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医生来了,在外等了一会之后,才听见老爷子提了音量:

    “都进来吧!”

    随后,医生和郁启叶进去,处理了一下她背上的伤痕,又看了看她腹部的伤势,保守起见,还是让人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但林木兮只说自己现在累了,医生也没强求。

    呆了一会后,老爷子心里有悔,如果说她满心仁孝为小爱,那她一个孩子,心系灾民,为此负伤,那便是大爱。

    如此,他还动手打了她,实属不该。

    终究,大人总是拉不下脸道歉亦或是其他,只是让张叔把他房中一些上好的人参拿出来。

    打了人,再给颗糖,这事也确实不地道。

    不过林木兮倒是没计较,不多时便以困了为由,把人都请出去了。

    郁启叶站在床边,等着所有人离开,才出声问道:

    “你跟老爷子说了什么?”

    林木兮不以为然,有些敷衍:“没啥,就是劝他好好照顾身体,让他明儿就去医院好好配合治疗。”

    郁启叶明显不信只是这么单纯,不过她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是那种无趣之人。

    “你的性子,居然会受着?”

    还以为,她怎么都会反咬一口才是。

    林木兮趴着,脸上有些生无可恋:“那没办法,人直接把后路给我封死了,我要不承认,那这锅就落你头上了。”

    那可不,这房间就她和郁启叶住过。

    郁启叶有些晃神,没想她是为了护他才把事都担了下来。

    “那你为何不实话实说?”

    明明就不是她做的。

    “你没有证据指认栽赃的人,再说,这么多房间他不放,偏偏放你房间?”

    这种针对,如果不能直接实锤,那狡辩只会让事情化大,最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但一定不好收场。

    更重要的是,要是这事查清了,家里出现这种事,老爷子心里一定不好受。

    “你如果一早便有对策,准备以谎话应对,为什么不一早就说?”

    他不信她如果没有万全之策她会傻傻的应承下来。

    林木兮傻笑露牙:“这几下不白打,我这不是得了一盒人参嘛!”

    主要这手下了,才能得到心疼和后悔,这以后,谁再敢动这种心思,她也就有了靠山。

    郁启叶心里有些恍然,他越来越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了。

    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和意外,可他们明明如此之近,却像是隔着一层雾,根本看不清对方。

    他不知道那个耍赖爱哭的是她,还是这个运筹帷幄的才是她。

    又或许,这都不是真的她。

    良久,郁启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趴着的林木兮:“不要再说谎了,谎话说多了,旁人分不清,就连自己都会信。”

    他现在也不知道,她护他是真是假了。

    说完,他便要离开。

    林木兮拉住他的手:“我明面上不作计较,但这家法我不会白受了。做戏做全,那小鬼上有血迹,只要查验DNA,这背后玩小动作的人,自然会显露。”

    郁启叶回过头来看着拉住他的纤细手臂,眉头微皱:“你不是说没有证据指认?”

    她心如玲珑,细腻无比,当场要想撇清关系明明也容易。

    林木兮眨巴眨巴眸子,“这得罪人的事儿,自然不能是我啊!”

    她还只是个孩子呢!

    郁启叶:“……”

    所以就拿他当刀使?把这苦差事扔给他?

    “你是属狐狸的吧!”他满满的都是无奈之意。

    林木兮嘿嘿一笑,装傻充楞:“七爷尽说笑,人家属猪的!”

    郁启叶:“……”

    “这事告一段落,我不会帮你,你要是自己想折腾,我也不拦着。”

    郁启叶说完,甩开她的手,出了房间。

    林木兮趴在床上叹了一口气,悠悠低喃:

    “到底是一家人,总是护着的……。”

    ……。

    也不知道是伤势真重还是懒,林木兮除了上厕所,吃喝都在床上,硬是这么躺了三天没下来。

    郁启叶敲了门,床上吃零食的林木兮应了一声:

    “谁呀?”

    “我今天回部队。”

    林木兮呆了呆,连忙把一旁的被子扯过,把零食全部盖住,还不忘抹了抹小嘴,见没什么痕迹,才出声说道:

    “你进来吧!”

    “不用了,车子在外面等,你……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便没有了声音。

    林木兮楞了楞,随后才回过神来,赤着脚开门,追了出去。

    等她赶到大门口时,哪里还有什么车的身影。

    林木兮一身单薄,赤脚站在地上,直到佣人出声,她才回神,有些提不起劲的回了屋。

    床上,她给他发短信:

    你伤不是还没全好,这么着急回部队干嘛?

