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拖拉机发动,霍东生扒着灶台瞅见爷爷虎着脸走了,连忙揭开锅盖,拿起勺子搅了搅刚刚煮开花的白米粥,弯腰把灶塘里的火压小了,又关上灶门,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屋里。

    这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孩子,正处于不断挑战父母权威,简称不断作死的年纪。

    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不过是考虑到爷爷这个“大魔王”在,他才暂且战略性后退。

    爷爷走了,他自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想要出来捋(看)虎(好)须(戏)了!

    以往爸妈训他的时候,爷爷从来不向着他,说不定还会罚他跪着“想清楚道理”再“好好做人”。

    霍东生知道,自家爸妈一向是爷爷心里最得意的儿子、媳妇。

    活了十五岁,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爸妈被爷爷训得满头口水,还不敢犟嘴!

    这可真是……

    “风水轮流转”与“善恶到头终有报”、“今儿咱老百姓真呀真高兴”等话儿不断滑过脑海,霍东生有限的文学素养没法支撑他想出一句恰到好处的文雅话。

    但见这高眉深目,长得颇有异域风情的美少年一闯进屋,就龇着牙笑道:

    “哈哈!你们也有今天!”

    那浓浓的怨气,好似爹妈早已欺压他好几十年,如今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一般!

    贺秀莲哭得两眼通红,一边不服气,一边心痛于她在女儿心里,如今果真好似一个千里之外闻不着味儿的屁!

    她也不是真的傻,之前不过是被肖家老太太几个高帽子一戴,就不知今夕是何夕。

    如今得了公公拆开了揉碎了的指点,她哪儿能明白不过来?

    如今是一边怨一边悔,又绞尽脑汁寻思这事儿该如何处理才能挽回,就见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脸颊挂着锅沿儿上的黑灰蹦了进来,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气人的话!

    那一刻,她真想把这傻子塞回肚子里去!假装不曾生过他!

    她承认,被忽悠了,是她自己见识短浅!可亲家奶奶这么对她,也太过分了吧!

    虽然衣裳是那边老太太提起,说北京有个老裁缝,祖上是宫里出来的,她自己动了心,主动请人帮的忙……

    旅行也是她先开口,说这么多年,都没机会逛逛首都,要趁着冬天没那么忙,带着孩子去逛逛……

    就连酒店,也是她自己先不小心说出“升国旗那么早就开始,也不知道住家里来不来得及赶过去”,那边才给定的……

    可如今回想起来,她之所以动那些心思,都是被那老太太勾的!

    她不过是顺着对面的话说罢了!

    这样的大户人家老太太,可真厉害!

    她不过说了亲家母几句不中听的话,就这样让她有苦说不出!

    明明她说的话,全都站得住道理!

    明明他们一家子都认怂了,亲自打电话过来赔礼,祈求她的原谅!

    被儿子一挤兑,贺秀莲脸色阵红阵白,只觉一张不老不嫩的脸,已经丢到沙漠深处,找不回来了!

    看着儿子幸灾乐祸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差得怎么就这么远?

    一个精得似鬼,不用妈妈看顾,也不用亲朋好友帮忙,就能活得风生水起。

    一个傻得就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哪怕父母具在,一家子都盯着他扶着他,还是立不起来。

    当年十八岁的女儿与如今十五岁的儿子,差了不过三岁,智商却像隔了个爱因斯坦!

    没错……

    在抓住这小子,与老公来了一场男女混合双打以后,贺秀莲断定,这孩子智商一定是负的——

    因为他挨打竟然都不知道跑!

    还在那儿跳着脚捏着耳朵笑!

    “我就知道!恼羞成怒了吧?爷爷果然还没老糊涂!知道你们也不靠谱!”

    看吧!

    有个这种儿子!谁还顾得上关心千里之外一向懂事听话又自立的女儿!

    她没顾得上女儿毕业,也没顾得上她结婚怀孕,不是很正常吗?

    有个这种儿子!谁都该体谅才对!

    霍东生并不知道,就因为看热闹,自个儿身上就多了一口又黑又大又圆的锅。

    从小挨打,他已经极有经验。

    面临男女混合双打这种复杂的局面,他只需要灵活一点,围着老妈进行绕背走位,老爹怕打到老妈,就会放水,老妈背对着自己,也十次有八次都够不着!他就可以规避百分之七十的攻击!

    然而这次他的小聪明可不管用了!

    往日里不过是爸妈舍不得揍他,这回贺秀莲动了真怒,霍宗为了自保,抓儿子的时候分外用心!

    就在霍东生嚷着“我姐要是生我的气,肯定是你的错!我这么乖巧懂事还长得帅的弟弟谁不喜欢?”的时候,霍宗一把将他扑到炕上,把他双手给扣在了身后,贺秀莲则拿着鸡毛掸子扑了上来!

    且不说霍东生揉着屁股顾不得小帅哥的颜面,不要面子的哭得两眼红肿。

    贺秀莲揍了儿子一顿,却并未感到多么解气。

    甚至还更加失落更加迷茫了——有的事,身在局中,永远不知道怎样是对的,怎样是错的。

    也许,她真的应该放开手,由着女儿自己过日子。

    左右她已经长大了,还成家了,快要当妈妈了。

    以前没机会管,以后,女儿大抵也是不喜欢她管的罢?

    老婆难得抓会插手女儿的事,总是拿捏不好轻重,霍宗都明白。

    其实,他在林艺的事情上,也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自古不仅婆媳关系不好处,继父与继子女之间,又何尝容易相处?

    他对林艺是轻不得重不得,反正除了掏钱,一切听老婆的就好。

    两口子各自反省不提。

    自那天开始,他俩就更加勤劳了,每日早出晚归,最终提前处理好了今年的货,提前收好了尾款,也提前出发去了北京。

    他们没有带上肖老太太为他们准备的华服,只是带上了自家准备的,出席重要诚的民族礼服。

    他们也没有等肖家安排的人来接,更没有做老太太订好的飞机,而是带着孩子自费去了北京。

    之前的事,谁都觉得自己没错。

    但阿爸那天骂的有道理。

    她是盼着女儿在肖家有好日子过的。

    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必非要争个高低?

    万一肖家人因为她斤斤计较不懂事,迁怒她女儿,可如何是好?

    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头占便宜?

    这些事,真的证明不了什么。

    蚊子有肉在腿上,谁对谁好不在嘴上。

    她把该做的做好,就够了。

    难不成她这个亲妈,还会被肖家人比下去吗?

    哪怕她觉得自家女儿总是不走寻常路,不怎么在乎旁人感受,但她到底不曾伤天害理,她这个当妈的,其实也没必要那么计较!

    罢了。

    雄鹰翅膀再有力,也不会带着孩子飞,豹子再勇猛,也不会养活孩子一辈子……

    何况,她的女儿,并不是那种弱小的,需要妈妈呵护的小可怜。

    其实她完全不必事事操心,恨不得替女儿做一切决定。

    只要女儿过得好,就够了。

    重新站在北京的土地上,从容的拎着大行李箱,站在高大的丈夫与儿子身边,贺秀莲释然的叹了口气。

    她的女儿早就在她不在的日子里,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样子。

    她真的已经不再需要妈妈的精心呵护了。

    这次千里迢迢的来,就是为了把女儿的手,交到女婿的手里。

    希望那个做什么都认真的年轻人,下半辈子可以接过她和婆婆的担子,替她们一家,好好呵护这个孩子!

    也希望这个家,能一如既往的护短,把她的女儿,好好护在羽翼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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