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城里有一户人家姓凌,唤作凌霄,年少时跟随以为先生读书习字,颇有一些文采。长大以后,娶了一位娇俏娘子,名曰青鱼。凌霄平日里以买字画为生,青鱼便缝缝补补的以贴家用。日子虽不算多富足,倒也还算惬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成亲多年,青鱼竟未诞下一男半女,这让青鱼心里和是过意不去。

    这日,青鱼前去城外的一座佛寺求子,回来的路上碰到一神秘道人,话也不多说,只对着她瞧了又瞧,最后塞给她一把折扇,转身飘飘然离去。青鱼疑惑地打开折扇,上面画着一个白嫩的娃娃,身着白衣素衫,脖子里挂着一块黑色的玉石,一脸沉静,眼睛里似乎有一颗黑葡萄,专注地盯着青鱼。青鱼看得心里软软的,她要是能生一个这样可爱喜人的娃娃,该是有多好啊。

    青鱼心里一喜,这道人是给她送子来的吗。她将折扇用手帕包好,仔细地揣进了衣袖里。回去与凌霄一讲,他哈哈大笑:“那道人兴许就是个卖折扇的,哄骗你罢了。”

    青鱼不满他的态度,嗔怪道:“你莫要胡说,那道人并未收我的钱,也未发一语,怎么会是骗子呢?你莫要惊了神灵。”

    凌霄一听这话,便也觉得奇怪。只是仍旧不懂其中关窍,便也未放在心上。不过过了些时日,青鱼忽觉心里不大舒服,凌霄请了郎中来,细细一诊脉,竟然是有大喜。青鱼觉得定是那道人的缘故,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快就有了喜。她日日撑开那把扇子,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第二年夏天的一日,天气异常的热,大地似乎要被烤干了似的。青鱼也到了产期,人躺在床上,大汗淋漓。产婆跪在床前,指引着产妇,该如何用力,只是收效甚微。青鱼的力气用竭,瞪着眼睛泪流满面,半分力气也用不上。

    凌霄跪在门外,向上天乞求,一定保母子平安。

    天上的惊雷阵阵,却只听得雷声,不见一滴雨水。那雷声一阵紧似一阵,像要把天震上一个窟窿。深夜子时,又是一阵炸雷,天上忽然落下一块黑得发亮的石头。凌霄慢慢捡起那块石头,触手生温,摸起来像是一块玉似的,竟不像普通的石头。看着有几分眼熟,似乎像那把折扇上,那个娃娃脖子上带着的玉石。

    他正拿着研究,只听到房里一阵及其响亮的哭声。他忽然咧嘴笑道:“生了,生了。”

    这时产婆从房里出来,一手的鲜血,脸上的褶子笑开了花,她道:“你家娘子生了,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凌霄将石头揣进怀里,疯狂地冲进房里,握着床上刚刚生产完,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娘子的手,笑着道:“青鱼,我们的孩儿出生了。”

    青鱼勉强地笑笑,有气无力地道:“我知道,你快些为他取个名字。”

    凌霄想了想,道:“他是夜里出生的,就唤他夜儿吧。”

    “凌夜,好,就叫他凌夜。”青鱼总算松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凌夜生的俊俏,人人都说像青鱼。其实青鱼心里清楚,哪里是像她,分明和那把折扇上的孩子一模一样。她越发相信,是那位道人将孩子送到自己身边来的。她还曾寻过那位道人,只可惜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后来她也便放弃了,安心在家里抚养凌夜。

    凌夜不仅生的好,才德也是一等一的好。他七岁便能识文断字,写得一手好文章。十五岁时,已经名满洛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平时总是一身白衣,手执一把折纸扇,走到哪里总是引起众人围观,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只是他心气高,倒是谁都看不上。就连王公贵族家的千金,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学有所成,将来考取功名。他的心思可不在儿女私情上,不过这更加吸引那些无知少女。

    前往他家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只是最后那些媒婆都会被扫地出门,以至于凌夜也成了一些人眼中的刺。毕竟大家在洛阳城有头有脸,被这样拒绝,失了颜面,成了众人的笑话。

    青鱼日日惶恐不安,恐怕他那日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不小心兴许还会送命。待他再大一些,样貌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眼眸渐成绿色,城里人开始传说他有妖异之兆。慢慢便没有人愿意再接近他,从前说媒的媒婆再也没有踏进他家大门一步。凌夜乐得清闲,他便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习字。