    等了片刻,信息回了过来:

    去四川救援部队已经返回,有个表彰会,上级要我出席。

    林木兮捧着手机,看着那条信息的一笔一划,没再回了。

    ……

    部队。

    此次去救援的士兵都受到了嘉奖记功,包括一些物质上的奖励。

    宿舍。

    郁启叶作为特种队长,有间专门隔开的单人宿舍,在宿舍楼的最里边。

    洗漱后,他端盆路过,听到些什么,不禁顿步驻留了一会:

    “咱们累死累活半个多月,连个好觉都没睡过,就记了个二三等功,有些人一去啥事也没干,就是个一等功。”

    “呵呵,那还不是你蠢,你得学人家,先受个伤啊!”

    “真要早知道,我自个往身上捅……。”

    “……。”

    没听几句,郁启叶便抬步离开了。

    ……

    六月初,虫鸟鸣。

    动荡多事的五月过去,地震的新闻还在刷,死亡人数和各种煽人泪下的报道一直在更新,但这并不影响其他地区的人每天日出而作……。

    林木兮也开始忙碌起来,每天固定去学校露个脸,然后再转去公司,有时候,甚至连着几天在片场拍戏不回家,老爷子也默许了这种情况,她也没什么顾虑,公司又肯推,流量自然越来越好——

    只不过人小,路自然窄,京茂的实力也算不上顶尖,但林木兮不愁,她并不是一定非得要赚到俩百多万……。

    只不过,她正在拍摄一支食品类的广告,袁青接住了她的电话,说是学校打来的……。

    此刻正是上午时,按理说该上第三节课了,可学校实验楼下站满了同学,皆是仰着头,朝五楼楼顶看着——

    袁青直接把车开到了实验楼的楼下,林木兮一下车抬头,便看到了天台角落上坐着的身影。

    消防救援已经来了,正在下面忙活着铺气垫,学校校长老师也在旁边跟着着急。

    林木兮想上去,却被旁边警戒的警察拦住,班主任连忙帮忙说话:

    “这孩子跟她玩的好,让她上去劝劝,说不定有用。”

    有了老师的话,警察也就放她上去了。

    林木兮几乎不带喘气,一口气上了五楼。

    平时天台上总是带锁的,可现在,那锁被人撬了,正掉在台阶上。

    她推门,看见一旁站着不敢靠近的救援人员,将视线放在了角落里坐在围栏上的田甜身上。

    她的头发比之前还要再短些了,一身校服有些凌乱。

    “田甜,你这是干什么啊?”

    田甜听到声音,回头看向气喘吁吁的林木兮,叫唤了一声:

    “木兮。”

    林木兮试探性的靠近,一边出声:“你这是干什么啊?有什么事,你过来,慢慢说,我和老师都会帮你的。”

    “我不要。”

    见林木兮的靠近,田甜整个人瞬间敏感起来了。

    一旁的救援人员见此,连忙伸手拦住了林木兮,省的她越加让田甜激动。

    林木兮只能站在原地调整呼吸,出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这次期中成绩不好?没事的,这不才高一吗,你不用急,我会帮你的。”

    期中成绩早就下来了,田甜成了下游。

    田甜眸中带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不,不是这个,木兮,你没有尝过心死和绝望。”

    话音一落,楼下传来一声声不耐烦的吆喝喊叫:

    “哎,还跳不跳啊?这都坐了快半个小时了,不敢就快下来,别耽误大家时间啊!”

    “就是啊,快跳啊!都等着呢,脖子都仰酸了,跳不跳给句话啊,我们还上课呢!”

    “……”

    田甜回过头去,看着楼下那一个个轮廓视线,轻笑了一声:“木兮,你看呐,这些人的嘴脸多么恶心啊!”

    林木兮也有些怒意,可现在不是去搭理那些人的时候。

    “田甜,你有我呢!我会帮你的。”

    “木兮,我们注定是俩个世界的人,我之前也很想跟你在一起,但到底还是不可能,我融不进去,你也不可能了解我。”

    “不管怎样,你还有家人,你不能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伤他们的心。”

    “家人,伤心,呵呵。”田甜发出一声凄凉轻笑:

    “他们原本打算我初中毕业就把我送进厂子里,假的身份证都给我做好了,就等着拿我的工资了。可我偏不认命啊,我以为,北川是我人生的另一个出路,实则,是早一步迈进了地狱。”

    田甜说着,嘴角始终带着浅笑,这比她平日里的笑都要好看,都要多。

    可为何,那眸中的泪水不停的溢出……。

    “木兮,你看,他们身上穿着最好的布料,他们脚踩的砖瓦都是最好的,可在我眼中,他们就是一群穿着衣裳的畜生。”

    最后俩字时,林木兮听出了怨愤。

    “你……。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你跟我说,老师也会给你做主的。”

    她经常不在校,很多事情都已经脱离了。

    “木兮,你有没有吃过混着尿的寿司?”田甜突然问道。

    林木兮和周围的救援人员都有些呆然,心里有些发酸和复杂。

    他们嘲笑她从家里带来的冷寿司,用她的饭盒盛尿,然后用筷子逼着她吃下……。

    最后,他们自己都觉得恶心反胃,一脸嫌恶的走了。

    “你没办法想象,这一个个有着良好出生和教育的人居然会干出这种事。”

