叫我伢子就行了,我们刚从战场下来。”

    老人笑得更加灿烂了:“好样的,诸位都是英雄啊!”

    遭天杀摆了摆手说:“不敢当。大爷,这兵荒马乱的,你还做生意?“

    “嗨!老骨头一把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了,还怕啥呀?“

    “老人家,那您的后人呢?”遭天杀问道,他实在不应该多嘴。

    老人依旧笑着:“老汉有两个儿子,大伢子去年参军战死了。前几年长沙大火,我的二伢子和我那老太婆都被烧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老人说完后,我们这几个狼吞虎咽的人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碗,不用大爷说,我们也知道那场大火就是国军放的文夕大火。遭天杀也呛着了,我们几个立刻殷勤的给遭天杀找水,倒不是我们关心遭天杀,而是我们不敢面对老人。虽然我们五人都没有参与过文夕大火,但只要我们想想曾经就是穿着和我们相同衣服的军人放火烧死了老人的家人,便实在没有勇气去看老人。

    老人看见遭天杀呛着了,赶忙去拿水,而我们几个看见老人离去,便拖着遭天杀就想要离开这儿。

    遭天杀的脸已经成了酱紫色,他使劲捶着胸口说道:“干什么去啊?”

    “爷!你还能坐得住啊?咱们的人放的火烧了人家全家,你不知道啊?赶快溜吧。”

    “我说你们几个还是不是男人了,跑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又没干,鬼子你都杀过,现在怂什么。等老人来了,我们向他道歉,代表我们的战友向他们道歉。”

    我们被遭天杀劝阻,又坐了回去。老人端着水进来了,他将水递给遭天杀,遭天杀端过水,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给老人,然后对老人结结巴巴的说道:“老人家,实在对不起。”

    老人愣了一下后苦笑着说道:“没事,不要紧。我以前恨过国军,但现在我一点也不记恨了。前几个月打仗,我被派去搬尸体,老汉我推着架子车,一车一车的从战场上往乱坟岗运死尸啊!一个个的都拿草席子卷起来,浅浅的一埋就算好了。结果整个长沙城的野狗都盘在乱坟岗,老汉我看着这些心酸啊!都是娘生肉长的。我凭啥恨你们啊?都是小鬼子闹得,老汉早就放下了。”老人说着,喉头有些哽咽,我们则静静地坐着。

    老人看着我们说:“小老儿扯这些干什么呢?快吃吧!各位快吃啊!”

    我们面面相觑的拿起来筷子,屁股底下如坐针毡,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胃口了,于是我们强迫自己将这些食物咽下去。老人的手艺非常好,但我们却毫无胃口。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些,遭天杀准备付账,结果老人不要。遭天杀是个及不要脸的人,但今天这顿便宜遭天杀断然是没法占的。在老人的推辞下,遭天杀收回了钱。等老人收拾碗筷离去后,遭天杀将一沓半开塞在了柜子里,我们也将身上所有的钱塞在了柜子里,然后匆匆离开了。

    本来是遭天杀请客吃饭,但此时我们五个人身无分文的站在了长沙城的街头。我们已经毫无胃口了,于是缓缓地向临时医院走去,准备将痰盂和老贼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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