    青鱼和凌霄却越发的担忧,他们觉得孩子以后这样,恐怕是连媳妇也娶不上了。早知那时有人来提亲,便为他说上一门婚事,也好过现在。

    凌夜二十岁那年岁参加功名考试,一举夺魁。人人又开始传言,说他的绿色眼眸应该是富贵的象征。于是城里的媒婆们开始蠢蠢欲动,没过几日,家里又堆满了提亲的礼品。不过凌夜并未放进眼里,以前不曾,现在更加不会。

    进宫朝见天子那日,他一身白衣,不卑不亢地跪在皇帝吾期面前。

    吾期见着他,只觉得眼熟,似乎是哪里见过似的,尤其是那双绿色的眸子。英宁有时生气到极致的时候,也会变成淡淡的绿色。她说是自己从前修炼了魔族的禁术,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吾期心里有些不安,他问道:“你便是名满洛阳的神童,凌夜?”

    凌夜沉声答道:“正是。”

    “朕问你,你为何要考取功名?”

    凌夜抬起头,幽幽地笑了一声,坦然答道:“臣为一人而来……”

    吾期终于看清了那一张脸,那分明是……他愣了许久,才淡淡挤出一句话:“你是为谁而来?”

    凌夜诡异地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吾期下了朝回到寝殿,英宁亲自做了些点心给他送来。吾期脸色不大好看,握着英宁的手,犹豫了许久才问:“你最近可曾想起夜君?”

    英宁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到夜君,愣了一愣才道:“很少想起,仔细算一算,他已经走了快要20年了。”

    吾期无声地叹息,是啊,夜君已经走了20年。而那位凌夜,今年敲20岁。吾期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已经有了粗糙的纹路,脸上的皱眉也是一天一天显现双鬓斑白,完全是一个老年人的状态了。而反观英宁,还是那样的年轻貌美。这些年过去,似乎一点也未曾改变。

    他心里生出惊惧来,他不会长生不老,英宁也一定会看着他一点一点变老,直至死去。他忽然想,要是自己也能够不死不灭就好了。

    “你为何今日忽然提起夜君来?”英宁给他倒了杯茶水,慢慢地递过去。

    吾期斟酌了一会问:“你相信他会转世投胎吗?或许他正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英宁皱了皱眉,轻声道:“也许吧,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若他此刻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当如何?”吾期不死心地问道,“你会和他走吗?”

    英宁忽然笑了笑,柔声道:“倘若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因此而高兴。只是我为何要和他走呢?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你的皇后呀。”

    吾期突然的伤感起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她白嫩纤细的手掌,满是失落地道:“英宁,我已经老了,恐怕无法陪你到最后了。我现在的面目,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可憎。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与你站在一起,是多么的不般配。”

    英宁俯身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着贴在他的颈窝:“你哪里老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般勇猛,像天神一般。”

    吾期知道她大概是在安慰他,他最近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抱她,总要用很大的力气。她不说,只是怕伤害他的尊严而已。

    吾期思来想去,还是艰难开口:“我今日见到他了,他虽然没说,但是我确定那就是他。一样的面孔,特别的绿色眼眸,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一定是他来找你了。”

    英宁有一瞬间的震惊,她道:“你说的是夜君,你在哪里见到他了?”

    “他来面圣,是我的五品官员。我问他为何要求取功名,他说是为一人而来。我想他定是为你而来的。”

    吾期常常下了朝,便与英宁讲一讲凌夜的事。英宁也只是听一听,并未去见他。只要他活着就好,见与不见又能如何,她依旧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转眼间又过了二十年。吾期年华老去,最后的时光,他握着英宁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他的呼吸减弱,仍旧用尽力气对她说道:“宁儿,你等着我,等我重新投胎转世,还来找你。”

    英宁笑笑:“怕你又忘了我。”

    吾期呵呵笑出声:“没关系,就算忘记了你,我也不会忘记爱你。”

    他的手终于松开,缓缓垂下。英宁的一行热泪从眼窝划出……

    吾期的丧礼上,她终于见到了凌夜。他站在众多官员中,沉沉地望着她。最终,他们淡淡地相视一笑,这世间最长情便是无声陪伴。就像红绫,就像孟婆,就像夜君。

    英宁回到冥界,日日等在望乡台,等着吾期重新投胎,他们还要再续一世的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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