    田甜说的很轻,轻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带走。

    “他们会在你的书包里放癞蛤笸虫,他们会在你的凳子上刷胶水,玩着拙劣的把戏,看着你出丑后便十分愉悦。”

    她受到惊吓,她窘迫,得到的只是同学们的哄笑。

    “他们会把你堵在女厕所,把那些我从来都没见过的名贵化妆品给你用,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唇膏的香甜。”

    会用眼线笔在你的脸上写贱人,王八之类的字眼,会用口红给你夸张的涂上大红唇,还有眼影。

    她们行为粗鲁,差点没伤了她的眼睛。

    “他们会把你的头发涂上混着水泥的胶水,胶水粘着头皮,那种刺痛和滋味,你尝过吗?想必他们都不知道。”

    她洗了足足俩个多小时,最后头发受损,不得不剪了。

    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就像是一群可笑的人渣,扮演着这个社会上最丑恶的嘴脸,那点恶心的人性全部一览无遗,只要你不幸,他们便会笑得十分放肆。”

    “我以为,我的忍让会换来他们总有一天的无趣,可我到底还是错了。”

    说着,田甜回过头来看向一旁担忧焦虑的林木兮,泪珠掉落:

    “木兮,你说你会帮我,可你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

    “我校服丢的那天,我担心你,所以在宿舍门口没走。”

    她才知道,原来那个走近她的女生,那个曾给她带来阳光的女生,原来这般遥不可及。

    她也听见那些女生背地里嬉笑议论,戏弄她只是因为:谁让她和林木兮走那么近。

    “田甜,我不知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背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这其实不关你的事。”

    “你今天上午来学校,给我带了早餐,你一走,他们就把我拖进卫生间,扒了我的衣服,拍了照片,说,除非我帮着他们一起整你……”

    只是因为林木兮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如果她帮忙背叛的话,那肯定能整到林木兮。

    田甜抽咽着:“木兮,我怪过你,可现在又不怪你了,错的不是你,是他们,是这个社会。”

    “田甜,对不起,你先下来,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可我已经不需要公道了。”

    田甜嘴角挽着笑意,看着下面满满的人群,提了些音量:

    “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他们以为的玩笑,杀死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学校不会惩罚他们,社会不会惩罚他们,那就由我来。至此以后,我将永远活在他们的恐惧之中,我的魂,会永久寄于这,我会看着他们,会死死地看着他们,给他们带来不幸,为他们带去噩梦!”

    话音一落,田甜站了起来,那有些凌乱的校服,随着风吹摆动,吓得人心一紧。

    “不是吧!她真要跳?”

    “她那话什么意思?这是要诅咒,她心思怎么能这么毒呢?”

    “美佳,我……。我有点怕。”

    林木兮急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田甜,你别这样,我真的会帮你,我有能力,我求你,你先下来好不好?”

    田甜笑着:“木兮,我有点后悔了,我如果没有来北川,我现在会在工厂里日复一日的上班打工,我到年龄了就会嫁人,我不该有什么妄想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只要下来,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田甜,你不能做傻事,这样不值,你得活着,你得亲手给那些人带来不幸。”

    田甜阖了眼眸,唇角带着笑意,感受着夏日的炙热和微风,轻声说着:

    “木兮,已经晚了,你是善良的,我只希望未来以后,这些丑陋能远离你。”

    说完,她睁开眼睛,突然朝着不足一只鞋宽的围栏一边跑了起来,直到身子失衡,掉了下去……

    “田甜——”

    林木兮跑了过去,终究没有拉住,眼看着充气垫旁躺着的身影……。

    她知道下面有充气垫,故意跑到了充气垫的范围外……。

    “啊!?!”

    “她真的跳了,她不会真的来找我们吧!”

    “怎么办?我也没太过分啊?”

    ……。

    事后,医院传了话,说人脑部受到重创,抢救无效。

    另外,林木兮还了解到,在做尸检时,说她身上除了一些明显的淤青之外,还有一个月的身孕……。

    才十六岁,她在学校性格一向内敛含蓄,只有她一个亲近的,更何况是男生。

    那这个孩子……。

    林木兮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往下深想。

    医院走廊上,林木兮呆坐在椅子上,听着田甜的家人在房间哭成了一团的声音。

    真是可笑,活着不好好对待,死了哭什么?

    “灵仙,你是不是早就看透她的命数了?”

    体内的灵仙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会才回应:“事实上,她的死,比之前预定的还要早一些。”

    林木兮颤了眸子,眸中一片泪意:“她说得没错,是我害死的她。”

    是她,加速了她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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